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秦仪拿起一个药瓶,“属下发现,他虽然表面看起来七八岁,不过实际上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阜远舟眸色一暗,难怪花寒说这些小孩的武功高明完全不似是这个年纪的人。

    容颜常驻……

    “果然是他们……”阜远舟喃喃。

    秦仪点头,脸色微微凝重,“听舟在其他各国做的手脚维持不了长久,他们迟早会找回来的。”

    “我却是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就肯定我教会隐匿在京城。”就算是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古今适用,对方猜的也太准了。

    自他接手魔教之后。便将残存的所有弟子化整为零,建起雪朔山庄,以山庄的名义低调行事,左右使本就神秘少有人见过真面目,名气大的六指琴魔黑面饕餮等人出门都会易容,他这个十四年前新任的教主更是鲜为人知,应该不会泄露了行踪才是。

    秦仪皱了眉,“也许是……误打误撞?毕竟老尊主心性大变之前曾经将我教总坛驻扎在京城。”

    提起前任教主,阜远舟脸色一沉。

    血手婴心慕容桀,二十年前整个武林的噩梦——也是阜远舟的师父。

    虽然刹魂魔教恶名远扬,不过最开始教主慕容桀并没有后人传说中那么可怕,只是武功高绝喜怒无常罢了,因为功力高深,明明是七八十岁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而且他常年不在教中,还不如喜欢杀人的六指女魔蜚语的名号那么吓人,只是二十一年前他不知为何突然心性大变,竟然开始用婴儿心脏来修炼邪功,血洗武林,其后魔教因“那批人”而元气大伤,不得已淡出武林,十七年前慕容桀无缘无故进了皇城冷宫,在德妃的默许下收了阜远舟为徒,十五年前慕容桀走火入魔,被阜远舟和苏日暮联手击杀。

    不知是不是邪功的原因,从此之后慕容桀残暴无比,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是慕容桀对待阜远舟的态度简直像是对待仇人,一边传授他武功一边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对待其他人也是毫不留情,连追随他的教众都对他恨之入骨,所以击杀慕容桀后阜远舟接掌刹魂魔教才会异常顺利。

    当时恨意在胸未曾察觉,后来年岁渐长,阜远舟却觉得那时的慕容桀就像是在一心求死——培养一个人,杀了他。

    慕容桀被他一剑穿心时,那种表情……何尝不是解脱呢?

    阜远舟不知道慕容桀究竟有怎么样的过往,只是逝者已矣,他不想也没兴趣再去追究,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魔教的生死存亡问题。

    秦仪同样明白这点,微微叹了一口气。

    阜远舟见状,淡淡道:“我们已经准备了十五年,并非没有胜算,作为我教左使,你莫要灭自己志气。”

    秦仪心里一凛,收起了那份叹惋,眼神坚定起来,“属下明白。”

    ……

    夜凉如水,灯火荧荧,星光烁烁。

    阜怀尧回到乾和宫的时候,阜远舟正坐在床沿边,动作缓慢而娴熟地擦拭着那把式样古拙的银白长剑。

    仅着雪白中衣的男子身上裹着不少纱布,甚至脸色都是极为苍白的,俊美风逸的颜容间找不出一丝杀气,偏偏当他拿着剑的时候,那股凌厉霸气尽现,没有人敢用轻视的眼神看着他。

    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阜远舟抬起头来,柔柔一笑,“皇兄,你回来了。”

    所有锐气,尽在这一笑中灰飞烟灭。

    阜怀尧只觉心头一撞,那份悸动又浮了上来,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旋即恢复如常,走过去,“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说尽量卧床休息么?”

    “睡一天了,骨头都睡散了。”阜远舟道,将琅琊还鞘放置在旁边的剑架上,问:“皇兄你的手怎么样了?”

