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样的一群人,他也着实没什么兴趣深谈。

    “走吧,都走。”他一摆手,单留下付应生。

    “你先在这儿老实呆着,否则小心你脑袋。”傅沧泓恶狠狠地交代了县令一句,起身走向内室,“付应生,你进来。”

    耳室之中。

    傅沧泓上上下下地不住打量着付应生——他一贯利目如刃,不知有多少人,会在他的视线下抖颤,继而曝露出原形,而这付应生却始终嘻笑如常,仿佛对他的威严根本不屑一顾。

    难道这人,真的又是一个冯翊?

    自己,要信任他吗?

    “我问你,西阳县一共有多少人口?”

    “三万两千二百八十一人。”付应生张口便答。

    “每岁税赋多少?”

    “四千五百二十九两半。”

    “此地民风如何?”

    “两个字——”付应生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泼皮。”

    “泼皮?”

    “是,对泼皮的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这位仁兄,我治理县事的手法可能有所不同,仁兄,能信任吗?”

    傅沧泓微微地笑了:“能。”

    关于西阳县令委任的问题,就此,解决。

    ……

    走出县衙的时候,傅沧泓只觉无比地轻松。

    第一次,体会到当皇帝之外的美好,可以做一点有意义之事的美好。

    就在他准备抬步远去之时,一个皂隶从衙门里追出来:“公子,这是我家老爷给您的信。”

    信?

    傅沧泓略一怔愣,将信拿在手里,目送皂隶再次走进门内,方撕开信函。

    “西阳县令付应生,跪叩帝上驾前,微臣数日前卜得当遇贵人,是以今番会见,贵人将南行,九日后,当有仙遇。”

    傅沧泓一怔,当即觉得这事儿诡异得不可思议,不由调转头去,想找付应生问个明白,但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默一思忖,将信函揣在怀里,继续朝前走去。

    坐上木船,沿江行驶近千里后,终于抵达南海,极眸望去,但见烟水茫茫,浩瀚无涯,该去哪里寻找灵镜山呢?

    “九日之后,当遇仙缘。”

    掐指一算,恰是第八日,看起来,自己得在这海面上呆一夜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进船舱里取出席褥,平铺在甲板上,傅沧泓仰面躺下,望着渺渺长空。

    他开始想自己的女人,一想就忍不住笑,更多的时候却想流泪。

    “璃歌……”

    熟惯的疼痛贯彻心胸,让他忍不住一阵痉挛,似乎,凡是关于她的一切,都能引起他无限的幻想,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纵然有时候,她就呆在他的身边,他还是觉得,她的心思让他难以揣测。

    更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仍然要去想。

    或许这就是感情吧,当它发生的时候,并不能清晰地察觉到,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它的根系已经深植心中。

    风,忽然刮了起来。

    乌云一团团从天边涌起,傅沧泓一怔,旋即翻身而起,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

    黑眸疾闪,他已经拿定主意,进船舱火速收拾好一切,然后靠壁坐了下来。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整只船开始不住地摇晃,接着下起雨来,噼噼啪啪地打着舱篷。

    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掀起,终于,小船一个侧翻,将他抛了出去。

    划出一道弧线后,傅沧泓重重跌入水中,顿时水花四溅。

    他深吸一口气,从水里挣扎出来,挥舞着手臂继续朝前划动。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呜啸声,傅沧泓定睛看时,却见是一股子黑色的旋风,正挟裹着冲天的水柱,急速朝他卷过来。

    男人瞪大双眼,黑色双瞳倒映着这诡异的景象,接下去的一瞬间,他被卷入了飓风中心,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三百五十七章:牵绊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沧泓醒来,却见四周翻涌着无数的水泡,透过一股股晶莹的,缓缓流动的水流看出去,隐约能瞧见一座山。

    一座透明的山。

    若不是那五彩缤纷的珊瑚树,勾勒出山的外形,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划动四肢,傅沧泓游了过去。

    果然是一座山。

    山脉沿着海底起伏,一座峰峦,接着另一座峰峦。

    他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你来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傅沧泓转头看去,却见一满头银发的男子,正朝他看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你是谁?”

