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你不嫌烦啊?”

    “对你,我傅沧泓一辈子都不嫌烦。”

    “那么,要是我转世投胎之后,再也认不得你了呢?”

    “没关系,我去找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去找你,找到之后就守在你身边,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夜璃歌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她说着,俯头衔住他的唇,细细地亲吻起来。

    无限春光,风且住。

    夜璃歌的性子明显地变得柔和了。

    这是爱情,给一个女人带来的,最明显的变化吧。

    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地陪伴着你,直到岁月老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消失,单单只剩下你,和我。

    ……

    五谷丰登,百业兴隆,风调雨顺。

    从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上看,北宏如今已是大兴之象。

    朝臣们屏息而立,静待着皇帝的旨令,可皇帝端然而坐,始终没有任何表示。

    “都散了吧。”终于,皇帝抬起头来,话音异常淡冽。

    “臣等告退。”

    “天下如今无大事,看来我等,是无用武之地了啊。”

    “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盼望着天下大乱不成?”

    “天下大不大乱我不知道,只是这手,痒痒,痒痒。”

    “王大人,能得享太平,那是多大的福气?何必好高骛远呢?”

    “我好高骛远?要说这事儿,还真扯不到那上头,如今这朝里,好高骛远者大有人在,哪里就……”

    他说着,蓦地打住话头,眼角余光却向后方扫去,众人转头,却见严思语正和几名年轻侍郎,说着钱币改制之事。

    一名老派官员扯扯王福远的衣袖,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嗓音道:“人家现在风头正健,你何苦去招惹?”

    王福远一声冷哼:“什么招惹,我只是想提醒他,千万别张扬过了头,否则,从云端栽到泥潭里,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老官员见止他不住,只得咳嗽一声,拿起脚来自己走了。

    严思语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钱币改制之事上,根本没有留意旁人的风言风语。

    “大人,您真是宏论,让下官见识倍增。”

    严思语谦逊地笑笑:“见识不见识,那倒是其次,只是,所有的见识,都要经过现实的考验,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人言之有理。”

    几人谈论着,缓步离去。

    回到家里,一进门,秦三元便迎了上来:“大人,早晨有人来,递进几张帖子。”

    “哦。”严思语转身朝屋里走,“你且随我到书房里来。”

    待得进了书房,严思语入座,方伸手接过帖子,仔细看时,却都是京郊附近官员们探听消息的,严思语略沉吟了片刻,才提起笔来,凝思写信。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三封书信俱写完,严思语方将笔搁下,把信纸交给秦三元:“你且拿去封了,再送到邮驿去,按重要信函发出。”

    “是,大人。”秦三元接过信,转头离去。

    第五百零六章:男儿壮志

    严思语陷入沉思。

    纸钞发行得如此顺利,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这顺利背后,是否又隐藏着什么危机呢?

    但愿,他是杞人忧天。

    提起笔来,严思语在宣纸上写下两行字:

    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趋避之。

    写完,他搁下笔,定定地看着这两行字,不言,也不语。

    脑海里却闪过冯翊那双满含信任的眼睛。

    没有人知道,在冯翊病逝前,曾经让人,悄悄地来,叫他去了一趟府第。

    “你跪下。”

    油灯昏黄的光,映出冯翊那张已经完全枯黄的脸。

    严思语一声不吭地便跪了下去——他这一生不服任何人,唯独对这位老师,五体投地。

    冯翊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我知道你自负才高,多年以来并不服气,尤其是跟你一起新进的同僚,你总是显得处处高人一等。”

    严思语略略吃了一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深,不料却被恩师一语点破。

    “你才高是不错,能干是不错,可是在世为人,若想做成一件事,光靠才德是不行的。”

    “老师?”

    冯翊忽然笑了,眸中满是慈爱:“看到你,老夫便忍不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狂傲自大,率性不羁,却被当今圣上一顿闷棍,打得有如落水野狗一般。”

    “竟有这事?”严思语不禁瞪大双眼——在他看来,恩师权高望重,在朝中说一不二,有时候连皇帝,也要敬他三分,没想到,却有这样一段掌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思语,你虽满腹经纶,却也需要今上作为你强有劲的后盾,才能实现治国安邦的抱负。”

    “恩师的意思是?”

