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哭什么呀。阿五当初都没哭。”蒙战心烦地抱怨,在他眼中戚珑雪是最娇弱不过的,戚珑雪昔日逃亡的时候都坚忍不拔,玉妙彤也该坚强一些,听金蟾宫、南山两个还在兴奋什么草原都是南山的家,就提醒道:“还没出长城呢,出了长城,还要再走好远,才是南山的家。”

    南山原本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昨日听柔然猛士中会中原话的一个跟他说了句“草原才是你家”,就跟金蟾宫两个以为是个草原都是他家,于是不觉心中骄傲,两个小伙伴一路叽叽咕咕,只当是南山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家,兴奋还来不及,哪里会害怕。等到最后一个柔然猛士对南山举刀,南山才恍然大悟这群人不是他家人。只是才害怕,见金将晚来,就又只顾着炫耀,忘了害怕。

    “干爹,蒙大哥的话……”南山眼眶里蒙起水雾。

    这爱哭鬼当真是慕容部落的小王子?蒙战回想一番,他所见过的游牧之人不管男女无不高大魁梧,南山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爱哭的鲜卑人。

    “假的,假的,草原都是你家的。”金将晚赶紧哄南山,怕金蟾宫、南山两人看见死人,有意引导他们向古长城方向走。

    “干爹,当真?”

    “当真,干爹哄你做什么?”

    梁松、玉破禅眼瞅着金将晚一手拉住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向回走,彼此看了看,纷纷摇头,幸亏南山年纪小,不然金将晚这算是答应替南山征服各部落了?

    大黑马嘶鸣一声,抢着先向古长城奔去,不一时,就驮着头上马尾不住晃荡的金折桂过来了。

    “姐姐,姐姐!父亲救了我们!这都是南山的家!”金蟾宫、南山立时丢了金将晚的手,向大黑马奔去。

    大黑马之后,阿大四人的马匹远远地跟在后面跑。

    金折桂看金蟾宫、南山二人虽灰头土脸,但精神很好,于是放下心来,望了眼此时还在魂不守舍的玉妙彤,骑马停在玉破禅面前,顺着马背滑下来,笑道:“破八,你好厉害,竟然趴在马肚子上也能御马!”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玉破禅。

    “小前辈想学,我教你。”

    “胡闹什么!”金将晚嗔道,心想最关键的一箭是他射出来的,他也会趴在马肚子上御马,怎地金折桂只称赞玉破禅一个?

    “当真?”

    “当真。等小前辈大了,咱们去塞外去草原去大漠,调停那些部落,什么慕容,什么拓跋,什么吐谷浑,咱们去合纵连横,叫他们都安生地过日子去,别今儿个打这个,明儿个打那个。”玉破禅背着手,遥遥地看向北边那片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草原。

    “当真?”金折桂又问了一个当真,不禁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握着金蟾宫的手,头上马尾高高地甩起,也转头向北边看去。

    “大黑山谷里的溪水,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山谷里长满了兰花,到了夜晚,一伸手,就仿佛能抓得到星星,你该去看一看。出了山谷,黄沙飞舞,落日余晖将沙地染成血红颜色,你也该去看看。”玉破禅慢悠悠地说。

    “当真?”金折桂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不觉抓住玉破禅的袖子,似乎立时就想骑着黑马去山谷里看看。

    “咳,浑说什么。女儿家,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如今已经不像话,像个野丫头,还提什么塞外,什么山谷!”金将晚不满地看向玉破禅,暗恨玉破禅有意拿话勾引金折桂向往外头的世界,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安分,若不安分了,少不得要吃大亏,于是先还担心金蟾宫,此时不免担心起金折桂,“外头没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你莫听他胡言乱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才是女子处事之道。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金折桂漫不经心地点头,再看玉破禅,只觉得他越发顺眼了,至少,换做旁人,只会说“我去塞外调停那些部落”,不会说“咱们”,既然是“咱们”,就是包括她,既然包括她,那他在心里就是觉得带着她去塞外、去山谷没什么不妥当的?

