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地先生也不管小侍者低头找钱的兴奋样子,径直走到孙培福面前:“是你要买宝石?”

    “您是波地先生?”孙培福请他坐下,然后随口问道。“你有办法搞到上品宝石?”

    “现有的宝石矿区都在荷兰人的控制之下,上品宝石都被荷兰人收走了,就算少量流出的普通宝石,也得通过荷兰人的交易所和税务官后才能交易。”波地先说了一通难处,然后告知孙培福道。“当然,一切都有可能,就看阁下能不能出得起合适的价位了。”

    “宝石才多大的颗粒,想藏总有办法藏起来不让荷兰人发现的。”孙培福摇了摇头,显然是让对方别把自己当成凯子了。“说吧,你手里有多少货,普通的我不要,我只要上品。”

    波地拒绝道:“对不起,我们之间好像是第一次交易,这么大的手笔,我无法相信阁下。”

    “这倒也是。”孙培福一笑。“双方没有这个信任度的确要风险。但是如果我有波地先生你无法拒绝的交易品呢?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冒这个险。”

    “交易品?”波地用荷兰语重复着这个单词。“对不起,我以为阁下是付现款,对于其他什么交易品,我们没有任何的兴趣。”

    “是吗?如果说是五十只燧发短枪呢?”孙培福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当然,你不能用他来对付荷兰人,但是作为地下王者的打手,五十只燧发短枪可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

    “五十只燧发短枪?”波地心动了,由于荷兰人严格控制土著拥有火器,因此无论泰米尔人还是僧伽罗人都没有办法搞来类似的武器,所以孙培福提及的东西对他而言是种不小的诱惑。“我的东西很好,五十只燧发短枪只怕不够。”

    “你该不会想要大炮吧,我倒是愿意给,你能在荷兰人眼皮子底下把它藏起来吗?”孙培福故意又抛出一个诱饵来,不过这一次试探的目的显然是看对方到底是真正的地下商人还是荷兰人放出的密探。“放心,不够的部分,我可以用丝绸和瓷器来低价,这些可都是价比黄金的好东西,你应该吃得下的。”

    波地吐了口气:“这位陌生的先生,您说得不错,火炮我是吃不下的,但是燧发短枪的数目能不能更多一些,我想我也有足够的宝石让你满意。”

    “我可以多给你一些火药和制作子弹的铅,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没有带太多的短枪来。”孙培福即是为了钓对方的胃口,也是避免发生某种极端的事情。“不过下一次,我会带来你所需的一切,只要你有足够多的漂亮石头。”

    波地想了想表示同意:“这位先生,我们怎么交易?”

    “等我的船补充完水和粮食之后,会离开贾夫纳港口,你应该有船吧,那么咱们可以在港外交易。”孙培福递给对方一块蓝色的丝巾。“把它挂在船船帆上,我会找到你。”仿佛为了宽慰对方,孙培福补充道。“我希望我们还有下一次的交易,所以最好谁也不要捣鬼。”

    波地自然没有意见,对此他答道:“一切如您所愿。”

    “对了,”孙培福貌似不经意的问道。“贾夫纳的荷兰人有多少军舰?平时巡航间隔是多长,我们的交易得避开他们的巡航船。”

    波地懵懂的回答道:“在贾夫纳,荷兰人通常停泊有三条军舰,一大两小,每天早上会有一条向科伦坡方向巡航,一般要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到港口,因此只要我们避开早晚的时间段,荷兰人是不会发现的……”

    回到船上,孙培福招来副手:“瑞秋兄,对要塞区的探查有结果了吗?”

    “荷兰人守得严,靠近一点守卫就拿长矛来驱赶,所以暂时还没查清荷兰人的大致兵力。”副手如是回应道。“但进港的时候我注意看了,沿海的炮垒上怕是有十几门重炮,再加上这里水浅,大队船只不好周转,只怕强攻的话,有些难度。”

    孙培福沉吟了一会,提出自己的设想:“如果说进攻不方便的话,那堵塞航道可行吗?”

    “怕是也不成,”副手否地道。“我们是从南航道进来的,西面是一片内海,到底有多少深我们不知道,万一可以行船,荷兰人从那头出去的话,怎么堵也堵不住的。”

    副手说的是保克海峡,眼下的保克海峡虽然也出现了泻湖的趋势,但还没有向另一个时空那样淤塞的很厉害,因此的确无法判断荷兰人是不是能从北面入洋。

    孙培福于是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不知道还不简单,等走的时候往北面探一探就成了,咱们船轻,应该不会搁浅的……”

    第607章 郑安溏的旅朝日记(一)

    武成十五年二月丙辰

    是日,小雨微风。

    【宁波府十七号】商船抵达了济县,这是一个方圆七、八十(夏)里的大岛,南北各有一处港口,南面的西归浦港是西归浦镇守府管辖的军港,民船不得入内,因此我们只能驶入北部的济县港,如此一来,等于多绕了岛子半圈。

    济县据说原来是独立的小国,后来为朝鲜兼并,再后来就租赁给了当时的东宁,最终彻底出售给了父皇——据随行的总督衙门的陶主事说,朝鲜当初之所以用较低的价格就出售了此岛,大约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因为朝鲜方面对制海权的漠视;其二则是因为这个岛上的土壤有问题土地存不住水,不能种植朝鲜人的主食稻米。

