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沧泓僵僵地站在那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他想大喊,想大叫,想拿个什么东西颠覆整个世界,他内心激烈的矛盾冲突就像一柄柄剑,割得他的魂魄鲜血淋漓。

    可是,他终究屈服了,上前一把打横抱起女子,转身朝外走去。

    穿过水壁,竟然非常意外地看见一艘船泊在那儿,傅沧泓先是一怔,然后登上船,把女子搁在甲板上,操起长浆开始划船,直到重新登上海岸,他都再没有作声,整个人就像是跟谁赌着气。

    弃舟登岸后,两人一路往前走,来往的渔民偶尔会驻住脚,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外路客。

    主要是看夜璃歌,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每每遇到有年轻男子投过来的目光,傅沧泓便格外地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转身一把将夜璃歌拥在怀里,继续前行。

    到得一个小镇,傅沧泓立即雇了辆马车,命令夜璃歌坐上去,自己骑马驾车,往炎京的方向进发。

    风餐露宿两天两夜后,傅沧泓终于病倒了——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会生病,更何况,他接连遭受了数番折腾,怎么可能不病呢?

    在他跌下马背的刹那,一道倩影飞出,稳稳地接住了他。

    ……

    鼻息间隐有袅袅的馨香,浑身上下,包裹在一团从未有过的,舒适的温暖中,傅沧泓睁开眼,却见女子端坐在妆台前,背对着他。

    他坐起身来,就那样凝视着她的侧影。

    那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侧影。

    “你醒了?”女子忽然转过头,走到他身旁,拿过他的手腕,细细地诊了会儿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看,“已经好多了。”

    “璃歌。”傅沧泓沙哑着,唤了声。

    “什么?”

    “我……”傅沧泓没有再言语,只是伸手将她抱住,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比地脆弱,非常地脆弱,或者是因为累了,或者是因为心漂泊得太久,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歇息一下,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夜璃歌,他都想暂时地,放纵自己的情感。

    将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丝莫明的情愫——这就是感情吗?是她从来不屑于的,觉得人类身上最无用的,最牵绊人的感情吗?

    为什么要有感情呢?

    按照各自的命运轨迹活着,不是很好吗?

    这就是她一直不理解的地方。

    作为夜璃歌灵魂的一部分存在,她是不需要感情的——她见惯了这世间的血腥与残忍,阅尽红尘的纷扰与磋磨,早已觉得一切了无生趣,只有回到一个纯净的地方,不染世俗的尘埃,才是符合她意愿的生活。

    所以,在傅沧泓昏厥的那段时间里,她带走了夜璃歌,然后,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跟着傅沧泓踏入红尘。

    她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她牺牲。

    只有当她完全牺牲,夜璃歌,才会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地,爱上傅沧泓。

    而这些,傅沧泓是全然不知道的。

    他觉得,自己对这段感情,已经付出得太多,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生死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融入她的灵魂深处,看见她真实的感情世界。

    纵然他们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他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抵触,若有若无的抵触。

    是因为璃国?

    是因为夜家?

    还是因为过去的种种?

    璃歌,为什么你就是,无法完完全全地相信我?

    有时候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超越世人的想象,他觉得懊丧而痛苦,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

    用额头擦擦女子细腻的手背,傅沧泓抬起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他想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丝真实的情绪,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眸子看似干净清透,其实却是空的,空空如也,而他的夜璃歌,至少还有些心事的流露。

    男人忽然沮丧起来,低下头去,他觉得内心的什么东西破灭了,整个世界重新变得黯淡,颓然地松手,他躺回枕上,翻了个身,朝向里边,夜璃歌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走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人”,是以完全不能理解,人在某些时候脆弱的表现。