    “哎,蟾宫、南山——别跑。”金将晚眼瞅着金蟾宫、南山两个瞧见野地就如野马一样四处乱跑,再顾不得跟金折桂说教,向他们二人奔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金折桂抱着手臂,用手指搔了搔下巴,扭头去看玉破禅,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坚毅,不觉脸上一红,心想玉破禅又是荒漠又是草原又是山谷,听起来跟海誓山盟一样,自己总归要嫁人,不如嫁了他?将来累了就回家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闲了就跟他把该去看看的地方看一遍?

    玉破禅见金折桂侧头看她,就也看过去,见玉妙彤拉扯他袖子,似乎有话要说,便带着玉妙彤向远处去。

    在一丛蒲公英前,玉妙彤哭哭啼啼地将戚珑雪、金折桂说的话,并玉悟禅要杀妻的事说了一通,最后提到玉入禅带着她先到阿大,哽咽了半日,担忧道:“八哥,你说我回去了……”呜咽了半日,心里不怎么为玉家的事发愁,怕的却是自己名声坏了。

    玉破禅开口说:“你放心,大哥若想杀你灭口,还要先问过我。”拍了拍玉妙彤肩膀,“咱们家虽续弦多,但原配也不少。至于父亲母亲,父亲领兵在外听闻他发妻过世的,母亲更是父亲的上峰做主娶的,跟金家老夫人嘴里的话没干系。”

    “真的?”玉妙彤不甚在意地说,此时她更想叫玉破禅说两句“放心,你被绑架的事,只有咱们几个自己人知道”亦或者,“没事,八哥相信你是清白的。回去了谁敢污蔑你一句,八哥替你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自是当真。金老夫人讨厌咱们家,自然将咱们家说的一无是处。但既然她说了,咱们家兴许就有那样的事,不过是她言过其实了。”

    玉妙彤怔怔地点头,心里埋怨玉破禅不体贴,说的话没一句是她想听的,想着名声全没了,立时又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被……”玉破禅终于明白玉妙彤怕的是什么,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玉妙彤赶紧证明清白,“他们就是扛着我走。”

    “破哥哥,来呀,来呀!”一阵蒲公英飞来,却是金蟾宫、南山两个使坏,在大片的蒲公英上踩来踩去。

    “你跟小前辈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吧。”玉破禅作势张开手臂去抓使坏的金蟾宫、南山两个,见那两个小的抓了这个那个跑了,有意指着地上草丛说:“哎呦,老鹰蛋!”

    金蟾宫、南山两个果然被他骗来,“老鹰蛋在哪里?”

    玉破禅待要说,只听叮地一声,却是方才还说笑在一处的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持刀拿剑地打在一起。

    ☆、86、都不是善茬

    86、都不是善茬

    “这到底是怎么了?”金折桂、玉破禅异口同声地问。

    金折桂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野花,犹豫着要不要送玉破禅?手一转,将花塞给玉妙彤,向慕容猛士、金将晚跑去。

    “南山小王子要回慕容部落!”慕容武士们齐声说。

    “莽夫!无凭无据,只听你们说南山相貌跟郁贵妃一样,谁肯信你们的?况且,你们慕容部落多的是王子,他回去了,被人暗算了怎么办?”金将晚气道。

    慕容猛士们听不懂莽夫二字,却见金将晚冷嗤一声,只觉被金将晚看不起了,越发拼得卖力。

    “都丢下刀剑,好生说话。郁贵妃是谁?”玉破禅肩头扛着金蟾宫、南山两个,冷冷地看向慕容猛士、金将晚。

    金将晚被晚辈呼喝,待要不遵从,又见金折桂过来拉他的袖子,于是将宝剑丢在地上。

    慕容猛士们见金将晚先丢了,就也放下佩刀。

    “女子……怎么会叫他们看见?”玉妙彤小心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金折桂将水袋递给她,叫她润润嗓子。

