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侍卫,掉到乾元殿不会引起被人警觉,他是妹妹的玩伴,自由熟识,又对妹妹一腔痴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

    祁府花园,凉亭内。

    “这么说。”祁明夷听着花重金从小太监手里送来的消息,分析道:“皇上最近不太爱去泛秀宫了?陈贵人在彤史上也没有记录。”

    “是这样的。”小太监只顾打开布囊看里面的金子,然后打了个千儿,“告罪,得先回去了,不能久留。”笑了笑,“回头还有要打听的,尽管来找。”

    祁明夷微笑送了几步,然后折回凉亭,自己一个人静静沉思起来。

    照最近几个月的情形来看,皇帝很可能转移了地方,阿沅已经不在玲珑阁,那么皇帝又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别的嫔妃宫中,不……,应该不可能。

    那个地方要皇帝经常见得到,又安全,又隐秘,倒是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就是皇帝的寝宫乾元宫!可是那个地方,自己怎么可能混得进去?!

    正这么想着,宫里就有人过来传旨,“皇上有旨,召祁侍卫速速进宫。”

    祁明夷赶紧换了衣服进宫,到了皇宫,一路前行,最后居然来到了乾元殿,来到他意想不到的密室,见到他想要见,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见到的人。看着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忍不住心痛难当,“阿沅……”他和莫赤衣的直爽性子完全不同,很懂得委曲求全,当即诚挚表态,“微臣愿意尽心竭力照顾公主,哪儿都不去,一个字也不会多说,请皇上放心。”

    赵煜对此表示满意,但是同样一根铁链子给锁上了,让他可以在旁边陪着说话,却不能够到妹妹,锁人的桌子是精铁打造的,足足七、八百斤。

    祁明夷没有任何意见,老老实实让锁了。

    赵煜看了好一阵,仔细的检查了好一阵,确认都没有问题,这才出去。

    慕容沅一直都仿佛已经睡去,直到他走了,方才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害了我一个人还不够,还要把你拉下水。”

    “阿沅。”祁明夷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拉住他,只能尽力靠近点儿,摇了摇头,“不怪皇上,我是心甘情愿的。”认真道:“阿沅,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慕容沅闭上眼睛,虚弱道:“够了,不要再为我牺牲了。”

    祁明夷在幽暗的灯光下沉默不语。

    等赵煜从上书房回来时,打开密室的门,见一个老老实实的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躺着,情形还算满意,上前给祁明夷解了锁,“回去吧。”厉声交待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当心自己的性命。”

    “是,微臣明白。”祁明夷唯唯诺诺,告退出去。

    赵煜上前打量着妹妹,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似乎好一点了,果然自己这条计策行的不错,有人伴着说话,消消气,她的心情就会好转的。不由带了一点微笑,坐在床边问道:“祁明夷没惹你生气吧?”

    慕容沅淡淡道:“没有。”

    居然肯和自己说话了?赵煜心里更加高兴,却不知,妹妹这是怕他再迁怒别人,才不得已勉强为之,只是欣喜道:“明夷是和最和软不过的性子,你们又熟,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便叫他陪着你说话。”自觉对妹妹用尽了心,“阿沅,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慕容沅轻轻一笑,“真是……,太好了。”

    哥哥啊,你已经入了魔怔,想来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

    祁明夷一面老老实实的进宫呆着,一面回府慢慢准备东西,细细筹谋,时间、地点、路线,一切都要计划好。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要获得皇帝百分之百的信任,只有万无一失,才能够接应把她送出去。

    至于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想了。

    很快到了年根儿,家家户户披红挂绿,换新装,装点一新,过年的热闹景象。祁府虽然只有一个主人,但下人们也好生装点了一番。祁明夷心下算计着,明儿三十宫中肯定热闹非凡,皇帝必须出席庆典,没有时间陪她,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而且到时候宫中人多眼杂,皇帝多半也会喝酒,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自己成功的几率并不算大。

    祁明夷看着皎洁明月,想起当年往昔。

    那时候宇文极总是霸着她,当然了,他对她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惯着他、让着他,其实他们俩很是般配默契。眼下宇文极在西羌打了胜仗,已经于半个月前班师回朝,只留了端木雍容在前线驻守,想来凭着军功,----他就算不被册立为太子,也应该封一个亲王吧?如果自己失败了,他是不是还能想一些办法?

