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毛病得治!

    景泰蓝忽然无声打了个寒噤……

    “明天要开操呢。”一个妆容很厚的女子忽然道。

    “不知道李教官会不会来?”另一个宽眉女子眼神发亮。

    “怕是不能吧,李教官不是营内专职教官,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另一人语气不胜遗憾。

    瞧瞧四周女人瞬间目光发亮模样,太史阑便知道,一种叫做“肾上腺瞬间升高血细胞沸腾症候群”的毛病又集中发作了。

    简称“花痴。”

    来这里三天,听这“李教官”的名字已经听烂了耳朵——年轻俊美,才华横溢,谦和有礼,温文深雅,对营内学生无论贵贱一视同仁……总之,绝世好男人,无双佳公子。

    这位李教官,是营内特聘的“行走教官”,二五营的建制和所有光武营建制一样,名称虽是军制,但并不像正式军队一样设营长。还是以文教制度为主。最高长官称总院,其下有营副和教官,分别负责营中杂务和教学事务。教学分得很细,“器、技、艺、文”四主科,每主科又分出很多副科,比如器是指兵工武器制造,其中刀枪剑戟各自分类;技指武技,又分内功外功暗器箭术等;艺则杂糅各类技艺,连厨伙都有一科。文自然指文教类的一切学识传授。

    “行走教官”相当于现在大学特聘客座教授,一般都是各方面都才艺精通的大神,偶尔来指点授课,不在营建制之内,不享受营内薪俸,但因地位超脱才华卓著,向来很受营内师生尊重。

    营内设这么多学科,自然学生不能全部吸纳,所以二五营也有选拔或自选制度,挑选最适合的学生专精学习某项学业。

    即使是了解现代完整细致的学科划分的太史阑,也不得不承认,光武营的建制很完整很先进,超脱于这个时代。

    据说这也是容楚的功劳,他一手创办地方光武分营,并设立如此完善的制度时,不过十七岁,而那时,他已经在沙场征战数年,建功无数。

    这让太史阑很有些奇怪,这么建制先进、划分细致、人才物尽其用,运转流畅有序的高级军事文化学府,为什么年年输给东堂?东堂更先进?

    太史阑犹自思索,门又被敲响,打开门,一个疤脸黑胖子和一个白脸水蛇腰少年站在门口。

    太史阑的目光在他们互搂着的手臂上一落。随即转开。

    “有事?”

    ☆、第四十章   天下规矩,猛砍必破!

    二五营负责招生的那俩,已经初步了解这新师妹的冷酷,毫不介意犹自含笑,疤脸首先自我介绍,“太史师妹好,我是熊小佳。”

    “太史师妹,我是萧大强。”白脸水蛇腰嘻嘻笑,“我们给你送选课单来。”

    太史阑瞟瞟山一般壮的小佳受,和杨柳一般细弱的大强攻,默默地为造物主的坑爹叹了一口气……

    选课单递过来,不过一张纸,上面列明可以选修的科目以及教官名字。太史阑一瞟,便问,“为什么只有器、艺两科?为什么这两科里,指挥、军阵又被涂掉?其余学科呢?”

    “其余学科我们不可以学。”那宽眉女子走过来,“一品子弟才有权学修。”

    “一品子弟?”

    “学生分三等,地方四品以上官员子弟称一品;四品下六品上官员子弟称二等;六品至九品官员子弟称三等。”

    “嗯?那我们?”

    “我们不入等级。”宽眉女子回答得很平静。

    “不入等级,所以不可以学技和文?以及器、艺两科中的重要学科?”

    “武技和文治,我们这样的下等人是不需要学的。指挥和军阵,也轮不到我们上。”那女子道,“我们可以学的是诸如运输、伙夫、铸造之类的粗活,将来上战场作为运输兵,伙头兵,或者冶炼兵存在;如果不想上战场,可以学侦缉,出去后能做个衙役。”

    太史阑看看四周,人人都很平静,偶有人露一丝愤色,但随即趋于平淡,看来都早已接受这样的命运。

    “嗯。”她点点头,将单子一搁,“多谢。”

    “那你选……”

    “主管学生选课的教官是谁?”

    “是郑先生。”宽眉女子道,“郑家是二五营的幕后财阀,二五营内要职大多都是郑家人,郑峪先生也是郑家远亲。”

    太史阑前几日已经知道,容楚对于地方光武营的运转,也采取了一种相对先进的方式,由当地豪强认捐赞助,允许赞助者在光武分营任职,并在朝廷选人之后,可以自由挑选剩余人才。二五营就是由东昌首富郑家出资支持。

    这么做虽然难免出现家族把持的弊端,好在主官还是由朝廷委派,而且不必占用朝廷财政,也就是因为不需要朝廷花钱,一些势力不强的光武营分营才得以继续。

    容楚号称少年早慧,惊才绝艳,太史阑觉得,仅仅就光武营的设置来看,确实最起码可以看出这人思路广脑子活胆子大,何况,她目前所见的仅仅是冰山一角,也许这光武营背后,还有他更深的心意也未可知。

    那都要等时间证明。

    “好。”她略点一点头,牵了景泰蓝就走。

    众学生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萧大强急忙道:“哎,别轻易挑战营内规矩……”

    “规矩?”太史阑停也没停,“天下规矩,猛砍必破。”

    学生们神色复杂对看一眼,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在二五营的历史里,不乏有人不忿这样的等级划分,前去挑战,但从来没有人赢过。

    别的不说,人数首先就不占优,贫苦子弟都要早早出来挣生活。即使二五营待遇从优,普通百姓家轻易也不愿放出个壮劳力来学上三五年,再加上等级森严,学成之后的评优和入职,是留给品级子弟的。不是十分优秀的贫苦子弟,在光武营很难有出头之地,到头来也不过一个小兵或衙役。所以历来光武营虽然放开门槛,但依旧是贵介子弟占据主流,人数比例一比三。

    恶性循环,低贱者越发低贱,高贵者永远高贵。

    太史阑一路前行,身后队伍很快吸引了所有人,一阵交头接耳询问后,很快所有寒门子弟都来了兴趣——一个刚入学的学生,还是女子,就敢直接叫板二五营的规矩?

