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

    “奇哥哥。”正坐在妆台边,闷闷不乐摆弄一只金乌龟的虞绯颜,听见男子的声音,立即站起身来,眼中满是兴奋。

    “颜儿,”杨之奇打叠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眼中蕴动着少见的柔情,“你先回炎京,好吗?”

    “为什么?”虞绯颜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巴巴儿从京里跑出来,餐风露宿地跟着他,不就是希望时时刻刻看着他想着他,细细品尝情的甜蜜与快慰吗?

    杨之奇开始搜肠刮肚,奈何他实在没有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讷讷半天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实在没招了,只得冲上前去一把将虞绯颜抱住,来了个“亲密接触”。

    虞绯颜但觉一阵热血冲上脑顶,眼前像是炸开大团的焰火,整个人立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哪还有余力去听杨之奇接下去说了些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杨之奇塞进一辆马车中。

    “回安王府等我,啊?”男子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抬臂一挥,辕马长嘶一声,已经撒开四蹄,得得地朝前方奔去。

    “奇哥哥——”虞绯颜撩起帘子,探出头来,拖长着嗓音喊道,“你要快些回来啊——”

    那话音里,带着无限的依恋,无限的渴盼,让杨之奇心中不由漾开丝丝异样的柔软。

    直到马车消失,他方才收回视线,调头回转营帐,叫来副将秦彬,沉声吩咐道:“本将军欲离开数日,在这期间,你须坐阵此处,只管盘踞不动,切勿生事,明白吗?”

    “是!将军!”

    杨之奇又一指桌案:“凡军中钱粮调动事宜、日常操练事宜,本将军俱已安排妥当,你只须按章行事。”

    将一切安排妥当,杨之奇方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然后带着自己的长枪,出了帐篷,跃上马背,一纵缰绳,战马四蹄高扬,溅起阵阵灰尘,转瞬间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

    九幽山。

    地处一道大峡谷的末端,终年雾气缭绕,阳光难以透射,故而世间甚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更想象不到,这里竟潜藏了一位“绝世高人”。

    杨之奇打马穿过峡谷,在一块模样奇特的黑色岩石前停下,甩了马缰,绕过岩石,只身朝里边走去,才行出数步,便听得头顶“噼噼啪啪”一阵响,飞出数十只奇怪的鸟儿,林间继而传出个阴冷至极的声音:“何人闯山?”

    “启禀师傅,”杨之奇眸中一贯的狂傲之色尽收,双膝跪倒于荒草丛中,“弟子杨之奇,回山求见。”

    林中霎时静寂,那些鸟儿却变换队形,排成一列,重新飞回林间。

    杨之奇这才站起身来,迈步走进被阴翳笼罩的树丛中。

    “吱呀——吱呀——”

    嘶哑而破碎的声音,从深黯的夜色中传来,听上去格外疹人。

    一只奇怪的,脊背上长满尖角的兽,拖着架沉重的石磨,慢慢转动着,而石磨上方,垂眸坐着一人,身体正随石磨一起旋着圈。

    “师傅。”杨之奇走到石磨前,沉膝跪下,重重叩头于地。

    “你,回来了?”很长一段沉寂后,才听一个僵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师傅。”

    “在外面栽跟头了吧?对方是谁?”

    杨之奇默然不语,良久方道:“是——夜璃歌。”

    “夜璃歌?”昌镜公的双眼终于睁开,露出一双没有黑仁的瞳孔,于这无边黯色中,竟闪着荧荧冷芒,“那个小娃娃——为师不是多次教过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原平那老头儿自许正大光明,行事磊落,你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自然能够攻无不克。”

    “恕弟子愚钝。”杨之奇双手环拱于胸前,“弟子自出山以后,投效虞国,本想借助虞帝的力量,先吞并璃国,再取天下,然而——”

    “事情起了变化,完全脱离了你的掌控,是与不是?”

    “是。”

    “那么,你且说说,真正对你造成困扰的,是什么?”

    “夜璃歌。”

    “不!”昌镜公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度,光秃秃的眉棱朝上一耸,“是你,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心!”