    毕竟当初消息就是他送给莫赤衣,说明他也是关心阿沅的。

    祁明夷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复杂,最后还是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如果今夜进宫我回不来,就把这封信送到东羌,交给……,东羌大皇子宇文极。”

    不管阿沅最后跟了谁,都好过一辈子被幽禁在密室里,不是吗?只要她过得好,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祁明夷一大早就进了宫。

    果不其然,赵煜忙得无法j□j,早起便让他进了密室,交待道:“今儿晚上是年三十,朕分不开身,只能等宴席结束再过来看阿沅,你好好陪着她。”

    祁明夷自动的伸手,让套上锁链,应道:“是,微臣明白。”

    赵煜匆匆忙忙的走了。

    密室里幽幽暗暗的,慕容沅静静依靠在软枕上,锦被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衬得她更瘦更小,像是包了一只小猫在里面。这段时间有祁明夷陪着说话,加上他又温柔又体贴,情况稍好一些,“你好像穿了新衣服。”

    祁明夷微笑道:“是的,今儿是年三十。”

    之前慕容沅不想跟赵煜说话,已经过得有点糊涂,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微清楚了一些,颔首道:“原来是过年了。”

    “阿沅。”祁明夷喊着她的名字,柔声道:“能陪你单独过一个年,像这样,只有静静的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慕容沅听他语出不祥,蹙眉道:“这又是什么话?”端茶喝了两口,“这种时候,你应该回家呆着,嗯……,你成亲了吗?”

    祁明夷一阵鼻子发酸,“阿沅,你不恨我吗?我这样的人,用尽心机欺骗你、哄你,还差一点……,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只配打入十八层地狱,哪里还配再娶妻生子,过好日子?更何况……”更何况,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慕容沅轻轻摇头,“国破家亡山河碎,父死母亡,兄长又……”她自嘲,“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有力气记恨从前?再说了,那档子事又牵扯到前朝爱恨情仇,也不好说你就是错,更何况药也不是你下的。”轻轻叹气,“罢了,不说那些了。”

    现在回想,当初那点子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小把戏罢了。

    午饭的时候,晚饭的时候,赵煜都没有回来。

    有人进来送饭,祁明夷是自己吃,慕容沅是有人服侍着,----之前她曾经求过哥哥好几次,想让白嬷嬷她们过来服侍,赵煜便故作冷色,说人多不放心,让她听话,又恐吓她一番,加上慕容沅现在神智不是太清醒,方才遮掩过去。

    晚饭过后,又是一片寂寂无声。

    祁明夷不是话多的人,慕容沅精神也不好,勉强被人喂了些吃食,便静静的依靠在被褥里,不吭声儿。正在走神,忽然发现祁明夷从头发里摸了个东西出来,不由稍稍睁大眼睛,他将一粒丸药扔了过来,“等下你吃了。”

    慕容沅细声惊诧,“这是什么东西?”

    “拿好。”祁明夷只是这样说着,然后便静默下来,像是紧张,一直沉默不语,时间一点点溜走。直到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才自己吃了一颗药,又低声道:“你把解药吃了。”然后把另外一包粉末,倒进了蜡烛里面。

    “吱呀”一声闷响,外面光线亮起,赵煜脚步轻浮走了进来,烛光下,他的眼角眉梢隐隐有点酒意,来到妹妹的床前,“阿沅,今儿我只能陪你一小会儿,年三十晚上要去胭脂那边,等下宫门要落匙,明夷也该回去了。”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安抚道:“今晚就你自己,要是害怕,我让宫人进来……”

    ----他一头栽在地上。

    祁明夷等了片刻,试探着摸了摸皇帝,没有动静,然后乍起胆子去摸钥匙,心口扑通乱跳不停,解开了自己的锁链,解开了慕容沅的锁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细若蚊呐,“等下听我的吩咐。”接着便是剥了皇帝的衣服,自己穿了。

    慕容沅心下震惊无比,可是又无法阻止他,这个是多一点声音都是危险!只能拼命的无声摇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109男人的抉择

    祁明夷比皇帝稍微矮一点点,单薄一点点,但也差不离,而宫人们是不允许抬头看皇帝的,更急不会直视皇帝的眼睛。因而他大大方方抱着慕容沅出了密室,众人只当是皇帝抱着妹妹,然后把人暂时放到寝阁,再将捆在腰间的太监衣服给她换了。

    “阿沅,听我的。”祁明夷目光恳求,低声道:“宫里的路你是认识的,等下只要你出了东华门,就会有人接应。”将腰牌摘给她,“否则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就算死也是白死了。”

    “明夷……”慕容沅惊恐的轻轻摇头,“不。”

    祁明夷抓起一个茶盅,往地上狠狠一砸,学着皇帝的声调骂了一句,“蠢材!”自己不能跟出去,否则“皇帝”一走,宫人太监们就要跟着一起走,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将她往外一推,“给朕滚出去!”