    “他们游牧之人不像咱们计较男女大防。”梁松反复地看玉妙彤,见她行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会说中原话的慕容猛士磕磕巴巴地说:“王上年迈,郁贵妃代他处置部落大事,我们先看她不起,后来见她半个月学会骑马,还是烈马,就不敢小看她。后来又看她带着百来个猛士杀了老拓跋王,更是佩服她……”

    “牝鸡司晨?”蒙战话音才落,小腹就挨了金折桂一肘子,一时疼痛,不敢再插话。

    金将晚看金折桂出门在外这般粗鲁,眉头微蹙。

    幸亏慕容猛士听不懂“牝鸡司晨”四字,眼中满是敬佩地说着郁贵妃的事迹,最后说:“后来大王子、二王子造反,郁贵妃不肯叫王上为难,自裁了。南山小王子也不知下落。”

    金折桂心想拓跋部落、慕容部落的深仇大恨原来就是这么结下的,也难为慕容猛士们满身血性,不埋怨那郁贵妃,反而佩服她,“可是,据你们所说,如今你们王上还没收服造反的儿子们,你们慕容部落四分五裂的,南山跟你们回去,岂不是送死?”见玉破禅听了她的话就点头,莫名地觉得喜滋滋的。

    被金折桂忽略的金将晚等人也在点头。

    可是慕容猛士们一心要带着南山回去复命,又怕金将晚等人把南山送给皇帝做人质,也不肯退让。

    两边僵持下来,又不能再打一场,只能原地坐下。

    待天色暗下来,漫天繁星璀璨,对着一堆篝火,南山、金蟾宫终于爬在马背上睡着。

    “你会说鲜卑话?”金折桂托着脸,见金将晚去看金蟾宫,就问坐在她身边的玉破禅。

    “会几句。”

    “教我吧。”金折桂凑近一些,不由地想自己若问月娘、戚珑雪怎么勾搭玉破禅,她们必定会不拘小节地说美人计,可如今……望了望她这身子板,玉破禅要能上钩,那他就是畜生……“就教我,慕容猛士说的,‘你像朵雪莲花’。”

    “我觉得小前辈其实更像是高原雪菊。”

    金折桂一愣,是个女人都会觉得天山雪莲的比喻没高原雪菊好,毕竟,她曾经喝过那茶,一堆干瘪的小小的黄色的花朵……果然自己只能像那个?

    “学那个做什么,你母亲常念叨叫你多学学针线。”金将晚打了个哈欠,望着天上繁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玉破禅嘴里咕哝了一声,金折桂虽不知道他用鲜卑话说的是什么,但赶紧催着他:“快教教我吧,南山是鲜卑人还不会说鲜卑话,等我学会了教他。”两只手抓在玉破禅结实的手臂上,感觉到他手臂上的热度,不由地心中一跳。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猛士们虽没凭据,但看南山那掺杂着汉人的细腻、鲜卑人的粗犷的面容,对他就是南山王子笃信不疑,又听金折桂一说,赶紧过来将玉破禅挤开,围在金折桂身边,不知疲惫地说,“桂小姐,我们教你。”

    于是围着金折桂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金折桂看向识趣地避到一旁跟着学的玉破禅,心道:你们几位能不能有点眼力劲?但凡看见一男一女凑在一起,都该避嫌才是!

    虽腹诽,但也认真地学起来。

    因慕容猛士们教导的话是南山能够用得上的,于是少不得说了些部落里头的事情。他们四人直爽热情,比不得玉破禅、金折桂肚子里弯弯道道多,于是说是教鲜卑话,不一会,郁贵妃的身世、慕容部落里的纠纷,乃至地盘如何划分,又意图如何等等,都被金折桂、玉破禅双剑合璧地套了出来。

    等慕容猛士们口干舌燥地围着南山睡下,玉破禅低声对金折桂说:“你记下多少了?”