    队伍越跟越长,浩浩荡荡一大排,到了前院精舍,太史阑仰头看看“事务”两字牌子。牌子下还有两行字“非得召唤,学生免进。”

    太史阑看过,推门。

    ==

    门一开,满屋的人抬起头来。

    屋中坐着个瘦瘦的中年夫子,两撇老鼠须亮亮地翘着。其余都很年轻,像是学生,有个油头粉面的少年,跷着腿坐在夫子对面,手中一张选课单子,神经质地抖着。

    “三叔,我学啥好啊?柳教官太木,王教官太傻,花教官不错,一朵花似的,就她吧。另外,听说那个李教官最近也要回来?他的课我都要了!”

    “四少,那是个大男人,你要他做什么?”有人谄媚地笑。

    “他是个男人,可听他课的都是女人呀。”少年大笑,“那些女学生们,都往他课上挤,你别说,”他兴致勃勃往身边人面前一凑,“咱们品流子弟里没有女学生,只有寒门才有,那些跑江湖的,卖肉的,够味!有劲!一搭就上手,还省一笔嫖资,哈哈哈……”

    “哈哈哈……”狂笑恣肆。

    夫子眯眼,捧场微笑。

    “你娘才一搭就上手!”蓦然一声尖喝,惊破此刻肆意。

    屋内屋外的人都吓一跳,还以为太史阑开口,不想转头一看,竟是那宽眉女子,脸色涨红捋起袖子,破口大骂。

    “沈梅花!”屋内一个绿袍少年怒喝,“你敢对四少不敬!”

    “邱唐,烂泥塘!”沈梅花不屑撇嘴,“你这数典忘祖不知羞耻的小王八!听这话你不觉得害臊?你娘也是跑江湖出身!你一个寒门子弟,抱着郑四大腿,舒服了?快活了?觉得自己腰也粗了?你主子对你可好?有没有赏你剩饭吃?”

    “你!”那绿袍少年被她一番尖酸刻薄激得面皮发紫,捋起袖子推开椅子冲出来。

    “姐们给挡挡!”沈梅花速度更快,唰一下就窜到了太史阑身后,三窜两窜纵出人群,一溜烟地逃了……

    逃了逃了逃了……

    景泰蓝“嘶”地一声,小脸上写满崇拜——跑好快!胸抖得好剧烈!

    连太史阑眼角都睁了睁——她正暗赞这姑娘热血,等着看一出撒泼撕咬来着……

    邱唐收势不及,正撞向景泰蓝,眼看一个大耳光很可能落在景泰蓝脑袋上。

    忽然一条人影迈出来。

    这人就站在景泰蓝身边,出来时正挡在他面前,手臂一抬,格住了邱唐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邱唐手腕,反向狠狠一掰。

    “啊!”邱唐惨叫,那人并不罢休,抓住他手腕,抬手就正正反反扇了他七八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

    耳光声清脆,听得人眉头一颤一颤,那人下手快,出手更狠,一边扇一边哑声道:“我替所有包括你娘在内的江湖卖艺的女子们,打你!”

    她声音很低,很难听,像被毁了嗓子。

    是刚才那个胸最大,因而被景泰蓝钦点入怀的沉默女子。

    看见是她,邱唐倒不叫了,好像有几分顾忌,外头挤着看热闹的寒门子弟越发多,却都和太史阑她们留出了距离——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出来和强权对抗的。

    因为更多时候,这意味着你徒劳无功,甚至会沦为整个贵族阶层的敌人,在日复一日的倾轧挤兑中,被逐渐压弯铮铮脊梁,直至无力支撑,跪伏在那个庞大而不可撼动的神像之前。

    “苏哑子,打完了没?”那群一品子弟原本跷腿看笑话,此时听那啪啪声响,便如被煽在了自己脸上,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那郑四少努了努嘴,立即有个白面少年上前,横臂拦住了那女子,阴恻恻盯住了她。

    “我叫苏亚。”那女子仰头看他,哑声道。

    “苏哑子,别以为你有几分力气便可以耍横,这二五营,轮不到你!”

    “我叫苏亚。”

    “滚!苏哑子!”

    “我叫苏亚。”

    静默。

    俯视的阴狠的男子,和倔强仰头,用难听声音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女子。

    屋内屋外,寒门贵族,各自沉默,泾渭分明。

    “咳咳。”僵持中,那夫子郑峪终于开了口,“你们两个,擅闯教学公署,有什么事?”

    郑四少等人快意地笑起来,觉得“擅闯”两个字用得真好。

    “我来选课。”太史阑上前,从桌上抽出一张选课单,道,“我要学技科和文科。”

    “二五营的规矩你不懂?”郑峪嫌恶地盯太史阑一眼,“那不是你学的。”

    “不是我学的……”太史阑目光一转,指定郑四少,“给这只会玩女人的郑四少学?”

    “你……”

    “或者,”她又一指架住苏亚的男子,“给这富豪走狗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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