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嬷嬷回道:“不仅过去了,听说好像还吵闹了一阵,但是个个嘴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然后皇后娘娘没呆多久就出来,神色很是不好,皇上一直都没有出来,还在泛秀宫里面。”

    谢琳琅问道:“那段淑妃呢?知不知道情况?”

    “别提了。”谢嬷嬷摇头,“皇后娘娘刚一过去,就勒令段淑妃和她的人不许出门,估计在屋子里啥都不清楚。”

    谢琳琅眉头轻蹙,想起另外一件事,“之前莫赤衣找过皇后娘娘。”

    “没错。”

    谢琳琅在心里揣测着,莫赤衣、姜家、皇后娘娘,以及皇帝最近的古怪,----隐隐觉得藏了什么秘密,等等,有什么秘密值得皇后这般冒失?努力的猜着,却猜不出来,毕竟在她的心里沁水公主已经死了。但就算猜不出来究竟,也清楚玲珑阁有秘密,而且是皇帝不肯泄露的秘密,不知是福是祸。

    谢嬷嬷低声道:“听说……,皇后娘娘是捂着脸上的凤辇。”

    “皇上打人了?”谢琳琅惊诧道。

    “多半是。”谢嬷嬷声音更低,靠近主子,“你说这奇怪不奇怪,皇上居然为了陈贵人,和皇后娘娘起争执,没准儿还扇了皇后娘娘一耳光,真是匪夷所思啊。要说那陈贵人从前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的?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事儿。”

    谢琳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下,“谨言慎行,先静下来瞧着再说。”

    ******

    初冬的阳光清冷而清亮,映得海棠色的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极柔,好似一抹春日烟霞笼在上头。宫人们在旁边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寝阁内愈加静谧,就连窗外的落叶声都清晰可闻。

    昨儿“火灾”一事闹得不轻,赵煜守了一夜,早朝才从玲珑阁离去。

    此刻慕容沅拿着一本旧书翻阅,旁边是白嬷嬷等人伺候,乐莺和墨玉,一个帮着研墨,一个帮着铺纸,赵煜不在的时候,还真像是恢复了从前的公主生涯。当然了,得忽略脚上的那幅镣铐。

    白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脚疼吗?”

    慕容沅淡淡道:“不疼,习惯了。”反倒问了乐莺一句,“你的旧伤还犯吗?要是雨天骨头疼了,我帮你看看。”叹了口气,“也不让我用针,还是回头叫太医过来吧。”

    赵煜防自己防的紧,任何尖锐物品都不允许碰。就像现在,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宫女一直盯着里面,一眼不错,生怕出半点岔子,再往外面,还有好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包括当初背弃自己的“夜”,以及被迫低头的另外三个。

    慕容沅一声轻嘲,自己现在就像那笼中鸟一般,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有看看书、写写字,稍微能够让自己轻松些,提笔落下,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从前那个在玲珑阁写字的娇宠公主,已经不在了。

    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屋里众人正在奇怪,就听见院子里有侍卫吆喝起来,“什么人?!胆子到底不小,居然敢藏在这儿……”

    “阿沅,阿沅!你在不在里面?!”

    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熟悉,久违,亲切,慕容沅听得一呆,手里的笔掉到纸上都不知道,摔出一片墨汁。片刻后醒神,赶忙往后门而去,被两个宫女拦住,“公主你不能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歹人呢。”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逃不走,但是对付两个宫女绰绰有余,一掌击晕一个,另外一个摔在地上,朝着白嬷嬷喝斥,“把后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后门的侍卫们拦住去路,却挡不住视线。

    那边被人抓住的莫赤衣在拼命挣扎,看到她时,突然僵住了,像是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张大了嘴,半晌才失声道:“臭丫头,真的是你……,不枉我在假山里面熬了一夜,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心酸,看着他,忍了又忍,方才忍住眼中的泪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伤感的笑了笑,“你还是这么莽撞,怎么能跟小贼一样翻墙进来呢。”他一定是趁着昨夜混乱,藏了起来,不,是和姜胭脂一起设计的吧。

    正说着话,外面又是“哗啦啦”一大群侍卫涌了进来。

    慕容沅懒得理会,倒是仔仔细细打量起莫赤衣。这家伙身量似乎更高了一些,身板儿似乎更厚一些,有那么一丝男人样儿了。

    莫赤衣的激动还没有消失,连声道:“阿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想上前一步,侍卫们却压着他不许乱动,挣扎了两下,又问:“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是不是皇上拦着你……”

    “莫赤衣!!”赵煜闻讯飞快赶来,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什么地方你都敢乱闯!后宫是你一个大男人来的地方吗?小命要不要了?!”

