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弋城于幽冥最深处,是连扶桑神树的树根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太阳的光芒不曾照耀过一毫,人间的雨露也不曾沾染过一厘,化不开的只有昼夜相接的无边黑暗与冷冽彻骨的森森鬼气。

    赤白身影交错,如万丈深渊下撕裂空间的利刃。仗剑者身披一层浅金铠甲,龙骨长剑掌生杀予夺,起落龙吟,风卷残沙;执弓者红衣翩跹,英姿飒爽,箭如雨下刺破磐石鬼阵。

    沉桑一早做好了准备,鬼兵列阵举盾,刀山盾海密不透风,可即便如此,仍被破竹之势打得节节退败。五条白龙自剑身咆哮飞出,四条钻入地底,自东西南北四处迅速游向鬼阵中央,箭雨入阵避无可避,鬼兵们将盾牌举过头顶,千斤重压下不少鬼兵腿抖如筛,勉力抵抗。就在一瞬间,四条白龙破土而出,鬼兵们虽有心防备奈何顾此失彼,白龙扫荡卷起呼啸狂风,千人鬼阵被打得支离破碎。

    殊羽神君骑着第五条白龙直捣鬼阵最中央,然而还没见到沉桑的身影,第二波鬼阵拔地而起,人数是方才的两倍不止。荼离不耐地啧了一声:“这是要把我们活活累死呀。”

    “怕是倾了百鬼族之力。”殊羽回头看他,“你怎么样?”

    “才活动开筋骨呢,继续打呗。”荼离揉了揉挽弓的手臂,紧接着抬手咬破了手指,拇指食指捻着龙筋弓弦随意一抹,长弓猛然震颤,三支火焰箭矢利落离弦,于百丈外猝然炸裂,就连殊羽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差点从龙身上掉下来。

    爆炸愈演愈烈,殊羽终于忍无可忍,皱着眉道:“够了,当心失血晕过去。”荼离心道这拢共不到半杯茶盏,还不如前几天两人鬼混时没忍住流的鼻血多,不过他在殊羽面前一贯认怂,也便收了手卖乖道:“回头哥哥煮个红枣汤给我补补就成。”

    城墙上的沉桑鬼王脸色阴沉得可怕,指腹摩挲着轮回之镰眼中尽是杀意。

    须臾,无弋城城门被破。

    然而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就响起了整齐铿锵的马蹄声。

    ——巫族新王夜吟带着千万巫军赶到了。

    大伤未愈的殊羽神君已经力有不逮,荼离跨上白龙牵过他的手亲吻,微微气喘:“没事,有我呢。”殊羽报之以笑,前方是叵测未知的无弋鬼城,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精锐追兵,可那又如何,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是死生不悔的挚爱良人,管它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放马过来便是了。

    夜吟身骑白马,摇着折扇盈盈浅笑,眉眼像极了灵均,却又没有他的半点深沉。

    他扇面一打,手腕压着折扇随意一点:“你二人,一个千年前杀我兄长,一个暗度陈仓欺我满族,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俩倒是乖乖送上门了!”

    “送上门?”荼离嘴角一挑,“这可是无弋城,怎么?你这新任的巫王是入赘到百鬼族了?”

    夜吟没跟荼离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混账家伙,冷不丁被这么呛了一口竟一时找不出话头反驳,半晌才憋出一句:“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荼离皱着眉道:“你要杀我是因为我杀了你哥哥,那等你杀了我溯风族众人又一定会为我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说着还叹了口气,夜吟以为他是害怕了,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我难道还怕你们溯风族不成?不过你要是乖乖就范,我兴许可以考虑放过你们一族的那些老弱病残……”

    “不不不,”荼离摇摇头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既然冤冤相报无法了,那我今日就把你们巫族屠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呸!”夜吟被彻底激怒,“口出狂言!”

    荼离悄摸凑到殊羽耳边,小声嫌弃道:“你们都说这夜吟自小聪慧机敏,在年轻神仙中也算出类拔萃,不过我怎么瞧着跟个傻子似的,一点儿都不禁逗。”

    “……”殊羽瞟了他一眼,“真稀奇,三界里头有谁禁得住你逗的?”

    玩笑归玩笑,巫族带来的麻烦却是不容小觑。

    巫族实力排在神族之后百鬼族之前,虽然老巫王醉心各族联姻事宜,但这些年来,巫族兵力倒也丝毫不曾衰退。云姬娘娘多年来苦心经营,早已在巫族权贵中上下其手,故而此次夜吟虽是篡位,但也没引起太大的波澜喧哗,更何况如今魔族当前,人人都想着自保。

    鬼兵与巫兵应声而动,此一场只你死我活。

    二人只想着速战速决,殊羽身上带伤不宜再持续打斗,他趁乱布了几道阵法,白龙来回穿梭将兵将们逼入阵中,甫一入阵箭雨便从四面八方射进来,每一箭都直中要害。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得逼着沉桑现身。”殊羽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元神似乎不大稳。

    “下策。”荼离与他贴着背,突然转头笑道,“之前在殊离之境,天帝叫伴月带话给你,说的也是‘下策’,怎么总是那么倒霉?”

