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间屋门口就看见里间屋平躺着一双腿,我心里猛的一沉,心想坏了!这看来二妮子已经死于非命了啊,“主犯”死了,我和皮包儿这俩“从犯”能轻饶的了?

    这样想着我双腿就打晃,脚底发软,一步也不敢再往屋里走了。

    后面推搡的那小伙子见推了我半天推不动,就从后面踹了我一脚,“干嘛呢!怎么他妈这么墨迹!”

    皮包儿也问我,“咋了?峰子。走啊。”

    “走?走他奶奶个球啊!”我腔调都变了,“你没看见里间屋有双腿啊!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这下倒好了,傻二妮子死了,我们两个‘帮凶’也得跟着偿命,你说说咱俩死的这叫多么个冤啊!”

    后面的小伙听我这么一说,“噗嗤”一下子就乐了,“我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梁山好汉,原来是个怂包蛋啊!放心吧,没死人!”

    “没死人?”听后面这个人这样一说,我又将信将疑地把脚往前迈了两步。然后我看见那双腿竟然稍微动了两下,他妈活的!

    等我俩完全被推搡着走进里屋间后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二妮子的尸首啊,原来是二妮子他娘平躺在地上,因为二妮子和他娘穿得都是红棉裤子,我一下子恍惚了。

    “大娘,你醒了?”搡我的那个小伙儿见二妮子他娘缓醒了过来,便不再管我。

    我往屋子里扫视了一番,并没有见到尸横遍野的场景,甚至连半点血腥味儿都没有闻到,再往我俩之前捆二妮子的那个角落看去,绳子是开的,麻绳散落一地,明显是被人给放了。

    “他娘放的,二妮子从后窗户给跑了,我们进来时只看见大喊大叫、乱砸乱扔的大强子。”其中一个喽啰解释道。

    “小旦儿,大强子他……”二妮子他娘冲着扶他的那个人问道。她现在已经坐了起来,也仅仅就是过了这么几个小时,这大婶子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撕烂了,看上去哪像五十多岁的啊,说七十都有人信。

    “放心吧大娘,二妮子他跑了,大强子没处撒火儿,就是把东西砸了点儿,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人没事就好。”这小伙子如实说。

    “诶诶,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啊。”二妮子他娘重复着刚才的话。

    “大娘,你能不能跟我俩说说,你家二妮子跟我大强哥,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等出去了我们也好跟众乡亲有个交代,要不这不清不楚的叫个怎么回事儿啊!难道二妮子真把我强婶儿给杀了,这俩货真的是帮凶?反正我是不信!”架着皮包儿的那个小伙子问道。

    二妮子他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嗨!我哪里知道!我哪里知道!你问我,我还不知道去问哪一个,就可怜了我那苦命的爷们啊!抛下了我,撇下了他,两腿儿一蹬自己去那阴间享福去了!啊哼哼哼哼哼……嗯呦呦呦呦呦呦……”

    二妮子他娘有腔有调有板有眼的哀嚎着,让我们真正领略了东北农村地区哭丧的魅力所在。这俩本村的小子一见现在这老妇人正在伤心欲绝之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把我俩往屋子里一捆,门子一关,锁头一锁,万事大吉。

    得!这回房间里就剩我们仨了。我和皮包儿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也寻思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妮子他娘仍然在嚎啕大哭着,我们于是便在这柴房里整整欣赏了一上午的民间曲艺,从东北小调到西皮二黄再到坠子快书再到南方的花鼓弹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啊。

    词曲内容无非是诉说自己如何不幸,命运多么的凄惨,儿子不幸,丈夫不幸,家门不幸,反正就是他妈的不幸,凄惨!

    初听时,还觉得挺新奇,可听多了也就觉得那么回事儿,到最后简直成了噪音,听得我俩都困了。

    我俩也不敢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大强子的众多走狗就在院子里待着,我听见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嘈杂,既而恢复平静,平静没多久又是一阵嘈杂,嘈杂过后又是平静,那是看热闹起晚了的村民,他们来这里看热闹瞧稀罕,这件事注定将会成为他们未来数个月或者几年,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间柴房被大强子戒严了,所有来往的村民都只能在前院儿窥望和打听,我好奇于区区一个村民大强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和众多走狗,很快,我便在他们的攀谈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人家大强子是新任的村长,这我就了然了。

    在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偏远农村,村长这个职位确实可以一手遮天,这是不容置疑的。