    莫赤衣不以为意,轻嘲道:“我怕死呢?当年我就要跟阿沅一起战死的,多活了几年,今儿再见一面才死,也挺好的。”

    赵煜脸色难看的好似一片乌云,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朕成全你!”

    慕容沅不想让莫赤衣吃亏,低声斥了一句,“行了,你别嘴欠。”转身看向哥哥,“他就是这么一个莽莽撞撞的性子,你别跟他计较。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赵煜冷冷道:“外男擅闯后宫,就是死罪!”

    ☆、108报恩?出逃?

    “什么死罪?!”慕容沅目光愤怒,可是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不得不在哥哥面前低头,上前拉了他的手,央求道:“你别这样,放过他……”她忍住气,“哥哥,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赵煜低垂眼帘,看着她,轻笑道:“阿沅,你就是这么容易心软,这样的性子,注定一辈子被人拿捏。”轻轻叹息,像是在为妹妹惋惜,“只有呆在哥哥身边,才会护的你一辈子周全。”他将手放在妹妹的青丝上,她一动也不敢动,小猫终于收起了爪子,变得温顺了。

    “阿沅!”莫赤衣在旁边挣扎着,衣袖本来就有个口子,被扯掉了半只,喊道:“你别求他,我不怕……”

    慕容沅喝斥道:“够了!”见他还要再说,从哥哥身边挣脱,狠狠一耳光扇在莫赤衣的脸上,声色俱厉,“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给我闭嘴!”看向旁边的侍卫,“还不快点塞住他的嘴?!带他下去。”

    莫赤衣被她打得愣住,“阿沅……”

    赵煜在后面轻轻笑了,“妹妹啊,你还真是肯护着这个莽撞的家伙呢。”

    慕容沅不看他,只朝莫赤衣道:“你在这儿争执也是没用,回去吧,别让太夫人担心,见着她,也不要提起我,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莫赤衣看着她眼中央求的目光,再想到自己要对抗的是什么人,心头那一腔热血慢慢褪去,----自己和皇帝顶嘴有什么用?能帮到她什么?害得她为难,甚至还会牵连到家里的人,眼下见到她还活着,已经知足了。

    因而忍了气,问道:“皇上,为何不恢复阿沅的封号?”

    赵煜俊美的面庞笼上一层阴云,眼睛微眯,“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在朕的面前问东问西,指手画脚!”轻声嘲讽,“别做出一副关心阿沅的样子,你和姜家的小姐都已经订亲,又来招惹阿沅做什么?不觉得可笑吗?”

    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脸色五彩斑斓,难看极了,解释道:“阿沅,是家里人给我订的亲事,不是我……”又觉得解释是掩饰,只能低头,“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慕容沅微笑道:“你订亲了是好事,我应该恭喜你的,回去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东想西的了。”又安慰他,“你能想着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好好儿的呢。”

    “可是……”

    “赤衣。”慕容沅轻轻摇头,诚恳道:“别让我为难,走吧。”

    莫赤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睛深邃,剑眉紧皱,挣扎、纠结、无奈,通通都写在他的脸上,最终还是无法抗衡皇权。至少……,不能明着对抗,只能忍了气,“那你好好休养着,我……”想说改天再来看她,估计也不能够,“我先回去了。”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回去吧,往后别再乱想。”

    “说完了吗?”赵煜一直饶有耐心的听着,笑了笑,看向莫赤衣,“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服个软,朕就让你轻轻松松出去?”

    慕容沅不由回头,“哥哥……”

    “来人!”赵煜一声令下,“将莫赤衣打入天牢!带下去。”

    “哥哥!”慕容沅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会来真的,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毕竟莫赤衣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伴读,而且当年上大课的时候,也和哥哥他们、代王、靖惠太子等人见面的,况且他还是定国公家的子孙,他……,不由慌了,“哥哥你别生气,赤衣他只是一时莽撞,说错了话,而且我也答应你了,再不惹你生气。”

    “那就看你了。”赵煜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你乖乖的,朕就留他一条性命;你要是发脾气,朕可舍不得欺负妹妹,只要找别人出出气了。”

    “皇上……”莫赤衣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拖了下去。

    “哥哥,你放了他……”慕容沅不停的央求,又不敢和哥哥对吵,可惜仍凭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功,赵煜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只能绝望的停住,不言语了。

    “跟朕回去。”赵煜抓了她的手,拖回了寝阁,“自己答应的事别忘了。”

    什么叫做比绝望更绝望,慕容沅算是清楚的感受一回,心一直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黑暗没有尽头,好似万丈深渊一般将自己吞没。

    ******

    而那边押解莫赤衣的人出了泛秀宫后门,出了内宫宫门,穿过月华门时,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斯文单薄的身影。祁明夷看着那行押解的人,看着莫赤衣少了的一直袖子,心底不由“咯噔”一下。

    之前说好的,他这次闯进泛秀宫未必能够顺利出来,如果被发现,是死是活只怕都是难料,但皇帝应该不会在内宫杀人,多半是要押解出去的。于是约定好了,假若真的发现了她,便扯掉半只袖子示讯,----竟然是真的!