    她是强大的。

    她是坚韧的。

    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

    在她看来,所有的男人都该高大坚强勇猛,无所不能,却从来没有想过,人的感情,其实是这世间最脆弱的,最容易遭到破坏的东西。

    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伤了他,而且伤得很深很深。

    将来的一段日子,他们之间会变得极其冷漠,并且因为这冷漠,差一点再次失去彼此。

    夜璃歌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她看来,傅沧泓爱夜璃歌,就应该死心踏地至死不渝,否则便不值得她牺牲,她还不明白,感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的,只有沟通交流和维护,感情才会细水长流,任何只期待收获,而不懂得付出的行为,在感情的世界里,都是不可取的。

    ……

    夜里,看着躺在身边的女子,傅沧泓忽然一阵焦躁。

    他不由得下了床,穿上鞋子朝外走去。

    长街清冷,冰寒的月光照下来,将他身影拖曳得很长很长。

    他不知道能去哪里。

    其实,他最想做的,还是呆在她的身边,守着她,他想亲她吻她,可是——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阵飘缈的歌声忽然传来,傅沧泓信步走去,在一座悬着红灯的楼前停下。

    “大爷,要进来玩玩吗?”软帘开处,一个娇俏的女子走出,手持纨扇,冲傅沧泓露齿微笑。

    傅沧泓不禁往前踏了一步,可立即稳住身形,纪飞烟的身影突如其来地从心头滑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大爷。”香风扑面,女子却已经绕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进去看看嘛,小姝保准让你满意。”

    “不用了。”傅沧泓抽出手来,却仍旧给了她一锭银子,然后转头走开。

    夜风很冷,吹得傅沧泓心头一阵阵空空地回响。

    此时此刻,他甚至生出种天苍地茫,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迷惘。

    回去吗?回去面对那个没有丝毫温情的女人?

    不,他连想,都不愿意想,原来,当两人间的感情不复存在,多呆一分一秒都有如地狱。

    他还能去哪里呢?

    还可以去哪里呢?

    天再大,地再广,有时候,竟不如一个温暖的家更让人迷恋,可是他有家吗?

    他,有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留恋

    直到面前没有路了,傅沧泓方才停下来。

    没有路了吗?天宽地广,也会有彻底绝望的时候吗?

    他说不出地痛苦,说不出地绝望——当一个人,追逐同一个目标太久,而迟迟看不到光明的时候,谁,都会疲倦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然后,看到了那个人。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直跟着他,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从那富贵风流地踏过,然后走开。

    傅沧泓忽然打了个寒噤,他猛然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站在那里不动了。

    夜璃歌也看着他,然后走了。

    傅沧泓跟上去。

    他拿定主意,从此之后跟定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她怎样对他,他都决定跟着她,他相信那是值得的,那一定是值得的。

    两个人默默地回到了客栈里,夜璃歌不说话,脱了鞋子上床,傅沧泓跟过去,在她身边躺下。

    “璃歌。”

    她不应声。

    “璃歌。”他叫着她的名字。

    她还是不作声。

    不过,傅沧泓低声下气,再没有发作,而是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夜璃歌背对着他,大睁着双眼,看着墙壁。

    他的怀抱很温暖,难道,这就是夜璃歌留恋的感觉吗?

    她也会留恋吗?

    因为留恋,而不舍得离开这个男人吗?

    现在的她,还无从判定。

    一切,等明日再说吧。

    ……

    得到皇帝回宫的消息,一众大臣早在城门处迎候。

    待傅沧泓下了马车,所有人等立即伏地叩拜。

    傅沧泓没有言语,只是握紧夜璃歌的手,携着她步入天定宫。

    背后,冯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影。

    原来,家、国、天下,都是同样地重要。

    走进龙赫殿的瞬间,傅沧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个地方再次变得光明而温暖——原来,只有她在,他才会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以及幸福。

    “璃歌。”他转头看向那个女子,却见她凝目于正面墙壁上的御云金龙。

    “怎么了?”

    “没怎么。”夜璃歌转头,看着他露齿一笑,“我们去玉清池沐浴,好吗?”

    “行啊。”傅沧泓毫不迟疑地点头,“我让他们立即准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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