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尾巴再摸一张,和我手中最后一张九条凑成一对。

    杠上花。

    我反手推到牌,“胡了。”

    我彻底不想打了,推到牌站起来,“三爷,我又不嫁你,你没必要这么挑剔我。你在勋家又不当家,我也没必要向你交待那么多。七少要是想娶我,只要四少同意,你也不见得有本事反对。你们玩,我去厨房给你们准备一些茶水和点心。”

    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一些什么,才能把心中那股恶心恶心再加恶心的感觉压制回去。

    上辈子,我苏家全家都没了,死的干干净净,我既不能哭丧,也不能去看看,甚至我都忘记究竟发生过什么了,我根本就没有心情再和这个不知道从那个土坑里面冒出来的勋三爷虚以委蛇。

    已经到凌晨2点了,勋家亲戚朋友们的夜饭都吃完,厨房早就收拾干净。我说是来这里准备茶水点心,其实刚才都说成那样了,估计也不需要我再跑进去自讨没趣。

    我找了一把刀,抽出来两根檀木的筷子,就开始削,我削,我削,我削削削!这就好像科学家为了减压去锯木头块一样,把一整根木头锯一半,再锯一半,然后再锯一半,最后锯成细小的碎块,小的不能再小了。

    我需要做一些带着暴力意味的事情,不然我就疯了。

    在我削完第二根筷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一扭头,勋世奉从客厅那边走过来。

    因为屋子里面是中央空调,很暖和,他把外衣脱了,就放在手臂上,另外一只手拉开脖子上的领带,毕竟是凌晨了,时间太长了,就是水晶花也有蒙尘的时候,他的头发在额尖垂下来一缕,让他看上去是温和的,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肃杀。

    他看了看我面前干净到有些耻辱的台面,只是平淡的问了一句,“没有茶水和点心吗?”

    “那个,您真的要吃吗?”

    “……”

    我忽然想起来,他晚饭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吃。

    和他几次吃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口味偏美式,蔬菜瓜果一切都是生的,是新鲜的,只要煮过或者烹饪过的东西,他都不爱吃。燕城的冷面调味料对于他来说过重,筷子用的又不舒服,所以他就挑了几根野餐尝了一下,收回来的碗都是满的。

    我看了看周围,只有剩下的没有煮过的荞麦面了。

    我边动手边说,“给我5分钟!”

    我把面条煮好,然后捞出来,没有过冷水,让面是温和的,又切了一些今天他们从外面的大棚里面摘回来的新鲜樱桃番茄、青椒、还有生菜,除了樱桃番茄一刀两半之外,其余的一律切丝,和煮好的荞麦拌在一起,加了一点点小磨香油,还有芝麻、白糖、海盐、白醋和黑胡椒粉,弄好装盘,外加一个叉子,就推到他的面前。

    虽然大半夜喝浓茶实在不好,可是鉴于他们今夜都不能入睡,我只好再冲一杯浓重的普洱给他,暖胃也提神。

    他接过去的时候并不说话,既不推辞,也不虚应着客气,似乎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一般。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到,可以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似乎此时,他不是那个专横到跋扈的勋四少,而只是一个很疲惫,很劳累,辛劳而到半夜都没有吃饭的男人。

    其实啊,人挣那么多钱,纯属是自虐。

    作为diao\丝,我愉快的自我安慰着。

    我把手中的两根筷子用砂纸磨的溜光水滑,就开始在冷水下冲洗它们,洗了一遍又一遍,等冲到第十遍的时候,我听见背后的勋世奉忽然问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把那两根用布巾好好擦一下,放在手中摸了摸,就递给他。

    “给您的筷子。适合左手用,而且也适合您手指的弧度。这样用起来应该轻松一些。”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

    好像在纠结我手中这个东西,是不是真正能用?

    他把筷子握在手中,手指轻灵的动了一下,然后尝试性的,从盘子中夹起半块小番茄,放在嘴巴里面,咀嚼,咽下。

    看上去,动作比之前要流畅多了。

    我掏出手机,关闭声音,开始打泡泡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说,“如果家族长辈同意,你可以嫁给勋暮生,我之前offer的交易作废。”

    我有些惊诧。

    抬头看着他,手中的泡泡龙因为操作不善而全盘变黑,崩溃。

    我,“一直以来就不存在交易。您给我的黑卡,我留着,是因为如果拒绝它,就是拒绝您的心意,怕惹您不高兴,就留下了。那张卡很贵重,我也从来没有用过。现在就可以把它还给您,我留着它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把吃的很干净的盘子推给我,端起茶杯喝茶。茶已经开始变的温和,尚有余温,让他的脸色也逐渐的温和起来。这让我以为,傍晚那个冰冷无情、专横霸道到几乎到不近人情的男人,只是一个剪影。

    我,“中国有句古话,‘长者赐,不应辞’。”

    我拿过盘子去洗刷,就听见他说,“我从没当你是小女孩儿,从一开始,你对于我就是……”

    他没有说完,却说下一句,“黑卡你留着,lance要结婚,我应该给红包,这是中国人的规矩,我会遵守。”

    我,“不会结婚的,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恋人。他是我的朋友。”

    我继续洗完。

    水流淌的声音很大,哗啦,哗啦。

    我最好的朋友。我记得,我们约好了,我结婚的时候,他做我的伴娘,而他结婚的时候,我是他伴郎。

    “arthur!你怎么在这里?”勋暮生过来,声音带着愉悦。“三叔输的脸色发青。alice,你赢的钱可以换一辆好车了。”

    他在我身边,看着我把盘子用布巾擦干净,一切都收拾好,他问,“arthur也能喝普洱吗?我以为你只能喝咖啡!小艾,我也要喝。”

    “喏,这个是你的。”

    我推给他一杯热巧克力,加入四分之一杯的牛奶。

    我自己也弄了一杯,和他一模一样的东西。

    外面夜深露重,屋子里面倒是温和,就是出奇的安静。

    我在用iphone里面的软件看收录进手机的全部剧本《战国》,虽然这个角色已经给了萧容,但是不妨我再仔细看它一边的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勋暮生和勋世奉也不说话。

    忽然,勋暮生把我头上的发卡摘了下来,一头弄卷的长发就披散了下来。这么久,我总在外面拍戏,头发不知道不觉中就长长了很多。

    我,“干什么啊?”

