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们是美满如意了,可远在千里之外的炎京,安阳涪顼的情绪却一日-比一日低落。

    总是想起她。

    纵然在心中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能去想,可仍旧忍不住要去想。

    想她如画的黛眉,想她晶莹的眸子,想她笑起来的模样,好像一朵盛开的芙蓉。

    有时候,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犯傻,自己咧着嘴笑,然后又陷入更加深浓的痛苦之中,就这样反反复复,辗辗转转,不知不觉间,将头上的乌发一根根拔下来。

    这些事,除他之外,就候田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想设法替皇上排忧解闷,可他就一不中用的奴才,能够怎么样呢?

    思来想去,他只能悄悄跑去翠云阁,把安阳涪顼的情形,一一告诉南宫筝。

    “相思难捱吗?”彼时,南宫筝正站在一株玫瑰花前,看准了一朵伸手去摘,不料却被尖锐的花刺扎伤,顿时泌出颗鲜艳的血珠。

    “真是的!”南宫筝顿时火了,随手拔下髻中的发簪,朝着玫瑰花“噼噼啪啪”一阵乱扎,那鲜艳的花朵顿时七零八落。

    “公主……”恰好小妍捧了盆新鲜的瓜果走来,见她发怒,只得立在原地,怯怯地不敢近前。

    不过,南宫筝转瞬之间便恢复了淡然,提起裙衫后退。

    从银盘里拈起块削好的苹果,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南宫筝眯眸看着娇艳的玫瑰花,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筝儿。”

    男子的声音突如其来。

    “嗯?”南宫筝转头,乍然看见那衣袂焕然的男子,眼中竟不由掠过丝慌乱——从前每次见他,她都是精心“修饰”过的,从头至脚,尤其是,心。

    掩藏了真心,只以半真半假相对。

    她看似时时处处为他好,其实没有哪件中,不曾经过事先的计谋与打算。

    “筝儿。”安阳涪顼却没有留心,走过来在花圃前立定,也看着那些玫瑰花,“同我说说话,好吗?”

    南宫筝摆手让小妍退下,这才定定地看着安阳涪顼,柔声道:“想说什么?”

    安阳涪顼却良久沉默——他的心事宫中人人都知道,着实乏善可陈,但,这种烦闷和郁结,时时拂去,时时又上心头,教他着实难以形容。

    南宫筝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子,总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筝儿,如果心里很痛苦,怎么做才能快乐一点呢?”

    “做自己喜欢的事。”南宫筝很简洁地答道。

    “试过了。”安阳涪顼有些泄气,“试过了很多次,还是没有用。”

    南宫筝托着腮,脸上也浮出苦恼的神情:“那筝儿也帮不了皇上啦。”

    安阳涪顼的眼神黯淡下去,垂头看着地面,再没有言语。

    太阳一点点朝西边沉去,天空渐渐被晚霞染红,整个玫瑰园漂亮得就像一帧画,可是这样美的景致,安阳涪顼却看不进心里去。

    “皇上。”

    “嗯。”

    “听筝儿一句劝,好么?”

    “你说。”

    “别再苦苦等待,或者前方的道路上,有更好的风景呢。”

    “风景?”安阳涪顼凉凉一笑,“或许,你觉得我特别傻是吧?一直苦苦地坚持着,总期望着有结果,纵然没有结果,还是愿意站在原地等下去——”

    有那么一刹那,南宫筝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可她到底忍住了——说出刚才那番话,已经超出她的设限。

    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想与安阳涪顼过多接近,更不愿意他对自己了解太多,是为了保护安阳涪顼,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对于他们这段“感情”的前路,她从来就不看好。

    人世间本来就有这么多无奈,不是爱,就会有结果,就算爱,也未必就能一生一世。

    安阳涪顼,很多时候,爱过就好,不必太执著,不必太苛求……

    她很想说,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

    从山脚到山巅,杜鹃花一路烂漫。

    命所有侍从原地待命,只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蜿蜒小径朝山顶的方向走。

    有清新的风吹来,带着芬芳的花香味。

    夜璃歌不禁张开了双臂,深深地呼吸着。

    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傅沧泓心中也甜到极致。

    纵然这世间繁花似锦,我只记得你倾国倾城的容颜。

    再往上行出一段,小径没有了,只有大片烂漫的花海。

    “璃歌,”傅沧泓携起她的手,“想不想上去瞧瞧?”

