满桌子饭菜飘香,但四姑娘说她不饿,没有胃口。

    三个人围坐着发一会儿呆,宝来伸筷子道:“忙了一日,我饿了,我要吃饭,你们爱吃不吃。”

    巧珍和绣珠想了想,齐齐伸出筷子道:“我们也饿了。”

    宝来又说声等等,对绣珠道:“给四姑娘留一份出来。”

    “对对对,饿了随时有得吃。”巧珍忙附和道。

    绣珠麻利留出一份,宝来拿了去吊在井里,巧珍端了酸梅汤进去,为乔容搁在床边小几上,笑说道:“都冰好了,姑娘渴了就喝几口。”

    乔容嗯一声道:“你们快吃饭去,先不用管我。”

    巧珍轻手轻脚出去了,她趴在床上,听着他们三个低低的说话声,心中渐渐安宁一些,能专注去想一些事情,孙太太如此周密,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自己似乎一直在她掌心里打转,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唐棣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越想越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孙太太的脸总出现在眼前,她笑得从容不迫,说话有条不紊,她永远是胜利者的姿态,她居高临下看着她,微笑着对她说:“乔四姑娘,你扮做四儿进入孙府,费尽心机查探来去,查到的不过是我早就要认的,你想要的真相,只怕是永远触摸不到了……”

    她连声叫着闭嘴,你闭嘴,从睡梦中苏醒,爬起来喝几盏酸梅汤,冰凉沁入肺腑,她彻底清醒过来,两手抱了头蜷缩在床上,白日里在钟府感受过的绝望再次席卷而来,密密将她裹住。

    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突听院门外门环叩响,看一眼漏刻已是三更,这么晚了,一定是他。

    她跳下床疯了一般往外跑,拉开院门看过去,他风尘仆仆站在门外,刚说一个你字,她一头扑在他怀中,呜咽着说道:“就知道是你。”

    他忙圈她在怀中,软着声音说道:“于叔说你去找过我,我想你一定是有要紧的事,过来看看你。”

    “我有事,确实有事。”她落下泪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急。”他抱着她往门壁上一靠,“慢慢说。”

    她吸一吸鼻子,说起今日陪着孙太太前往钟府的事,他仔细听着,待她说完沉吟说道:“这阿苗听起来很蠢,孙太太不应该找她做帮凶。”

    “我也这么想,可她偏偏就是。”乔容哽咽说道。

    “她不是,她只是一枚棋子,用来对付孙老夫人的棋子,她说的就是她看到的。”唐棣说道,“她那么愚蠢,若是撒谎,一定无法自圆其说。”

    “若她说的都是真的,岂不是离真相更远?”乔容急道。

    “我们不应该一直紧盯着法云茶楼,也许,可以试一试别的法子。比如说……”他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可以查一查金二太太雇佣过的马车。”

    “可是,杭城这么多马车,岂不是大海里捞针吗?”她依然垂头丧气。

    他却笃定而自信:“天竺寺偏僻,那边的马车并不多,九月初一那日,金二太太是一大早出发,她是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认得她的人很多,不妨一查。”

    “之前怎么没想到?”她有了些信心,抬头看着他。

    “之前我们被人牵住了鼻子,法云茶楼是她使出的障眼法,九月里她不在杭城,又是第二个障眼法……”他顿住,扭过脸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咧一下嘴,笑笑说道,“小丫头这一日过得艰难,我听着都艰难……”

    乔容嗯了一声,无限委屈道:“去找你,你却不在,说都没地方说去。”

    “这会儿可痛快些了?”他抱她更紧,无声抚慰着她。

    她又嗯一声,埋头在他怀中,轻声说道:“我如今有些太依赖你了,一遇着难处就灰心,就指望着你,若是以前……”

    “我愿意。”他揉揉她头发,“我愿意你依赖着我。”

    “二姑娘怎么办?”她低声问道。

    “她的事不急。”他直起身子,两手抚着她肩看着她,“跟着我到叶全家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非得这会儿看吗?”她抬眼看向缀满星光的天幕。

    他点点头:“我急着让你看,估计你一样着急。”

    “那好吧。”她答应着,这才想起院门还开着,忙忙回头看去。

    绣珠踮着脚尖捧出一双鞋来,递在她手里小声说道:“姑娘放心去吧,我跟那两个人说,是隔壁邻居喝多了酒敲错了门,早就把他们哄回去了,不过姑娘要想着天亮前回来,我给你留着院门。”

    “啰嗦。”唐棣拧眉瞥她一眼。

    绣珠忙闪身而回,唐棣奇怪看向她:“为何送一双鞋出来?”