    慕容沅本来就轻飘飘的,被他推出门,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勉强扶着门沿站稳了身形,好在“皇帝”发火的时候,宫人们的头低得更狠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心中颤抖哆嗦着,尽量像个小太监那样,低头猫腰走了出去。

    燕国皇宫的路再熟悉不过,哪里隐蔽,哪里有巡逻的人,也是清清楚楚。慕容沅不敢有丝毫停顿,心更像是提了起来,脚下是久违的自由轻快,仿佛踏着一朵云,很快一路顺利来到东华门,顺利的……,都有些诡异了。

    对了腰牌,那人明显是祁明夷早安排好的,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应的是什么人,一脸拿钱j□j的模样,还在慕容沅的肩头拍了一把,“小兄弟,是不是被主子骂了?看你这脸色苍白的模样,快去快回吧。”

    回?慕容沅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已经瘦了好几圈儿,不复水灵灵,夜色下,绿袍子一衬,的确像一个苍白赢弱的小太监,要不是练过功夫,提着气,只怕都要被那人给拍倒了。不敢多加逗留,点头躬身算是道谢,连声音都没敢出,就飞快的出了东华门。

    走了不到几百步,刚拐过了宫门大街的弯儿,就有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车上的人轻声喊道:“小公公,祁公子让我们接应你。”

    慕容沅的力气已经用尽,甚至没有精神去分辨,这马车是否安全,就上前咬牙撑着上了马车,----哪怕是谋财害命,也比在宫中被圈禁一辈子要强,她这样想着,软软的依靠在车内,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可是一想到祁明夷,眼泪刷刷的掉,他……,哥哥不会放过他的。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有泪划下。

    马车一路往城门赶去,应该是祁明夷早就打点好了的,也是一番客套交涉,就让出了门。当马车行驶出京城时,慕容沅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逃离了哥哥的魔掌,简直就想做梦一样。

    可是马车只往前走出了两、三里,便被拦住了。

    慕容沅掀起帘子出去一看,才知道……,梦的开头很好,后面却是噩梦,几百人的龙禁军挡住了去路,迅速的包围起来。那个本来该昏迷在密室的哥哥,他在月色下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阿沅,你想出来透透气呢?”

    他挥了挥手,马夫被人拖到了一旁,大刀一挥,人头骨碌碌落下。

    很可能,至死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慕容沅却是心底冰凉一片,什么都明白了。

    哥哥估计佯装中计,不过是为了将祁明夷所有的布置一网打尽,可笑自己还以为逃出了牢笼,还在兴奋和自责中纠结,却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走下车,走到那个无辜死去的马夫跟前,蹲身替他合上眼,“对不起……”

    她轻轻的说着,然后毫无征兆的,朝旁边鲜血淋漓的钢刀狠狠撞了过去!

    ----让一切都结束吧。

    “阿沅!!”赵煜声音凄厉,直直响彻深蓝如墨的夜空!

    ******

    燕国皇帝的年三十之夜,人在城外,血光飞溅,亲妹妹生死未卜,过了一个荒诞奇特的新年,而东羌皇帝过得则更离奇一些。因为皇帝的嫔妃和子女都很多,原是热热闹闹的,加上东羌才打了好几个胜仗,大皇子宇文极凯旋而归,可谓喜上加喜,所以今年的年夜宴席,办得比往年还要更加盛大奢华。

    东羌皇帝正坐宴席中央,接受嫔妃的道贺,不时的有嫔妃上来敬酒,一切如常。然而皇帝从张德妃手里吃了一口酒,正在说着喜庆话,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一头栽了下去!不过转瞬,便已经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在场众人顿时尖叫慌乱,丝竹之音戛然而止,众人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张德妃毒死了皇上!”

    不知道是谁尖叫喊了一声,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端木皇后高声道:“快传太医!”又冷声喝斥众人,“谁也不许乱动!”然后看向目光惊骇的张德妃,吩咐道:“还不快把这谋害皇上的凶手给抓住?!”

    太医很快赶了过来,但却为时已晚。

    既然目前看起来是张德妃下的手,那么张德妃所生的晋王也有嫌疑,当场一并被看押起来,其余嫔妃和皇子公主勒令回宫,不许胡乱走动。很快查出皇帝是中了毒,而且又查出晋王、安郡王和京畿驻军有勾结,种种罪证,似假似真纷涌而至。

    然后便是张德妃畏罪自尽,皇帝是怎么死的更说不清楚了。

    帝都顿时动荡起来,不过有才被加封亲王的宇文极坐镇,有端木家支持,以及身后战队的朝中权臣声援,总算将局面压了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皇帝该由谁来做呢?皇帝的成年皇子里面,成王残疾,晋王和安郡王有罪,只剩下了嫡长的大皇子宇文极,自然是当之无愧!更不用说,他还有赫赫军功在身,重点是有人扶植,于是谦让再三,终于穿着素服继承父亲大业,成为了东羌的新一任皇帝!

    其实这里面的玄机不是太深,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些。

    但重点是,怎么样让张德妃向皇帝进献毒酒?她手中的酒本身无毒,否则不可能拿到年夜宴上来用,那一杯寻常的太清百末酒,虽有少许干果浸泡,但都是一些促进活血益养之物。以至于张德妃至死都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死在自己的手里?“畏罪自尽”的实在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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