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他?”

    “不必理会,你们都下去!下去!”

    为首的禁军统领迟疑很长一段时间,方才转身一挥手:“走!”

    龙赫殿四周静寂下来,火狼的身影挺得笔直——在他看来,傅沧泓的确是欠教训——在得到夜璃歌的心之后,他确乎是有些松懈了,有些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忘记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君王,他火狼没有资格提醒他,可是傅沧骜却有,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再说殿里的两个男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趴在地上不住地喘气,单从武力上来比拼,还是傅沧骜占强,所以,傅沧泓更吃亏。

    不过,打过一架后,傅沧骜心中的气,自然也就消了。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了吧?”

    “不行。”傅沧骜却丝毫不给面子,“从前是她太纵容你了,处处只为你想,为北宏想,可是你呢——”

    “我怎么?”傅沧泓仍然觉得很委屈。

    “算了”傅沧骜一摆手,坐起身来,“总而言之,这次我拿定主意了,除非她愿意主动回来,否则,我绝不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我说傅沧骜,你,你也太过分了吧?”

    “我怎么过分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就可以耀武扬威,可是你忘记了,你有今日的成就,是谁一直在帮你,你,你可不能没有良心!”

    傅沧泓的牙根儿又开始痒痒起来——看来这一次,他得罪的人确实太多了,本以为这是他们夫妻间的小事,不曾想居然惹得大动干戈,看来,他确实应该派一队人去,把那座嬉语楼给拆了!

    可是转瞬间,他又改了主意——对方如此设局,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他激怒,让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不可调和。

    哼,我傅沧泓偏不上你们的当!

    想到这一点,他立时冷静下来。

    “好,就让璃歌先呆在你那儿,不过傅沧骜我警告你,倘若你敢动什么歪脑筋,朕绝不会放过你。”

    “我又不是你!”傅沧骜站了起来,“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她,无论她遇到什么事,甚至不管是对是错,我都会保护她!”

    面对一脸倔强的他,傅沧泓忽然失了言语——难道他爱夜璃歌的心,果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

    不!

    不是!

    他相信不是!

    可说得再多,如果在现实中却不是这样做,有谁会信呢?

    “我走了。”傅沧骜一拳擂在他胸脯上,“如果是个男人,就好好处理这事。”

    ……

    一大早起来,窗户外的喜鹊就不断地在喳喳直叫。

    红鸾坐在妆台前,透过窗户望出去,目光淡淡凝住。

    “姑姑,姑姑。”

    “何事?”

    “楼下,来了位贵客。”

    “我知道了。”红鸾言罢,又往脸上涂了层胭脂,方才站起身来,披上层轻纱,轻移莲步,往楼下而去。

    “傅公子,今儿个怎么有空?可是惦记咱们家云珠了?”

    “这是一万两银子。”

    “哟,”红鸾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傅公子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云珠呢?”

    “云珠这会儿……”红鸾眸光一转,“正在待客呢。”

    “是么?”傅沧泓也是这青楼里混过些时日的人,自然知道“规矩”,不过这“嬉语楼”,确实也与其他的青楼有所区别,至于这红鸾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更是难以揣测。

    “那好吧,我且问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是否有一名姓夜的公子前来?”

    “哦?”红鸾双瞳疾转,咯咯笑道,“我们这儿天天人来人往,姓张的姓赵的姓李的姓王的都有,至于什么姓夜的,还真注意。”

    听她有意撇脱,傅沧泓反倒不言语了,只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罢了,这件事也暂且搁下,只是红鸾,本公子希望,你最好带着云珠,在三天之内离开宏都,否则本公子不保证,会不会采用特别的‘手段’……”

    “傅公子的行事风格,天下人人皆知,当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不理不睬,如今也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唉,只可怜云珠命薄,偏生遇上个这么无情的主,倒也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

    “红鸾只是想要傅公子一纸字据。”

    “什么字据?”

    “只要傅公子说明,自此以后,云珠跟傅公子再无半点干系,她腹中的孩子,也跟傅公子再无干系,就成了……”

    “你——”傅沧泓钢牙紧咬——孩子,又是孩子!上次纪飞烟用孩子要挟他,这次又是!

    不过,他更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每次意志力脆弱的时候,就会干出这种事来?他就那么没用吗?

    “怎么?瞧傅公子这模样,打算是要把这不仁不义的事做到底了?”

    傅沧泓额上青筋隐隐跳起——不得不说,红鸾这一局棋,的确布得狠辣之极,而且与纪飞烟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先让他犯事,再找到夜璃歌,惹得夜璃歌极端不痛快,让他们夫妻俩之间发生争执,然后再——

    他想踹人,甚至想杀人,更想一把火烧了这嬉语楼。

    红鸾的笑脸在他看来,更像是地狱阎罗的脸——傅沧泓,我看到了你的丑恶,捏住了你的把柄,看你要怎么样?纵然贵为一国之君,也只能由我摆弄!