    ----她还活着,阿沅。

    祁明夷心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动神色,默默的从墙根消失了。

    回到侍卫值班房,独自静坐,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没想到她还活着,而且还被赵煜幽禁了起来。可是宫闱深深,戒备森严,自己一个小小侍卫如何救得了她?退一万步说,人救出来了,今后又该往何处安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不论如何,阿沅……,我欠你的命和情都会还的。

    ******

    赵煜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泛秀宫已经不安全了。

    莫赤衣被打入天牢先不说,单说姜胭脂已经知道了她,这就够麻烦的,那个女人最是喜欢感情用事,天知道她后面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莫赤衣弄得动静太大,不单是玲珑阁、泛秀宫的人会怀疑,就是整个皇宫的人,都会猜疑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不,绝对不能有万分之一的闪失!

    “你的易容术不是挺厉害的吗?”赵煜问道。

    慕容沅已经疲惫的不想说话了,可是想到莫赤衣,以及姜胭脂他们,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赵煜轻笑道:“那你就扮作小太监吧。”

    抬着箱子去自己的寝宫太过招摇,带个小太监回去,不显山,不露水,----于是让人找了一套太监服色,等妹妹自己易容之后,换上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泛秀宫,回了乾元殿,然后将其锁在寝宫后面的密室里。

    “你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儿?”慕容沅惊骇的看着他,嘲笑道:“呵,哥哥,我是你的囚犯吗?还是你养在笼子里的小鸟?铁链深锁,不得见光,你……,你才是这个世上最恨我的人。”

    赵煜并不这么认为,皱眉道:“这儿最安全,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

    慕容沅微微一笑,“看来你当上皇帝以后,什么都有了,没啥可消遣的,只能以折磨自己的妹妹为乐。”她笑得直掉眼泪,“哥哥,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我吗?别说父皇在世,就算母妃还活着,想来也最多能让你一剑杀了我,而不是……,这样日日夜夜的折磨。”

    赵煜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甩袖出去,按动机关,将密室大门缓缓合上。

    密闭的空间里,不能点太多蜡烛以防缺氧,因而只在角落燃了一支,燃着幽幽暗暗的光,慕容沅坐在临时安置的床榻上,手腕被锁在了床头。

    在这样永夜一样的静默里,只能一个人无声枯坐。

    随着时间的流逝,起先还能记得赵煜是早上还是晚上过来,慢慢的,因为分不清白天,分不清黑夜,便有些开始混淆了。但又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倒是不争辩,也不顶嘴,就这么默默的一个人呆着。

    天气越来越冷,在密室里的火盆添到了第四个时,慕容沅病倒了。

    赵煜将她从密室抱到自己的寝阁,叫了太医过来瞧。

    但是太医来了好几个,都说不出准确的症候,大抵就是,“病人心中郁结难以化解,肝气不顺,导致茶饭不思,脾胃不佳,万事以宽心为上。”

    赵煜听他们翻来覆去说了许多,眉头越皱越紧,“赶紧开调理的药,治不好,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撵了太医,再看妹妹苍白的脸色,空洞洞的眼神,心里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奇异的疼痛。

    自己只是想和她像从前一样相处,为何这么难?先皇固然疼爱她、呵护她,可是自己这个哥哥也……,除了那件事对不起她以外,又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她为什么这么固执,就是恨,就是不肯原谅。

    再接下来,事态进一步恶化了。

    慕容沅吃得越来越少,根本就不愿意主动进食,都是强喂,可是喂了又吐,吃了也像是不吸收,人便一圈圈消瘦下去。娇小脸庞只剩下巴掌大,脸上没有血色,只剩下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大得有点突兀,有点渗人。

    赵煜开始慌了。

    在这样下去,妹妹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的!

    不,绝不可以!这个念头想一想都要发疯,如果是自己害死了妹妹,不不……,不会有那样一天的!一定要让她活着,让她活着!

    赵煜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让她一个人呆着,自然会闷出毛病来,若是找个人在白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一直陪着她、开解她,是不是就好了?可是当初自己为了妹妹,没有赐死莫赤衣,但是怒气难消,已经把白嬷嬷和乐莺、墨玉赐死,又要到哪里去找个人,既要完全可靠,不对妹妹有伤害,又要不能背叛自己?

    等等,或许……,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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