    冯翊轻轻叹了口气:“身为臣子,察言观色是必要的,纵然不为自己避祸,也可使得事半功倍。”

    “学生明白了,多谢恩师赐教。”

    “你啊——”看着这个自己倾囊相授的弟子,冯翊眸中满是感慨,“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过呢,现在虽是太平盛世,国家却需要你这样一股子锐气,只是你万万记住,要将这股锐气用在当用之处,不可与人置气,不可与人争锋,不到紧要关头,也不要与令上争执。”

    “学生都记下了。”

    “还有一点,今上虽不喜孤介梗傲之人,却更不喜唯唯诺诺,毫无主见者,是以,你在朝为官,除了要审时度势之外,该坚持的,也一定要坚持。”

    “学生全都记下了。”

    冯翊再没有言语,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那一刻严思语心中忽然掀起巨大的狂风惊浪,他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慨,只能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

    “你走吧。”最后,冯翊眉宇间浮起几许疲惫,阖上了双眼。

    严思语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在他床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从此以后,每当他临事之际,冯翊那双眼睛总是会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告诫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那是一种神秘的,说不出来的力量,使得严思语的行为,始终不会脱离正轨。

    是以,朝中人人开始觉得他奇怪,更冥冥中觉得,他越来越像曾经的中枢——冯翊。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格物,所以致知。

    看着对面墙上那四句诗,严思语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老师教他,应该把自己的才华、胆识,都统统奉献给这个国家,只有这样,国家才能成就他。

    老师教他,务必将民众导向善道,唯有如此,北宏才能兴亡发达。

    是的。

    他觉得老师说得很对,非常对。

    他应当遵从。

    尽管耳朵边有那么多的声音在争来吵去,可他始终禀持着心中的原则,与良知。

    他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想匡扶社稷,经略天下。

    男儿不展凌云志,空负人生七尺躯。

    他不想被小人束缚住手脚,愿以一腔热血祭平生。

    这样的壮志情怀,让他与其他的官员确实不同,为他博得声望的同时,也为他招来不必要的忌恨。

    祟拜他的人把他当作榜样,鄙视他的人将他骂得一钱不值,对此,他坦然接受,因为他知道,谁想登上那个巅峰,就必须要有这样的勇气,与胆略。

    严思语不知道,悄无声息间,他已经成为整个朝野所关注的焦点。

    朝廷里的人背后都在议论,说他将成为新一任的中枢,于是这些天来,到严府走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秦三元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有些应付不来,严思语本不想理会这些俗事,但他却清楚,在朝为官,这些事根本避免不了。

    不得已,严思语自己开门迎客,与各位大小官员闲聊,官员们来他这里,有讨官的,有寻门路的,有看风向的,总之,各形各色,只是,不管来客是做什么的,严思语一概大开中门,他于厅中待客,厅外来往人等,倒也能将厅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宾客们对此十分不解,严思语却丝毫不作解释,一笑带过,有宾客送礼,他也照单全收,并让帐房给一一登记在册。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皇帝始终没有发布新中枢的任命消息,朝臣们开始暗暗揣测——皇帝会不会是变心了?另择良臣了?

    见风使舵者有些按捺不住了,京中也是物议纷纭,唯有严思语自己,却是安然高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黄昏日落,秦三元刚要关门,一名内侍缓步而来:“宣上卿严思语,入宫觐见。”

    严思语心中“咯噔”一声响,虽然,脑海里已经猜测再三,但是那种兴奋的感觉,仍难以抑制,整个身体不由微微地颤抖起来,站直身子的刹那,下袍挂着衣角,“嚓”一声拉裂。

    “三元!”

    秦三元匆匆奔进:“大人。”

    “去,给我取件新的衣袍来。”

    “是,大人。”秦三元赶紧进内室,另取了一件衣袍来,严思语换上,深吸一口气,方才提步出了房门,往内宫而去。

    一路之上,他的表现都相当沉默,引得内侍不由诧异地看了他几眼——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见过无数的达官贵人,每逢皇帝单独召见,这些人心中总是像有一百面鼓在咚咚地敲,一面抹汗一面旁敲侧击,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些口风来,眼前这位倒好,如此高深的定力,教人猜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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