    所以我明白了:或许在朝鲜人眼里,没有足够的粮食产出就不能牧养百姓;不能养人,其地就无甚价值;因此,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岛来讨好东宁和我郑氏,顺带还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朝鲜人还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呢。

    不过朝鲜显然低估了这个主要充作流放地的小岛的价值,以至于如今其已经成为华夏镇北水师的主要入泊港之一和曾经最大的马场——说到这,要补充一句,据说,今后这个岛上只会养殖纯血的泰西大马,至于原本养殖的蒙古马和混血马已经开始向兵部马政司在朔方的新马场转移了,至于本地特产的矮种小马则会运到金兰和勃泥去养殖。

    此外,岛上的朝鲜百姓也已经全部被迁到云贵、广南、北寮、金兰等地了。如今留在岛上的大多是后来牵来的华夏百姓,他们主要从事放牧及为驻军服务,以换取从暹罗、越南运来的稻米以及西归浦镇守府的拖网渔船打捞上来的大量渔获。其中精明的还采买每日多余的渔获加工成咸鱼对外发售,许多停泊济县港的商人都会购买一些,运到朝鲜和日本都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我由于要扮演华夏行商,所以在陶主事的建议下也买了一些……

    武成十五年二月戊午

    是日,天晴无雨。

    我终于踏上了朝鲜的土地,一个名叫镇海的港口。

    然而对于这个未来属于我的国度,我的第一感觉却是非常的不好。

    因为码头上到处是衣衫褴褛的朝鲜苦力,这些人低声下气的帮人提东西、背行李,却经常因为某种原因遭到船家或者任意什么人的喝骂——这是在华夏看不到的,华夏虽然也有卖苦力的贫苦百姓,但这些人在做工时,别人不会也不敢轻易侮辱他,否则其所在的码头西家行会为联合起来为其讨公道的,显然朝鲜并没有西家行这样的组织。

    下船离开码头后,我和陶主事几个随着人流来到朝鲜的海关。海关办事速度极慢,常常有持着达官贵人名札的插队先行了,如果能报出在本地经营的华夏大商号名字,同样可以享受相同的待遇。而且这些大人物还享受免检的待遇,那些没有后台的小商人却经常会被海关方面刁难,除非你私下里塞一些好处过去。当然,对于华夏商人,朝鲜海关还不敢公开索贿,以免事后被华夏驻泊鸿胪使捅到上官处不好交代,但速度慢是必然的。

    由于我也带了一些咸鱼,所以在纳税的时候,陶主事也塞了几枚半贯银币过去,结果朝鲜税吏草草看了一眼后就报了十一贯五百文的超低货值,远比最初时四百贯的估价低了几十倍,理所当然的税款也少付了上百倍。

    可是这并不让我开心,若是朝鲜到处都是如此的话,中央的财政如何支应?

    为此我特意向陶主事询问了一番。

    陶主事告诉我,目前朝鲜官府岁入中排第一位的是华夏商人开矿时支付的年包银,据说光一个茂山铁矿的年包银就高达十五万贯;排第二位的是山林砍伐权的许可收入;排第三位的是田赋;至于海关税和商税嘛,朝鲜以儒家圣训为治国经典,一切仿效前明,以上两税抽取的比例很低,属于可有可无的进项,因此胥吏才能从中捣鬼,收取不当的利益。

    当然,这对华夏的商贾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们只需要在国内价格上加有限运费和一点点的关税就可以在朝鲜肆意倾销了,以至于目前朝鲜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货物都来自华夏,只有不足一成才是本地自产的。因此也可以这么说,华夏商人支付给朝鲜官府的银子,朝鲜方面还没有捂热,就直接交还给了另一批华夏商人。

    我问陶主事,华夏把朝鲜的矿产、林木都拿走了,朝鲜人会不会有怨言?

    陶主事笑着告诉我,朝鲜高层对山里的大木、矿产能换回大把的银钱是乐见其成的;至于下层百姓,土里刨食的收益还不足以吃饱穿暖,到华夏商人开设的商号、矿山里做工,多少能获得一些额外的进项。

    听到种田人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我突然有了一个不安的念头,于是便问陶主事,朝鲜的田赋几何?

    陶主事告诉我,朝鲜的田赋其实和华夏差不多,但问题的关键是朝鲜还有丁税和差役,这两项加起来比正常的田赋还要搞,而且两班都是不纳税不服差的,他们所免去的部分都分摊在了中人和下民的头上,这就让朝鲜百姓的日子颇为艰难。自耕农是如此,佃户更加不堪,只不过以前没有第二条出路,所以才只能半死不活的过着,现在有机会替我华夏商号做工,却是大部分人都愿意的。

    我又问道,码头上的下民为什么不去矿山或华夏商贾的商号里做事?

    陶主事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原来那些码头苦力都是所谓的下民,一种奴婢,是贱民,没有人敢雇佣他们。之所以在码头上出现,是朝鲜官府无偿征召的劳役,收入都被官府拿走了,每日只用一些糠麸什么打发他们,还说这是所谓的救济。

    贱民!朝鲜还有贱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毕竟父皇一早就取消了贱民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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