    我用手指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梳一下,别挡住我的眼睛,却感觉到勋暮生的手指把我的头发从头顶到发梢,顺了一遍。

    他,“嗯,头发长长了。”

    我,“没空剪头发当然会长,我们两个究竟谁比较白痴啊?!”

    他,“那就别剪了。”

    我,“头发要保留38.5cm到49cm的长度,这是你给我谈下的洗头水合约,再长一些就要剪短了,不然我们就要赔偿他们的违约金了。我可没钱赔。”

    勋暮生似乎很喜欢用手指揪我的头发,我收了回来,“别玩我的头发,扯住头皮了。”

    他忽然来了一句,“让他们告好了,我帮你赔。”

    我最后只能叹了口气,“究竟我们两个谁比较白痴啊?!et这么大的集团,谈好的合约怎么可以不遵守,这是自毁信誉啊?”

    崩溃。

    不过,也许在这个让我大脑和感情已经崩溃的夜晚,能有一个勋暮生这样的白痴的、过命的家伙在身边,算不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还有……

    勋世奉。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直在那边安静的喝茶,很沉稳,就像……狮子在黄昏或者深夜收敛起来,安静的窝在草丛中,看着周围那些趁着夜色战战兢兢出来的猎物;又或者是,……,夜幕下的哈尔滨,冰封下的繁华无限,却杀机重重。

    他喝茶,放下茶杯。

    略微抬起眼睑。

    我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到一道光,似乎像匕首,却又像钻石,依然那样的犀利,却不是那种冰冷的寒意,而是有温度的,……,是热的,像火。

    转瞬即逝。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却莫名的,在心的最深最深的地方,留下一丝的颤栗。

    73

    73、73...

    凌晨5点,天不亮,整个家族的人都准备好,严整以待。在祠堂上了香,就由勋世奉以嫡孙的身份,捧着他爷爷的骨灰瓷坛从这边的山路一路逶迤,到后面的墓地去。我也想去,可是,我毕竟在外人,无论勋暮生怎么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也没有冠夫姓,更何况,事实上,我毕竟不是他的未婚妻。

    我想去,因为山的那边,就连着万荷千峰园的主峰,那边是我家。

    五爷爷没有去,他虽然是弟弟,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上山走路不方便。他就拄着拐杖,送他们到山口的大槐树边。

    他就这么看着那些人,慢慢远去。

    我也在这里止步了。

    山风渐起,我过去搀扶他,“老人家,我们回去吧。”

    他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闺女,你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我,“……”我到底没有说话,搀了他一下,他就慢慢转身,向回走。

    “我是说,你是咱们这边的人,不是跟着小七、老四他们从大海的那边回来的。”

    我把心放回去,点头,“是。”

    “我跟三哥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上海。那个时候,他跟随父亲去上海见宋子文,而我则参加学生运动去上海找地下党组织。本来想着,战争结束,就能再见面了,谁想到,一等,就是一辈子。苏家的老弟先走了,然后是三哥,他也回来了,到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见身后就只有一个保姆跟着,她看上去很憨厚,不像勋世奉那边的人,于是就装作不在意的问,“老人家,勋家人娶妻,只要苏家那样的家世吗?”

    “也不是。”五爷爷像是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老四是嫡孙,他又当家,而且……,老四究竟是有一半洋人血统,和我们不大一样,三哥说他走的太远了,想要把他拉回来。”

    “苏家,和我们是世交。几辈子人的交情了。燕城这个地方不比江南或者徽州,文脉不昌,旧时代做官的人不多,书香门第也不多,数一数,就我们两家人。苏家人性子古怪,知识分子的臭脾气,清高、孤傲,喜欢书画、古董什么的东西,这些玩意在现在看来值钱,可是放过去,那就是祸根,尤其是十年浩劫,……,抄家,抄的什么都没有了,苏家的老弟没少受罪。”

    “他性子却很好,坚毅,不抱怨,日子太苦,就画画,画的牛棚墙壁上都是画,等到终于被平反,改革开放了,他的画作就有大用处了。你听说过的万荷千峰园就是80年代处圈下来的,当时不值钱,可是当时,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们家的孙女,我也没见过。还不大,就被送到英国读书了,那是他爷爷的心尖子,教养好,本来以为和我们家的老四能成好事,没想到就出事了。诶,我们家老四没福。”

    良久,我才说,“老人家别伤心。不是四少没福气,是那姑娘没福气。”

    五爷爷忽然狐疑的问我,“你怎么叫我们家老四是四少?其实啊,他们家就他和小七两兄弟,按照规矩,你应该叫他‘大伯’,不过他们那边的人还是按照老规矩做事,兄弟们排顺序,按一大家子哥几个这么顺下来的,除了他们哥俩,其余的人都是堂兄弟。”

    我,“哦,这样。”

    其实我知道,大家族,这么论排行,显得人多势众。也显得贵族气很多。

    回到院子中,老爷子说什么也要在外面站一会儿,说等他们回来。他身边有保姆照顾,我就进到屋子里面去了。一会儿,还要准备最后一餐饭,吃饱喝足之后,这事才算办完,大家就可以继续各奔东西了。

    最后一餐饭,按照习俗,是豆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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