    “我自己的心?”杨之奇一怔。

    “不错!是你自己先行畏惧夜璃歌,畏惧那个什么……才会觉得他们难以战胜——其实这天下间,哪有什么难以战胜的人,难以做成的事?谁都有弱点,只是你没有发现——”

    杨之奇听着,似有所悟,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去九幽涧吧,或许在那里,你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昌镜公大袖一挥,整个磨盘忽然向空中飞去,没入深邃的黑暗中。

    直挺挺地跪了约一个时辰,杨之奇方才撑着地面站起,转头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九幽涧,是一条连接熔岩、冰洞等多种地貌特质的河流,时而地上,时而地下,时而滚烫如沸油,时而冰冷如利刃,若是寻常人,进入涧中不到半刻钟,定然命送西天。杨之奇自小在这山中长大,每日泡在涧中的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是以练就一副钢筋铁骨般的体魄,纵然如此,也不敢在涧中呆上十个时辰。

    此际,他褪下身上衣袖,赤身裸体,一步步下到水中,先觉一股灼烫的热流袭来,继而是冰冷的寒潮,如此轮番刺激着他全身每一根神经,让他始终保持高度的清醒。

    那些精心布局的每一个瞬间,从脑海里一一浮现,如慢镜头般细细回放,他实在找不出,半点破绽。

    每一局,他都用心设计,可为什么,却始终在最关键的地方,改变了模样?到底是谁,修改了他原本的蓝图?

    而那两个人身上,最大的破绽,又在哪里呢?

    乱。

    很乱。

    异常乱。

    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像流星一般,让他无从琢磨。

    “啊——”仰起头来,杨之奇不禁大吼了一声——胸腔里像有一股子强大的气流在奔突来去,欲决堤而出。

    “奇哥哥——”女子娇媚的声音,忽然传来,杨之奇浑身一震,游走于各处筋脉的气流忽然冲击到一处。

    “噗——”他顿时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蠢材!”另一股气流自空中袭来,正中他的头顶,把他体内的诸般烦躁悉数给压了下去,“修行心决之时,最忌分神,你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想女人,纯粹找死!”

    女人?

    情?

    两个词电光火石般从杨之奇脑海里闪过,他忽地仰起头来,大声喊道:“师傅,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是情!情是这世间是柔软的,也是这世间最锋利的,不管柔软还是锋利,都足以致人于死命!”

    “嘎嘎嘎嘎——”古怪的笑声震颤着空气,半晌方止,“看来这一趟,你并没有白走,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情重复斟情

    情。

    这个字,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思索过,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生纠缠于其间,终不得出。

    而情,到底是什么呢?

    世间之人,有情还是无情?

    问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答案。

    或者,情,不过就是遇见。

    有的人一生不曾遇见,一生也就不会动情,而有的人,一旦遇见,或许就会倾覆整个沧海。

    杨之奇悟到了这个字,也深知这个字,能够成就傅沧泓和夜璃歌,也同样的,能够将他们毁去。

    从来情之一字,都是举步维艰,尚有不慎,便功亏一篑。

    爱得愈深,有时候,会伤得愈重。

    很相爱很相爱,不忍分离是吗?

    那好吧,夜璃歌,傅沧泓,就让我替你们消除所有的阻力,让你们好好地在一起!

    或许,当所有外在阻碍消除之后,你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破绽!

    杨之奇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回到营地之后,他即令大军起行,折回炎京,摆出一副高调的姿态,不愿再过问边境上的事。

    ……

    “璃歌。”

    傅沧泓兴冲冲地奔进寝殿。

    “怎么了?”夜璃歌转过头来,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

    “你猜猜看。”傅沧泓有意卖关子。

    “嗯,”夜璃歌偏着头,一手托腮,“是边境上打了胜仗?”

    “不是。”

    “那是——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无盗匪了?”

    “也不是。”傅沧泓摇头,“再猜。”

    “那我可猜不着了。”夜璃歌抿唇儿一笑——纵然猜得着,她也不想说出来,难得一次,见他如此高兴,且让他再乐呵乐呵。

    “是杨之奇,他退兵了。”

    “杨之奇退兵了?”夜璃歌闻言,却是一怔,那眸底的笑顿时静滞了。

    “看你这样子,满腹疑窦的,难道觉得哪里不妥?”

    “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咱们可是心知肚明——从来都是不做赔本的买卖,这次他囤兵边境,本欲想你和……安阳涪顼鹬蚌相争,他来个从中得利,如今没得着利,反而白白赔进了不少粮饷,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傅沧泓也不由沉吟起来——夜璃歌这话,可是说得半点不错。

    “那,依你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夜璃歌摇头,“总之,对这个人,你还小心提防着比较好。”

    “知道了,听你的。”傅沧泓近前,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栖霞山上的杜鹃花都开遍了,想去看看吗?”

    “行啊。”夜璃歌顿时双眸大亮。

    “说定了,明日我处理完朝事,下令罢朝三日,让大臣们自己踏青去,而咱们,便去栖霞山逛逛。”傅沧泓眸中闪动着热情的光芒。

    夜璃歌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唇角边漾出幸福的笑——就这样吧,就这样和和美美,相守到老,她这一生,也算是美满如意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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