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白殷离开后,君兮默默转身走了进去。

    “沈拓~”

    君兮走到床边,低唤了一声,轻轻拉起沈拓的手。

    “你不是说滴水之恩报以涌泉的嘛,现在滴水都还没报怎么就这么躺下了。你平生最看不惯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怎么现在也学会食言了。还记得当年帮你洗脱盗钗之罪名时你许下的承诺吗?你说从此以后你沈拓的命就是我君兮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不许你放弃自己。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你还有仇要报,还有恩要还,快点给我醒过来。”君兮坐在床边拉着沈拓的手,低语喃喃。声音细细如一串风中轻铃摇曳碰撞之低响,轻轻的飘进某人的耳中。

    宫澧停在门口处,默默注视着房间里一坐一卧的两个人,转身退入夜色之中。

    墨染夜空,透着阴凉。

    油漏点滴,夜色渐浓。

    天色黑到极致则开始渐渐转明。

    一道道银边亮起,一层层黑暗褪下。

    天将明时,朦胧雾气渐隐,青白相接的天角飞起一抹红黄之色,渐渐的,红霞若帔燎红东方一片似火烧。

    层云重障,朝霞弥散,一轮明黄圆日终于挣破束缚露出半圆,投下一片暖辉,为大地镀上一层金黄。

    阳光投射移动推进,瞬间填满四方八合。晃眼初升之光透过纸窗照在床榻之上静卧之人的眉梢,染了一层金辉。暖阳之光照到榻上人紧闭双目的一刹那,双眸倏地一下睁开,目光利如鹰隼,睫毛弯弯,眸中璀璨夺日辉三分绚烂。

    “醒了。”

    一道平淡的男声响起,似话家常。

    听着耳畔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拓眼中闪闪明光,忽的黯淡。

    沈拓挣扎坐起身来,“她……咳咳~”身子一动,气息一个不稳,扯到胸腔伤处,四肢百骸的伤一瞬间喧嚣起来,沈拓捂着胸口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

    “宫中人杂,为防节外生枝,她且先回去了。”宫澧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

    “她作夜一直守在床前,丑时将尽才走。”想了想宫澧又补了一句。

    “谢谢你。”半晌,沈拓嘴唇轻张,缓缓吐出三个字。

    “救你是她的意思,无须谢我。”宫澧淡淡道。

    “你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不过有几处伤的过重了些,出于友好,本公命人为你煮了些药来,我想你还是喝了比较好。”宫澧驱动轮椅来到床边,将手中端着的碗递向沈拓,碗中黑糊糊的不明汤汁盛了满满一碗。

    沈拓看着递到眼前的药碗,眼前不禁浮现出在西北营时某人喝药的痛苦模样,嘴角微微翘起一角。

    “不喝。”沈拓抬手将宫澧的手推回去,“如果可以,我希望国公大人可以给拓准备五叶焱,灵犀绿,茉谷草若干。”

    “五叶焱?”宫澧听到这三个字明显一怔,“五叶焱虽有生筋造骨之效,药性之烈却也非常人所能受,裂肤之痛,断骨之殇,你确定要五叶焱?”

    “要。”沈拓斩钉截铁道,声音虽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五叶焱虽敷之有剧痛,却可在短时间内让破骨创口快速愈合,断骨接生,正是此时的他所需要的。

    “好。”宫澧赞赏似的道了个好。

    “还有,不要告诉她。”想了一想,沈拓低声道,“我不想让她担心。”

    “我知道。”宫澧侧目应声。“钟离~”宫澧对外轻唤了一声,“取五叶焱,灵犀绿,茉谷草来。”

    门外静静,无人应声,只闻衣袂摩擦声拂风而去。

    “本公很好奇,在洛水桥上,沈洵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你擒住。”宫澧退回桌前去,将药碗放到桌上,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沈拓。

    他不知道洛水桥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即便是沈洵暗中动了手脚,岚影阁也出了内鬼,可凭沈拓的本事,虽未必能占上风,脱身应该是不成问题才是。

    “夜杀门门主独孤夜亲自动的手,四姬同行,八鬼随后。”沈拓缓缓开口道,声音轻和平缓。

    “夜杀门?倾巢而出,好大的阵仗。”宫澧冷哼,“同为江湖中人,独孤夜做的太过了。”

    “黄金十万两,买我一俘。”沈拓幽幽道。

    宫澧闻言剑眉微挑,了然颌首。“难怪请的动独孤夜亲自出手。夜杀门成立十年,据说接下最高的一单便是三年前那个有名的采花大盗墨留香。还是因为此人身手极矫,因官府奈之不得,而愈发猖狂,害了百十少女性命,惹了众怒,官民齐筹才集了万两黄金请夜杀门出手将其斩杀。恭喜阁主成功刷新了记录。”宫澧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国公大人若是羡慕,岚影阁可以报一个符合国公大人身份的价码为国公大人刷个新纪录。”

    “何必便宜了夜杀门,让其从中分上一杯羹去。阁主直接将银两运到国公府来,本公随你去便是了。”宫澧轻笑。

    “算了,养不起。”沈拓看着宫澧一身奢贵打扮,摆摆手,伤神的摇摇头。

    宫澧淡淡一笑。

    “都道岚影阁以法为纲,为民正纪,补德之空,弥法之白。不论是贪官污吏,还是大盗匪贼,杀神噬佛,鬼神不遗。想不到你却是个性情中人。”宫澧轻笑一声,语气清冽,终于说到了点上去。

    一个丞相,拿的出十万两黄金来,仅靠朝廷给的那点微薄俸禄,怕是几世都攒不下。

    沈洵为官几十载,宦海沉浮如鱼得水,手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沈拓是沈家嫡子,虽不受宠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对沈洵,足够仁慈。

    沈拓听着宫澧挖苦的话,阖上双目,缓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静息不语。

    三年温存,对沈洵,他始终还是心存幻想的。

    “事到如今,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吗?”宫澧问。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半晌,沈拓才开口道。

    “若你下不去手,本公不介意帮帮你。”宫澧和声道,那语气像是在说我可以顺道帮你收件衣服那么平和。

    “饱暖思**。听说中书令和军侯之位都有了新人选,丞相之位也该换人做做了。”

    沈拓将视线转到窗外去,窗外,骄阳已升,阳光明媚。

    ==

    寅时一刻。

    大明宫。

    霄辰殿正殿。

    仪态雍容的武后衣冠齐整,怡然端坐于正中主位,修长护甲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武后手中托着茶盏,凤目轻垂,似在端详瓷盏上细腻的花纹。

    殿下,宫女在前,太监在后,共一十二人,尽皆把头埋得低低的,齐刷刷跪了两排。

    武后强大的气场威压震慑之下,绕是随行而来的宫女也都垂首恭立。

    空气静的不闻吸气声,像是静止了一般。

    滴答,滴答~

    油漏一滴滴落下,昭示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武后却似不觉一般,只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一步错一步,步步平稳,不急不缓。

    “臣,君兮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不知皇后娘娘清早驾到,未曾接驾,望娘娘赎罪。”君兮半跪于地,双手搭于身前,恭敬行礼。

    高坐在上静如雕塑的武后闻声终于动了。

    细碎的衣袂摩擦声在头上响起,武后坐起身子,凤目一转,落到下面半跪于地的君兮身上,“夜尽天明,爱卿这是去哪儿了呀?”武后丹唇轻阖,语调慵懒,三分质问,七分凌厉。

    而跪在下首的君兮一身夜行衣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身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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