    “我记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去塞外不去大漠?”金折桂道。

    “来日方长,你前两日能想到自己来到这草原吗?”玉破禅枕着手臂躺在篝火下,听玉妙彤梦里啼哭,脱了自己衣裳给她披上,又重新躺下,仰望着星空,“若能跟小前辈一起出塞,玉某就不枉此生了。”

    山盟海誓!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虽知道玉破禅没那意思,但她听着高兴。

    玉破禅疑惑地看她,金折桂咳嗽一声,“破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前辈是玉某最敬佩的人之一,也是玉某最想并肩作战的人。”语气坚定,不容人质疑。

    “你不是不想打仗了吗?”金折桂只觉得玉破禅上句话扫兴得很。

    玉破禅沉默了,睁大眼睛看向天上,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星空。

    金折桂一叹,玉破禅生下来就被人教导上沙场打仗,这是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事,就算经商,他也不会像其他商人一样循规蹈矩地做买卖。

    玉破禅嘴里又用鲜卑话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金折桂总觉得玉破禅在草原之上、星空之下,会说出一句叫她毕生难忘的话。

    “他说烦死了,吵得人睡不着觉!”蒙战猛地翻身坐起嘟嚷道,竟是不耐烦被金折桂一再聒噪。

    金折桂一愣,见玉破禅不否认,气道:“憨面刁!”起身向大黑马身边去,在它背上趴着休憩。

    “不是该译作‘一语惊醒梦中人’吗?”玉破禅看金折桂在黑马背上折腾,又听蒙战心满意足地打鼾,心想自己的鲜卑话到底还不行。

    夜半时分,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警觉地起身,梁松等赶紧将马鞍放在马背上,以防着来者不善。

    须臾,只见古长城方向赶来了两匹骏马,再近一些,分辨出是范康、玉入禅二人,众人放下心来。

    范康纵马奔来,翻身下马后,喘息道:“好家伙,你们已经救下人了。”

    玉入禅也下马,等玉妙彤抱住她,赶紧问:“你没事吗?”见玉妙彤摇头,又安慰她:“你放心,九哥在呢。太上皇、皇帝也知道你无辜,会替你做主的。”

    玉入禅的话比玉破禅的话熨帖许多,此时玉入禅来了,玉妙彤就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反而不似早先总跟在玉破禅身后。

    慕容猛士们看他们中原人有事要商议,并不上前凑热闹,远远地站着看。

    “师父!”南山跑来抱住范康,“这草原都是我家。”

    “是是。你且去睡,为师有要事要跟金将军他们商议。”范康只手摸过南山头顶,待打发了南山、金蟾宫睡觉,先问众人为何留在这边,待听说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争执不下的,拿不定主意叫南山向哪边走,就说:“这个容易,咱们既然已经走到这地了,就干脆出了长城,去塞外。”

    能不能别跟着捣乱……金将晚无奈地在心里一叹,“范神仙……”

    “金将军的顾虑贫道知道,但贫道身上有证明南山身份的凭据。且……”一双睿智的眸子来回看着众人,捋着胡子心想这群人也算是足智多谋,于是招手叫众人围过来,脸上又流露出一抹哀痛神色,“诸位可知道郁观音?”

    金折桂等察觉到范康哀伤的神色,不禁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点头,似是无声地赞同道:郁观音大抵就是范康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红颜。

    金将晚等人点头,范康脸上的哀伤转为哀戚,“贫道答应老慕容王照看南山,如今南山已经暴露,与其等着人再来杀他,不如去塞外,将他完璧归赵。”

    因范康言语哀恸,众人心有戚戚焉,似阿大、蒙战等人觉得范康是个性情中人,竟然这般爱护故人遗孤,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冲动之下,便想随着他出关送南山回慕容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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