    当时的下策,是殊羽为救荼离承诺天帝的一句谎言,他当时信誓旦旦地骗天帝:“若魔族无衰退之势,待我收集齐荼离三魂七魄,就端着引魂盏回大荒汤谷,将他的元神魂魄祭了神树。”

    殊羽左手执剑反握横在胸前,右手捏诀,他闭眼喝道:“开!”

    话音刚落,忽一阵震颤,似乎远处发生了一场地动山摇,又好像是洪水冲破了屏障,激起千层浪。

    “发生何事?”事出反常,沉桑一丝不敢懈怠,差了几名鬼差前去查探缘由,然而鬼差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四分五裂地扔了回来。

    动静是从忘川传来的。

    如风嘶鸣,如猛兽狂嗥,如魅煞索命。

    众人都被分了神,举着兵器面面相觑。

    荼离似笑非笑:“他们来了。”他拉过殊羽,倏然消失。

    黑色盔甲们蹚着忘川河水乌泱泱地逼近,为首的是近百条龇牙咧嘴的黑色猎犬,它们闻见血腥味,瞬间亢奋起来。

    “魔……魔族!”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兵阵顿时混乱不堪,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消失了的殊羽和荼离。

    处变不惊的沉桑鬼王难得露出震惊惶恐的神情,目光森然面具一双眼充斥着血丝,轮回之镰吓得抖了几抖,沉桑怒喝:“魔族怎么会逃进来?一群废物!”

    黄泉地府,幽冥绝处,神族、溯风族、巫族、百鬼族、还有两千年来不见天日的魔族。

    战场被分割,无弋城城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守城的鬼兵们就被猎犬咬得连渣都不剩了。夜吟趁机飞到沉桑身边,腿脚都是软的:“咱们……咱们要不先走吧,魔族不好对付。”

    “走?”沉桑冷冷道,“我还怕这群魔物不成,今天不管是魔族还是殊羽荼离二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出去打探的鬼差终于活着回来一个,哆哆嗦嗦道:“禀鬼王,魔族是从黄泉那边闯进来的,过奈何桥渡忘川,沿路已经把其他鬼兵们都屠净了!”

    “奈何桥?”鬼王一双眼都要喷出火来,“那是凡人魂魄才能进的地方,魔族怎么闯的进来?”

    “并不是从寻常入口进来的。”鬼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是从千机之谷而来……那里有四条触脚直通冥界……”

    沉桑抬手捏碎了鬼差头颅,却是半点怒火都减轻不了。

    失策了。

    孟婆与转烛有一场交易,他也曾有耳闻,孟婆是宋槐鬼王旧部,在百鬼族中声望颇高,心机多胆子却小,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水花,所以他一直没当回事,再后来转烛死了,千机之谷也彻底消停了,他也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

    可就是这么一次轻敌,带来了这一场困局。

    “孟婆呢?”沉桑喊道,“孟婆在哪?”

    无人应答,连同与孟婆形影不离的黑白鬼差,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几个鬼力修为高深,不可能轻易被魔族杀死,那如果活着又不见了,只能说明此事有猫腻。

    巧合也好蓄谋也罢,现在都不是追责的时候。

    魔族来势汹汹,个个穷凶极恶,魔族的法力又与其他各族各不相同,鬼兵巫兵们没有经验,被打得溃不成军。

    夜吟急得跳脚:“咱们先躲起来吧!趁现在兵将们还能抵挡一会儿!”沉桑不耐烦地推开他,拔出腰侧的轮回之镰飞身跳下城墙。

    只是他将将落地,正要与魔族大开杀戒之时,一道白色剑影劈了过来,沉桑闪身退避又一瞬间反击,轮回之镰擦过龙骨剑发出尖锐声响,强大的灵力相撞,将百步外的小兵们震出数丈远,竟凭空腾挪出一块空地来。

    殊羽收剑作罢,道:“我们两个打你一个算是欺负你,你借着千万鬼兵人多势众,我们可不像你不要脸。”

    “我跟你打。”荼离抱着胳膊走上前,“一千年前你偷我的血放出若干魔物逼死我奶娘一家,后来掳走灵均害他死无全尸,这些账拿你一条命还真是便宜你了。”

    沉桑冷笑一声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蝼蚁罢了,荼离阿殿怎的这般没见地,供着那些废物当宝贝,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那这些人呢?”荼离往混乱厮杀的战场一指,“你的鬼兵与子民呢?鬼王你在害怕什么,这些魔族不都拜你所赐吗?你偷闯进大荒汤谷助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沉桑扶了扶面具,愈发森冷道:“魔族是你们放进来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荼离冷眼看他,“这份大礼,鬼王喜欢吗?”

    远远近近横七竖八躺着数不尽的躯体,或奄奄一息或死亡咽气,就那么半个时辰的功夫,死伤皆已过半。

    沉桑握着轮回之镰摆出进攻姿态:“别废话了,动手吧。”

    荼离却收回了金乌长弓,他捏了道诀,手上再出现的,是两把木头雕刻的短刀,短刀的刀身上还刻着兔子的花纹。

    沉桑:“……”

    这他娘的是看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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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党说最近两章太水了,我心说还好啊qaqq不都是为了后面的发展吗qaqqq

    今天本来还想多写一点,可是我实在太困了嘤嘤嘤嘤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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