    “无事。”阜怀尧如是道,坐在他身边。

    “我看看。”阜远舟道。

    阜怀尧本想说不用,不过见他眼神实在坚持,只好将手伸了出去。

    琅琊本就是妖性极重,所铸材料也是极寒,在启碌殿阜远舟压制蛇毒不能行动的时候阜怀尧拿起琅琊挡住了走火入魔的阜崇临的攻击,但是也被此剑反噬,手心几道冻伤的痕迹极为明显,加上抵挡阜崇临的刀时的震裂伤,七横八竖的,看得阜远舟直直皱眉,轻轻握着他的手恨不得以身代之。

    阜怀尧看见他眼中疼惜,耳尖有些发烫,心里却微微苦涩。

    这份深情,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还。

    “只是小伤,朕并无碍。”阜怀尧道。

    阜远舟满脸不赞同,“为什么不上药?”

    “尚要批改奏折,不方便。”

    阜远舟更加不赞同,摇头道:“皇兄你太过任性。”

    被自己的弟弟用这般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任性,饶是阜怀尧也禁不住一愣,心里多跳了几拍。

    而阜远舟已经就近拿了伤药帮他涂上,认真又小心翼翼。

    阜怀尧看着他柔和的眉目,一时间出了神。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感情如刀

    爱情是一件很神奇的物事,它能叫雄狮收起利爪,让虎狼放弃獠牙,也能叫兔子露出利齿,让蝼蚁撼动大树,它既使人疯狂,又让人理智,有人趋之若鹜,甘做扑火飞蛾,有人避之不及,宁可一生孤独。

    它可以让人忘记伦理道德,忘记时光流逝,忘记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忘记四季轮转花开花谢。

    若是问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是什么,那么一定是感情——用它来杀人,刀刀不见血,眨眼便是地狱。

    阜怀尧想,从阜远舟认清这份感情开始,是不是已然在接受一场凌迟之刑?

    缓慢,折磨,致命。

    万劫不复。

    阜远舟给他的手涂好了药,抬头一看,却见这个睿智的帝王居然难得在发呆。

    也许是潜意识里已经对眼前这个人抱有极大的信任,阜怀尧此时并不像平时那样随时随刻都保持一份警惕,眼睛虽然是看着阜远舟,但焦点早已不知落在哪里了,空茫的琥珀双瞳失去那股明锐犀利的冷意,在狭长睫羽的覆盖下,漂亮得动人,双唇丰润却带着冷漠的棱角,这会儿微微抿起,不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似深思又似轻愁。

    阜远舟看着看着就痴了,恨不得俯身吻去他嘴角那份不知因何而起的淡忧。

    可惜理智叫嚣得太厉害,他暗暗淡嘲一句自己是何时开始变得胆子如此之小的。

    越是靠近越是惶恐,越是得到越是患得患失,情之一字,圣贤都难解其意。

    按捺住心头的蠢蠢欲动,阜远舟伸手拢了拢他散落的鬓发,拉回了他的神思。

    阜怀尧回了神,发现手上已经细细包扎过了,颜容萧疏丰峻的男子坐在他身旁,指尖滑过他的发,半垂着眼帘盖住了眸中的情绪,只不过,脸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缕缕情丝缠在不由自主的淡淡的笑颜里,叫人动容。

    情深至此,何从掩饰?

    “皇兄?”阜远舟觉得伤口拉扯得有些痛,收回手再看他时,觉得好笑——怎么又发呆了?

    阜怀尧顿了顿,本想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换了话题,“朕将武举决赛推迟十日,到时候你能不能主持监考?不能的话朕让连晋代替一下。”

    “当然能去,”阜远舟笑了笑,“只是去监考罢了,又不是远舟亲自下场,能有什么问题?”

    说起武举他就想到了柳天晴,依他身手想来也碰不上什么难缠的对手,肯定是进了决赛的。

    “撑不住了就跟朕说一声,到时候朕会亲自去看看。”阜怀尧轻描淡写道。

    阜远舟微一皱眉,有些不赞同“就算二皇兄死了就难保他会不会有后招,皇兄这般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无碍,到时候擂台会设在皇城外围禁卫军的练兵场上,朕在皇城城墙上看便是了。”阜怀尧道,“你和庄若虚提出来的决赛方式朕也很好奇,放心,连晋会做好护卫工作的。”

    阜远舟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毕竟皇帝亲自主考是武试决赛约定俗成的规矩,先帝卧病在床时都会前去一观,阜怀尧不去说不过去,唉,到时候他多注意一下便是了。

    “另外,进士本是要呆在翰林院做事考察一年后经过吏部考试后才会授予实际官职,不过现在朝廷官员较为紧缺,朕想把时间缩减为一个月。”阜怀尧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一个月?!”阜远舟惊讶,“这样合适吗?”