    “你敢——”口中喷着热气,傅沧泓一把捏住红鸾的脖子,“你敢要挟朕?”

    “嗬嗬。”红鸾不怒,反而笑了,“傅沧泓,你终于露出自己的原形了?看来,咱们家云珠还真是娘娘命啊,不经意便攀了个如此的高枝儿,可以麻雀变凤凰了。”

    “你做梦!”傅沧泓眼里闪着戾光,“麻雀永远都是麻雀,休想变成凤凰!”

    “是么?”红鸾眼中却毫无惧色,“如果这麻雀多了,也能啄瞎人的眼珠子!”

    傅沧泓的拳头捏得嘎嘎直响,却到底没能打下去,而是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桌面上。

    “傅沧泓,我给你两个建议吧:第一,就是公诸天下,大吹大擂地把云珠娶回去,想想看,你是皇帝,三宫六院本就是平常之事,更何况,云珠现在已经怀了你的孩子;第二,就是派人把我,把这里的人都杀干净了,一个都不留!只不过呢,要是那位夜公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心里会怎么想?”

    第四百零八章:羁绊

    从嬉语楼里出来,傅沧泓只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想他这一生,还从未如此窝囊过,被一个妓院的老板戏弄羞辱。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刚好看见旁边有一座酒楼,当下便走了进去,店伙计赶紧着迎上前:“公子,楼上请。”

    很快,伙计送上来酒菜,傅沧泓连喝了数杯,正想再饮,却又蓦然想起嬉语楼的糗事来,赶紧停住——倘若有什么人,又逮住这机会大做文章,那可是不妙。

    罢了。

    他陡然生出种索然无趣的感觉来——人生苍茫间,竟无一来处,也无可归处。

    能去哪里呢?

    没有她在,他还能去哪里呢?

    哪里都是冷冰冰的,充满着利益的算计,到处是陷阱。

    “璃歌……”他喃喃着,靠倒在桌边,“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兄台,要我陪你喝一杯吗?”耳边忽然响起个男人的声音。

    傅沧泓抬头,对上一张看上去不怎么出奇的脸。

    “你——”他斜着两眼,微露出几分酒意,“干什么的?”

    “兄台,四海之内,皆兄弟,有什么愁苦,只要借杜康消消,不就没有了吗?”

    “……愁苦?你哪里懂得,什么是愁,什么是苦?”

    “是吗?”对方不以为意,“那兄台不妨言讲言讲,看小弟是否能开解。”

    傅沧泓看看他,没有言语——人活在这世上,哪个心里没有一本撇不清的帐?你看不清我的,我瞧不清你的,说了,人家也未必肯信。

    “来,喝酒!”

    “对,喝酒!这人生嘛,就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方是正理。”

    “嗬嗬,今朝有酒今朝醉。”傅沧泓沉沉地笑了,曾经,他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为什么,做了皇帝之后,反而得不着当初那份洒脱与淡然了呢?

    洒脱吗?

    淡然吗?

    他真地洒脱过,淡然过吗?

    似乎都没有。

    傅今铎的高压,皇室内部的算计,以及此后对夜璃歌的追逐——他什么时候觉得快乐过?似乎,只有在她身边之时,可是,就这么一点可怜的权利,也被有心之人反复利用。

    都说皇帝九五至尊,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做这个皇帝有多累,有时候反不如凡夫俗子,每日里计算着柴米油盐,但至少,没有人会觊觎……

    自己想的都是什么?

    他不由咧咧唇,涩然地笑了。

    “兄台,人生贵在随缘随遇,凡事想开些,便不会凭添如此多的烦恼。”

    “是吗?阁下说这样的话,想必是还没有成家吧?”

    “兄台如何知晓?”

    “你若是成了家,便不会这样说了。”

    “为何?”

    傅沧泓耸耸眉——这没家的男人就是光棍一条,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成了家的人男人自然有一堆苦恼的事,相互间是没法子理解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再饮下一杯酒,傅沧泓忽然放声长吟起来。

    “好,好!”陌生男子拊掌大笑,“身为男儿,就是应该有这样的豪情壮志!”

    “豪情?壮志?”傅沧泓唇边却浮起丝自嘲的笑——他哪还有什么豪情壮志?纵有再多的豪情壮志,也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十分痛苦,却没有地方言讲——谁会理解他呢?如果连最爱他的人,他最爱的人,都不肯原谅他,他又能怎样呢?

    两滴晶莹的泪水,从傅沧泓眼角边流下。

    陌生男子心中忽然一阵酸涩,举着酒杯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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