    “好啊。”夜璃歌点点头,抿唇一笑,稍运内力,整个人已经弹起,落到杜鹃花枝上,两人联袂而起,就像一对儿蝴蝶,双双飞舞着,朝山巅的方向而去。

    “呀,是蝴蝶——”夜璃歌一声轻呼,人已轻轻落在柔软碧绿的草坪上,继而有无数的蝴蝶簌簌飞起,从她身畔掠过。

    “真漂亮。”她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来,运内力粘住两只彩蝶,任其在手掌上空奋翅飞舞,却怎么也脱离不了她的掌控。

    傅沧泓看着她,从袖中抽出支管箫,放到唇边,细细地吹奏起来,清越的箫声飞上云端,使这一切变得更加明丽。

    只可惜,没过多久,一团乌云忽然从天际卷涌过来,继而竟下起零星的雨,傅沧泓哭笑不得,只能暗怪自己智虑有失,竟没有在这山巅造一座亭子。

    他正懊恼着,却听夜璃歌咯咯娇笑道:“这有什么。”

    “嗯?”傅沧泓抬头看她,却见她双袖一抖,内里飞出六条雪白的丝绫,如水波般漾开,堪堪搭成一座“帐篷”,将两人蔽于其下。

    “璃歌。”看着语笑嫣然的她,傅沧泓心中不由涨满感慨,“你到底还有多少小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这有什么不好?”夜璃歌偏偏头,“要是都告诉你,那有什么意思?”

    “好吧。”傅沧泓点头,“下次要变花样时,事先告诉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行么?”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夜璃歌俏皮地眨眨眼,却没有答应。

    稍时雨停,夜璃歌收了丝绫,两人飞掠过杜鹃花海,回到山腰处,却见一丛侍从们正散在竹林里躲雨,见他们两人出现,赶紧齐齐飞奔而至。

    登上辇车,折返宫中,两人用过晚膳,又至温泉池沐浴,尔后回寝殿歇息。

    自此以后,夜璃歌对傅沧泓愈发细致体贴,而傅沧泓心中那丝悬提多年的危机感,竟然在她如沐春风般的爱意中,渐渐地淡去,淡去……

    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其实道理都一样——很多人只看到眼前的“得”,而常常忽略真正的“失”,很多人认为自己“得到”,其实正在“失去”。

    比如,现在的傅沧泓。

    ……

    夜璃歌很明显地感觉到,潜伏在暗处“监视”自己的那些眼睛,是越来越少了。

    他们这一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可谓是波折不断,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段时光,是真正安宁平和的。

    她相信他吗?似乎从来没有完全交出心去。

    他相信她吗?却也似乎一直都在防备。

    她没有完全交出心去,是出于对璃国一种下意识的保护,而他的防备,则是怕她再度离去。

    她深知他爱得艰难,是以对他的“盘查”并没有加以责难,甚至愿意暂时收起翅膀,伏在他的身边,但这,只是“暂时”的。

    从内心里而言,她仍然牵系着璃国,牵系着夜家,也牵系着整个天下,若排除感情的因素,她并不认为此时的傅沧泓,有资格权掌天下,从一国之君到天下之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偏安一隅吗?

    她也曾经想过,怕只怕——

    弱肉强食,恃强凌弱,才是这世间,更为广泛的生存法则,她可从来不认为,像虞琰南宫阙等辈,是会坐待时机丧失,永远只守着自己的国土安稳过日子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

    诸国并存的时代,总是难免纷争,不是甲吞并乙,便是乙覆灭甲,熟知历史的她,早已将这一切看得分明,虽说天下兴亡,若无心于此,自然能将其抛诸脑后,但,试想傅沧泓堂堂一国之君,难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而她,一个出身于璃国贵门的女子,又真能看着自己的家国,毁于一旦吗?

    现在她之所以能安心与傅沧泓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暂时放弃了对璃国的用兵计划,但这种宁定能保持多久,谁心里都没有根底。

    猜忌与防范,始终是难免的。

    每每思及此处,夜璃歌便忍不住苦笑——总以为自己与安阳涪顼的婚姻,是一桩“政-治交易”,可她与傅沧泓的情爱,又能逃脱利益的干扰吗?

    不能吧。

    其实,任何一个活在世上的人,他(她)的感情,始终受到太多因素的制约,并不是想爱就能爱。

    若真是纯粹的爱,又岂有生存的空间?

    第二百六十四章:陈州兵变

    随兴楼。

    还是那个小小的雅阁。

    女子的眸华在乌陶杯上莹莹流转:“司空大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小姐,还没有。”

    “皇宫呢?”

    “皇上这些日子,很是郁郁寡欢,处理朝事频频出错,已经引起朝臣们的微辞。”

    “边城呢?”

    “夜方统领将塔桑骑兵驱逐出五百里之外,便退兵回守。”

    “哦……”夜璃歌沉吟,脑子里飞速地思索着——可以说,眼下的情形,是自北宏、虞国两国皇位易主之后,最为平静的,但这种微妙的平静,又到底能保持多久呢?

    “你——传讯给夜逐,让他设法,潜入皇宫中进行查探。”

    伙计双眸突地一跳:“小姐是怀疑?”

    “就这样吧。”夜璃歌打断他的话,不欲多谈,轻轻搁下杯子,站起身来。

    从随兴楼中出来之后,她并没有回皇宫,而是沿着喧嚷街市慢慢地走着,嘲杂人声有一句没一句地钻进耳里,她却觉得有些恍惚。

    “大嫂,”旁边忽然钻出来一小贩,手里拿着个小风车,在她面前晃了晃,“买个回家给孩子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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