    所谓一年考察也不是说只把一群进士丢在翰林院编纂文史参议机务,而是把定期他们放在各部各殿轮流跟着前辈学习一番,让他们掌握朝廷的运转情况和做事方式,兼之考察其德行,不过阜远舟当年取得文状元的名号时,因为三王爷的身份所以没有参与吏部考试就由先帝下旨让他掌管了户部,所以不太清楚他们要多长时间来熟悉如何做官。

    “一年考察本就有些长了,一个月虽然是少了些,不过朕问过众位大臣了,他们都觉得这已经足够。”阜怀尧道。

    “皇兄觉得可以便可以吧。”阜远舟颔首,他知道自家兄长跟他说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苏日暮——那家伙,应该会好好配合而不是用一口铁齿铜牙杀遍满朝文武吧?=。=|||

    阜怀尧看了看更漏,道:“时间也不早了,远舟早点睡吧。”

    “嗯?”阜远舟一愣,兄长这话的意思是……

    “皇兄今晚不在乾和宫睡吗?”他很是意外道。

    阜怀尧顿了一顿,站起身来,“朕……去一趟坤宁宫。”

    坤宁宫……是端宁皇后那里……

    阜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般,仰起头注视着他,“皇兄……!”

    被他明澈又深邃的眼神看得心口一窒,阜怀尧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像是不经意一般挣开了他拽着袖子的手,淡淡道:“你身上有伤,一起睡会碰着,朕去坤宁宫待几晚便是了。”

    阜远舟急忙道:“没有关系的,皇兄我……”

    当初没有认清自己真心时尚可忍耐一分,可是现在,现在……

    我不想你去那里。

    我不想你身边有一个女人。

    我不想……

    阜怀尧打断了他的话,用最自然最平淡的语气道:“朕也许久没有踏足后宫了,大臣们……总有些意见。”

    这样的理由最是诛心,阜怀尧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灯火下那张瞬间更加苍白的脸——阜远舟永远不会舍得他受半点伤害,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

    阜远舟的双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阻止他,只慢慢拿起旁边的雪白披风替他披上。

    其实动作时伤口很疼,但是他觉得都及不上那种心脏被拿捏的疼痛,不过付诸于只是淡淡笑着说:“晚春夜风很凉,皇兄莫要着凉了。”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阜怀尧几乎脱口而出说自己不去坤宁宫了,可惜最后还是堵在了喉咙里,悉数化作一句“早些休息吧”,便在他的目送中缓步离开内殿。

    连心乱了的阜远舟也没有发现他的步子已经不再从容,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有那么一瞬,阜怀尧其实希望阜远舟能够拉住他,将那些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感情都说出来,在今夜将一切事情解决,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只是……

    不知不知道他伤心,不知不知道他的疼痛,但阜远舟永远不会舍得他受半点伤害,阜怀尧却已经用他的感情伤他自身。

    感情这把刀……果真伤人最狠最重,亦最不悔。

    既然注定一开口便会负他一腔深情,又何苦……伤上加伤,痛上加痛呢?

    烛花爆响,殿内骤亮了一刹那,旋即又暗了下来。

    阜远舟怔怔站在床边,听着龙辇远去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刚才他不是不曾想过不管不顾将自己心中快要爆炸的爱恋说出来的。

    可是,他爱他,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有多爱他,才能让阜怀尧不一口回绝。

    这般亲近这般信任已是阜怀尧最大的纵容,他还能,怎么样去奢求得到那个决心为玉衡奉献一生的人的爱情?

    ……

    宫女慌慌张张冲进来禀报说天仪帝驾临坤宁宫的时候,花菱福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地起身穿了衣服后才惊觉是一个月都懒得踏足一次坤宁宫的皇上来了,赶紧出门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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