    众多村民叽叽喳喳在前院里转了好大一通,统一得到的回复是二妮子疯病又犯了,他爹和他娘连夜送他去省城看病去了。村民自然是不信那番鬼话,但迫于大强子的淫威又无可奈何。

    等众村民全都散去,已经是中午快吃中饭的时候了。村民走了,小喽啰便好奇地趴着窗台往里瞅着,当看见我们也在用同样好奇的眼神往外望时,那小窗户“吧嗒”一下就又关上了。

    那妇人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哭着,声音由高亮嘶吼便成了沙哑低沉,到最后眼泪也流干了,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成了嘟囔。

    “诶诶诶,我说大婶儿,大婶儿,你不渴嘛,你嘴巴不干嘛!”我终于忍不住了。

    于是大娘闭嘴了,一切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吱扭~”没多大一会儿,门开了,从门外走进一小伙子来,是刚才搡我进来的那个小旦儿。

    “吃饭了,吃饭了!”这小旦儿一边嚷着,一边端进三只碗来,满满的三大碗猪肉炖粉条子,“大娘,你家猪死了,埋了可惜,卖了也不值钱,我们兄弟几个就帮你打扫了啊。”小旦儿把碗放下,不阴不阳地冲着二妮子他娘说道。

    我心说这倒好,养猪老汉辛辛苦苦养的老母猪,想指着他改善自家后半年的生活和给孩子治病,没想到难产死了,最后临了临了落到了这几个小子的腹中。这老头子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还不得给气活过来。

    饭碗撂到地上,这小旦儿倒也不怕我俩跑了,一边把我和皮包儿上身的绳子给解开,一边还故意的亮了亮别在腰间的攮子,“咳!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老老实实给我搁这儿待着,门外七八个弟兄看着呢!强哥发下话来了,不管是谁,敢要走出这院子半步,嘿嘿……懂?”

    我和皮包儿赶忙连连点头,“懂!懂!我懂!”

    这小旦儿放下碗筷和大白馒头,然后站在一旁,意思是看着我们吃完,他好再去忙别的。

    猪肉我是向来不吃的,皮包儿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那大婶子由哭天抢地现在变成了肩部一耸一耸的抽搐,小旦儿等了好半天,见我们根本没有动筷儿地意思,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收拾着碗筷儿一边道“不吃白不吃!这么香,便宜我了!”然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我俩的绳子扣儿,一切完好,又把我们俩个上半身重新捆绑好,端着三只碗就又往外走。

    “诶诶诶,哥!大哥!”见他要往外走,我赶忙叫住他。

    “干啥?”这小子满脸狐疑地扭过身来,又故意亮了亮自己腰间的刀。

    “那什么,那个旦哥,咱强哥去哪里了?”我谄笑道。

    “谁跟你他妈咱咱的,少他妈跟我套近乎。”这小旦儿对我没一副好嘴脸,然后看了看仍在喃喃地二妮子他娘,“回家了,他娘不是死了嘛,回家办白事儿去了!”

    鬼才信他的话!瞅他那眉毛鼻子眼儿,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胡说八道!那大强子一准儿是去追二妮子去了,可他妈他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呢!可他妈愁死我了。

    心里虽这样想,但是我脸上却还得陪着笑,“那啥,我们那个大哥,就是被你们吊起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小旦儿笑笑,“送医院了,大夫正给他洗胃呢!放心,洗好胃马上你们就能重逢了。我跟你俩说啊,这段时间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强哥这人也不是什么不说事儿的人,等他把事情调查清楚,把他老娘给发送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肯定保准让你们平安无事全须全尾儿地把你们送出去。”

    我心里就骂,放你奶奶个螺旋鱼香孜然屁!我们还能出得去?还他妈全须全尾?不把我俩刮了,我就阿弥陀佛了。真当我俩三岁小孩儿啊,出这么大的事,接连死了两个人,哪是说完就能完得了的。

    叫小旦的这家伙看我不再理他,扭头转身就走掉了。

    “哐当!”柴房顿时又陷入了昏暗。我望着窗户外昏黄的冬阳,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吧,应该快晚上了吧,嗨!管他呢,我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

    “峰子,峰子!”皮包儿在墙犄角儿顾涌着。

    “咋了?刺痒?”我瞟了皮包儿一眼,“我手也绑着呢,别指望我给你挠。”

    “不是!”皮包儿摇摇头,“你看!”

    我扭头一看,皮包儿手里攥着把明晃晃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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