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手滑了。”男子将手又往前递了递,白果子自顾自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还未来得及看清斗篷底下的一张脸,就瞧见那两姑娘带着一群小厮从楼上冲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果子用力将男子一推,大喊道:“他有银子,你们管他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直到跑过三个街口,见再无人跟着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一个妖,居然被凡人撵着打,实在是太丢妖了!

    折腾一晚上,三人就近找了个破庙安顿下,没一会儿屋外涌进几只肥硕的老鼠,围着阿晋吱吱吱地绕了几圈,阿晋与它们对话几句,最后掏出一个从莱芜山上带来的果子打发了它们。

    “可有消息?”

    “有。”阿晋得意笑笑。

    明日景州城有件大喜事,吴员外家长子与李掌柜家独女喜结连理,景州城中有大大小小十余家香料铺子,李记香料铺便是其中一家,祖上机缘巧合下得一犀角,视为传家之物,如今李掌柜膝下无子单一女,便打算将这生犀角作为嫁妆连同金银首饰一道送至吴府。

    向弥提议道:“李掌柜家住城东雨水巷,咱们现在去把生犀角偷出来如何?”阿晋望了眼香案后头的佛像,为难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佛祖跟前说偷鸡摸狗之事,德行有亏。”

    “你方才偷吃香案上的贡品,那时怎不说德行有亏?”向弥喋喋不休,“你偷喝供奉的香油成妖,怎不说德行有亏了?”

    阿晋哑口无言,白果子笑了笑,道:“毁人姻缘有损阴德,咱们若是现下把生犀角偷了,怕是要影响明日大婚,咱们总不能只顾着采薇嫁人而耽误了别的女子。”

    “那你说如何是好?难道这生犀角就不要了?”

    “咳咳,偷嘛还是得偷。”白果子瞟了眼佛像,压低声音道,“最晚明儿一定得回莱芜山,我想着,明日直接去吴府等着,等到新人礼成万无一失,咱们便溜进新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生犀角偷走,如何?”

    “我看成!”

    “可!”

    待商榷好各自躺下睡觉,白果子辗转着睡不着,屁股隐隐作痛,眼前不觉浮现出那个冷冽桀骜的斗篷男子,也不知他后来从媚香楼里脱身了没有。

    妖族中若是两只妖看对眼,多半月黑风高小手一拉直接入了洞房,即便生了小妖也不见成亲,讲究一些的,对着大荒三拜算是礼成。采薇的父亲曾于凡间呆了几年,是以沾染了些凡族的气息,于采薇出嫁之事也颇效仿凡族的三书六礼,讲一个明媒正娶。听说神族的婚事大多是由天帝或是父母做主,于成婚之日行大礼结骨契,结了骨契那便认定了生生世世不再分离,而骨契只为一人而结,饶是天帝后宫佳丽三千但结了骨契的,却只天后一人。

    白果子这几个山间小妖自然没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迎亲喜事,眼见着新娘子披着红盖头被领进吴府,向弥与阿晋化了原形溜进去,白果子跑到后门,阿晋偷偷推开门闩才把他放进去,再一路跟着几只老鼠到了新房。

    此时房中无人,三人一阵倒腾愣是半点生犀角的影子都没见到。

    “难道东西不在这儿?”

    三人正发愁纳闷,忽听得屋外有人道:“娘子,夫君来了。”

    “坏了!”阿晋一跺脚,“新郎官来了!”

    “跑啊!”

    “我怎么跑?”白果子只恨自己不是个能化原身的妖。阿晋指尖一点,变化出一身红嫁衣来,匆匆就往白果子身上套,道:“跑是跑不掉了,你先冒充新娘子,见机行事!”说完将盖头往他头上一罩,变回老鼠滋溜钻进了床底下,向弥跟着扑闪着翅膀躲到了房梁上,藏得滴水不漏。

    惊魂未定,门就开了。

    白果子紧张得直出汗,坐在床边瑟瑟发抖,虽说平日捣蛋也没少被先生教训,但做梁上君子叫人抓了现行还是头一遭。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听闻脚步声渐近,最后一双黑色长靴映入眼帘,定定地立在他跟前。

    咽一口唾沫。

    “娘子久等了。”

    白果子慌乱摇摇头。

    “娘子为何不说话?”啊啊啊这人怎的坐下还牵上手了,“可是生我的气了?”

    白果子哆哆嗦嗦抽回手,细着嗓子道:“没……没生气。”

    “那便好,我将这盖头取了,娘子该是闷坏了。”怎的还动手了!

    “不不不不用了……”白果子拽着盖头不撒手,别过脸,“我……我……我害羞……”

    那人轻笑一声:“都是我娘子了还害羞什么?”

    有了!心生一计。

    白果子柔声道:“你将这烛台都息了吧。”他夜能视物,待到漆黑一片,趁着新郎官两眼一抹黑,直接逃之夭夭便是了。

    新郎官道一声好,广袖一挥屋子里霎时便暗了下来,白果子心里头咯噔,总觉着有些不对劲,还未回过味来,额前一凉盖头被挑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垂下头,那新郎官摸摸索索好一阵,握过他的手道:“好娘子,让我亲亲你。”

    登徒子!

    白果子自是不从,捂着脸就要跑,奈何那新郎官力气极大,一把压着他倒在床上,双手愈发不规矩:“娘子……你这胸前怎的这般平坦?”