    “无名无姓之人尔,傅沧泓,这灵镜山,共有九百九十九座山峰,你必须在九个时辰内,找到你想要的,若是错过时机,就只有等上十年,灵镜山才会再在此处出现。”对方说完,一闪身没了影子。

    九百九十九座山峰吗?傅沧泓先是一愣神,继而眼中浮起不屑——多少大灾大难都过来了,难道,他还会怕眼前这小小的难关吗?

    只是,该从哪里下手呢?

    他并没有立即寻找,而是盘膝在原地坐下来,开始进入冥想。

    从小到大经历的磨难,已经一再地告诉他,其实支撑一个人克服所有难题的强大力量,往往都是来自其内心深处。

    他相信。

    他深深地相信。

    他和夜璃歌的灵魂,已经融在了一起,他一定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璃歌……”他用他的心,轻轻地呼唤着。

    “我在——”一声微弱的回应,遥遥传来。

    傅沧泓胸中顿时漾起无尽的狂喜,霍地睁眸,朝声音的来源处游去,他飞速掠过一座座山峰,直到,看见一尊漂亮的冰雕。

    居然是冰雕,他所爱的人,被封在冰雕里,连每一根头发丝,都看得那样分明。

    就在他准备近前打破冰雕时,一道声线忽然传入耳中“不要蛮干,否则你爱的女人,会随这冰雕一齐破碎,你只能慢慢地,用你的体温去融化它。”

    用我的体温去融化它?

    傅沧泓目瞪口呆——这样大的一座冰雕,要多长时间才能融化?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三两下脱去衣物,赤裸着胸膛,张壁将冰雕抱住。

    冷,透骨的冷,一丝丝一缕缕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可他依然咬牙强忍着,渐渐地,他的脸上结出一层淡白色的冰霜,整个身体也慢慢变得僵硬。

    可是冰雕只融化了最外面很薄的一层,而傅沧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他不禁抬起头来,望向容颜安静的夜璃歌,她明明离他如此之近,却感觉始终都够不着。

    璃歌,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缩回右臂,抽出腰间的匕首,划破胸口,任由鲜血一滴滴渗进冰雕里。

    传说,血是人身上最温暖的东西,如果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你复苏,那么,我愿意。

    渐渐地,冰雕开始裂出一道道裂隙,然后成块成块地脱落,在傅沧泓行将昏厥的刹那,一双玉臂,终于轻轻地拥住了她。

    女子睁着像夜星一样的眸子,温柔地俯视着他。

    傅沧泓不禁屏住了呼吸,唇边浮起满足的笑。

    女子抬手,泌凉指尖掠过傅沧泓的眼角眉梢,忽然间怔怔落下泪来。

    “不要哭。”傅沧泓嗓音低哑地道。

    “是我错了吗?”

    很久以后,他听到一个天籁般的声音。

    “是我错了吗?”

    “你——你有什么错?”

    “我不知道。”夜璃歌的泪水不断往外淌,“或许去往这世间,遇见你,便是错误的开始。”

    傅沧泓蓦地屏住呼吸,然后迅速抽离自己的身体——不对!这不是他的璃歌!

    一瞬之间,他愤怒到极点,冲她吼道:“你是谁?为什么假扮成璃歌?”

    “假扮?”女子勾唇一笑,“傅沧泓,你爱了她多年,却不知道我是谁,真是嘲讽。”

    “你——”

    “我就是夜璃歌,夜璃歌就是我,只是你从来看不见而已。”

    “不对!”傅沧泓不禁大吼起来,一阵心心慌意乱,“你不是!我爱的夜璃歌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傅沧泓,你还不明白么?她爱你的时候,便是夜璃歌,不爱你的时候,便是我。”

    傅沧泓听得稀里糊涂,可是时间紧迫,他已经顾不得计较太多,只是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把我的璃歌还给我,还给我!”

    女子却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傅沧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马上离开,第二,是带我走。”

    “不可能!”傅沧泓当即果决地道,“我不要你!”

    女子看了他许久,方才转开头去:“好吧,我言尽于此,一切,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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