    乔容低了头,跑出来的时候忘了穿鞋,一直光着脚跟他说话,也没想起来。

    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赤脚,她往后缩了缩,膝盖略微弯了一弯,裙子盖住双脚,轻声说道:“走吧,你在前我在后。”

    他一步跨下石阶,一边走一边扭脸偷眼看着她。

    就见她动作飞快将鞋扔在脚下,两只脚往鞋里一套,趿拉着追了上来。

    他停住脚步等了等她,回头看着她笑,笑着蹲下身,不由分说握住她脚腕,她挣扎着: “你不能看我的脚,更不能碰。”

    他手下用力,钳住她脚腕不许她动,为她穿着鞋笑问:“为何?”

    “因为,因为……”她气呼呼说道,“我娘跟我说的,女子的脚分外宝贵,不能给男人看,不小心看了就……”

    “就如何?”他穿好一只,又穿另一只。

    她呆愣着,母亲告诉她,上古的时候,华胥氏在山中游玩,看到一只巨大的脚印,她好奇上去踩了踩,下山后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了伏羲,据说那个脚印是天山的雷神留下来的,所以说,女子的脚不能给外人看,只能给自己的夫君看。

    “就得砍掉。”她蚊子哼哼一般说道。

    “要砍自己砍,这么好看,我可舍不得。”他说着话站起身,看着她笑。

    她通红着脸低下头去,他又笑道:“不是我要看的,是你跑出来给我看的。”

    看她有些羞恼,忙收了笑容牵起她手道:“走吧。”

    “放开我。”她挣扎着。

    “深更半夜的,又没人看到,怕什么?”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朝四周看了看,果真空无一人,手窝在他掌心,身子朝他靠近了些,咬了唇低下头去。

    星光下二人的影子并肩而行,随着走动跳跃荡漾,她不由笑了,笑着唤他:“唐棣,于叔说你昨夜里连夜骑马出了门,你又是一夜没睡吗?”

    他嗯了一声:“没事,习惯了。”

    “你忙什么去了?”她带着些好奇,又忙道,“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扭脸看着她,“连夜出去,是因为小丫头你,为了给你带样东西回来,就是这会儿要让你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她更加好奇。

    “去了就知道了。”他似乎有意卖关子。

    “真是,说得人心里怪痒痒的。”乔容噘着嘴,“恨不得一步就到叶将军家去。”

    话是这么说,真正到了叶全家门口,疑惑着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星光下微风轻拂树影斑驳,怎么一眨眼就到了?

    唐棣抬手叩一下门环,里面有人说声来了。

    随即想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哗一下拉开院门,看到唐棣大声道:“少将军可回来了,得赶快包扎伤口,郎中等了好一会儿了,那个乔姑娘还真是麻烦,早晚得把少将军给害死。”

    “闭嘴。”唐棣怒声喝斥。

    “你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乔容从他背后闪身而出,一把攥住他手臂就往院子里拖,疾步走着说道,“赶快,赶快让郎中给瞧瞧。”

    “我没事。”唐棣忙说道。

    “郎中呢?让郎中到他卧房里来。”乔容大声喊着,拉着他进了屋中,摁他坐下,他又说声我没事,她凶巴巴看着他:“都受伤了,怎么能没事?你乖乖坐着,等着郎中来看。”

    郎中拎着药箱小跑步进来,问道:“公子伤在哪儿了?”

    “后背。”叶全跟进来说道。

    “那得解开衣裳瞧瞧。”郎中忙道。

    唐棣抿唇看向乔容:“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她伸手来解他的衣纽,“刚刚那位将军说你受伤是因为我,我得瞧瞧伤那儿了,伤得怎么样了?”

    说话间已解开外衣,看唐棣别扭着躲闪,手下用力,嗤拉一声,将他的里衣撕开。

    衣衫尽破,上身彻底袒露在她面前,郎中抬手遮一下眼,叶全忙忙退了出去,乔容弯腰看去,整个后背一片青紫,嘶一声道:“怎么伤成了这样?从马上摔下来了?”

    他嗯了一声,她吓一跳:“真的从马上摔下来了?”

    说着话冲郎中嚷道:“你一个大男人,不过来看病,害什么羞呢?”

    “我是怕姑娘害羞,没想到姑娘不怕。”郎中嘟囔着过来仔细察看。

    乔容通红了脸:“看你的就是,我羞与不羞的,不关你的事。”

    唐棣憋不住笑出了声,乔容瞪向他,就听郎中道:“还请公子趴下去。”

    唐棣说一声不,乔容一把将他摁下去,训孩子一般说道:“让你趴下就趴下。”

    他趴倒下去,郎中伸手就摁,一边摁一边问疼不疼,看他脸色如常,松一口气道:“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肺腑,敷些药就好。”

    乔容也松口气,看一眼唐棣,拔脚就往外跑。

    他在身后喊一声回来,她扭头看过去。

    他皱着眉头低低哼了一声,仿佛竭力隐忍着痛苦,却又疼得忍不住。

    她脚下顿住,他软着声音问道:“你走了,谁为我敷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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