    自开天辟地以来,白果子怕是第一个被凡人非礼的妖怪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只能捏着嗓子委屈道:“我……我还小呢……你……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也行。”男子挑开他的衣裳,“你亲我一口好不好?”

    白果子依旧不从,那男子便更得寸进尺,眼见得手就要往下摸过去,白果子一着急,哪还顾得上礼义廉耻人妖有别,胳膊一撑,抬起头在新郎官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这下可以了吧?”白果子颤颤巍巍地穿上衣裳,话音未落呢,屋外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再细细一听:“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啧,”那男子不悦道,“来的真是时候。”

    白果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觉身下一轻,那男子竟一把打横抱起了他,天旋地转间,被直愣愣塞进了衣柜里,命途多舛的屁股还狠狠撞在柜门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白果子正想破口大骂,却被捂住了嘴巴,那男子嘘一声,严肃地看着外头。

    屋子里又重新亮堂起来,柜门微微开着一道缝,那摇曳的烛光从缝隙中漏进来,映照着眼前男子一双细长幽静的眼,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影子在眼底跳动,白果子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柜子外头仿佛是另一个天地,喧嚣过后余留下身着喜服的两个人,挑盖头,交杯,合衾,床幔下传来低声细语,白果子透过门缝望着一切,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脸茫然。

    那男子松开手,白果子问他:“你不是新郎官?”

    他笑笑:“我没说我是呀。”

    “那你还诓我……诓我亲你!”白果子怒极了,压着声儿也掩不住喷薄而出的愤懑。

    “你也诓我呢,明明是你先假扮的新娘子。”还有理了,“再说,哪有新郎自己一个人进新房的,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能怪谁,还不就怪自己是个妖,没长见识。

    今儿算是倒了血霉,生犀角没找见,还被个凡人占了一通便宜,白果子瞪着眼前的男子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可瞪着瞪着,愈发觉得眼前的男子眼熟起来。

    “我想起来了!”差点喊出声来,白果子恍然道,“你是那只走地鸡!”

    “走地鸡?”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昨日在媚香楼便是你把我丢下楼的。”真是冤家路窄,“你在这儿做什么?”

    “抢亲啊。”男子笑笑,“新娘没抢到,抢走你也不错,瞧你小脸白白净净,比女娃娃还漂亮。”

    “呸!”一口还不够,白果子连连呸了三口,“无耻!登徒子!采花贼!”

    床上突然传来啊呀一声,白果子赶忙闭了嘴,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动静,他将头贴在门上细细听着,却越听越不对味。床上女子吚吚呜呜,时而抽泣时而低喘,连累着金丝木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脸瞬间便红了,不但脸红了,某处难以言说的地方也发生着异样。

    白果子想抬手堵住耳朵,奈何自己摔进柜子里的姿势实在别扭,一双手被压在身后动弹不得,若非要将手抽出来免不得得弄出一番动静,这番动静要再大些,即便不惊动了床上的一双新人,也足够叫咫尺间的男子发现他的异样。

    再没有比这更窘迫的事情了。

    两人的鼻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被交错放大,白果子浑身燥热呼吸也乱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耳边突然就清静了。

    那登徒子的双手正捂在他耳朵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脸却更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没了声息,白果子整个灵台都混混沌沌,直到那男子放开双手,慢慢推开半扇门,他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生犀角!”男子低声喝道:“放下!”

    白果子循声望过去,却见几步外的案桌上,一只圆滚滚的老鼠正艰难地打开一个檀木盒子,另一只麻雀费力地将里头的一块东西叼出来,正是阿晋和向弥,显然是已经找到了生犀角。

    男子一条腿跨了出去,白果子二话不说往前扑过去,得到释放的双手一把抱住他,死死缠着:“你也是为了生犀角?”

    白果子继而转头冲他俩做着口型:“快走!”

    向弥、阿晋未犹豫,叼着生犀角一溜烟从窗户逃走,见再无踪影白果子才放开他,道:“你若是现在追出去我就喊人,就说你来抢亲。”

    “我本来就是来抢亲的。”男子道。

    “……”

    真是不知廉耻!白果子不欲与他辩驳,一屁股又坐回柜子里头,反正生犀角得手,他紧张了半宿这会子才算放下心来,免不了腿软手酸,那男子竟也不走,面朝着他也跟着坐了下来,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白果子被盯得发毛,不耐烦问他:“你怎的还不走?”

    “你不也没走。”

    白果子翻了个白眼,又问他:“你偷生犀角做什么用?”

    “你做什么用我便做什么用。”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床上两人呼吸渐稳,新郎官开始此消彼长地打起呼噜来,盘算着向弥该已召唤到鹏鸟,也是时候脱身了,白果子刚要站起来,却一把被那男子按了回去。

    “你干什么走地鸡!”

    再忍下去便要立地成佛了,正想与这走地鸡拼个你死我活,那走地鸡却一脸凝重地再次捂住他的口鼻,这会子连呼吸都不畅了。

    “别出声。”他道。

    话音刚落,屋子外头忽然嘈杂喧闹起来,不一会儿听见有人惊声尖叫,床上的两人也被闹醒,新郎官宽慰了新娘子几句,披了件衣裳便出了门去,白果子望向门外,却见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人,地上,血流成河。

    白果子顿时吓得小脸煞白,血色全无。

    “闭眼。”走地鸡道,“呆在里头,无论发生何事都别出来。”

    说完,那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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