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肃之前听王磷同介绍过,王姓是滦州第一大姓,城中的王夫子是为大王大人,而在靖安镇上的另外一位王大人则被称为小王大人,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年龄的差别,二人家业势力也都有一定差距。

    “知道了,我们先进去了。”张举人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与王磷同、袁肃一起向门廊内走去,穿过了一处前厅,又走了几步走廊,来到了一处花园模样的地方。

    管家带引着众人直接来到花园靠近一处小池塘的小阁楼前,小阁楼门外侯着三、四个衣着得体的小厮,见有客人来了立刻殷勤的掀开门帘子,迎客人入内。

    阁楼第一层是一处小厅,这里坐着五、六个衣着华贵的人,不过并不是滦州大户豪绅的主事人,仅仅是这些人亲信随从。他们在见到张举人、王磷同后,连忙起身弓腰行礼。张举人仅仅是微微颔首答礼了一下,而王磷同却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至于袁肃并不认识这些人,因而无动于衷。

    随意寒暄了一番,早有一名随从跑上楼去通报,张举人、王磷同和袁肃迈步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时,楼上已经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声音,没过多久那些受张举人之邀的滦州大人物们已经现身楼梯口,亲自迎接张举人上来。

    见了面之后,这些滦州士绅阶级的大人物们深知张举人家中事故,于是大多不敢喧哗,反而一副拘谨严肃之态先向张举人问了哀礼,随后才不慌不忙的向王磷同和袁肃打招呼。

    这一连串的问候让张举人不禁再次伤感起来,他眼圈微微泛红,沉吟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然后强颜微笑的请众人挪步到客厅内,坐下来再慢慢细谈。

    众人按照身份地位先后落座,虽然表面上看去这些地方豪绅斯斯文文、持礼有度,但袁肃分明能够察觉到其中有几位并不和睦,比如落座的位置以及落座时的表情,可见滦州士绅阶级果然还是存在一定矛盾。

    张举人因为情绪的缘故,并没有打算多绕弯子,简单的将袁肃向众人介绍了一下。

    这些豪绅当中有人之前已经见过袁肃,也有一些人听说袁肃的情况,因此都十分客气的与袁肃问了一声好,袁肃也一一做了回应。

    之后,张举人将安山镇发生的惨案用沉重的语气讲述了一遍,随后神情激动的强调一定要严肃整顿滦州治安隐患,绝不能再让类似的恶劣惨案再次发生。

    关于安山镇和石门镇的劫案,在座的豪绅早已经是十分清楚,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消息灵通又或者是亲身经历,之前袁肃拿给知州王磷同的笔录也都抄写传递下来。

    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对此事还是颇有敏感,毕竟国内局势动荡不安,谁知道这两起劫案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自己家业不小,难免不会树大招风,单凭家中那些久不操练的家丁护院,只怕很难应付像安山镇那样悍匪。

    听完张举人的话之后,在场众人纷纷叹息,紧接着又咬牙切齿、痛斥贼人残忍无道。

    趁着这股浓烈的氛围,张举人郑重其事的说道:“几日前小袁大人特意找过老夫,向老夫阐述了目前滦州的情况,原本老夫颇有责怨滦州驻军毫无建树,甚至纵容贼子猖獗。然而,就在小袁大人一番详细解释之后,老夫总算能够理解,如今国家大变,内忧外患,加之党人兴风作浪,官军策应有限,实在有诸多不足以继的地方。”

    众士绅虽然纷纷点头称是,不过每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张举人没有去关注在座之人的脸色,接着又说道:“正因为如此,老夫十分赞同小袁大人的一句话,那就是保卫家园人人有责,官军自然不必多说,理应尽职尽责起到带头作用,但我们滦州辖民难道就能无动于衷吗?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诸位身为大姓酋首、绅士领袖,自然也应为故里尽出一份贡献才是。”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张举人这时才环顾了一下周围,略略等了一会儿,竟见无人应答,不由脸色渐变。在他看来军民x联防之事对于在座诸位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怕要出钱出物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还要扭捏作态,实在是太让自己失望了。

    就在这时,之前为张举人、袁肃等人带路的那位管家匆匆小跑上来,站在客厅外恭恭敬敬的通报了一声:“小王大人到了。”

    话音刚落,楼道上早已传来脚步声,很快一名年约不惑的中年人迈步走了上来,只见对方一身文士打扮,举手投足也颇有几分文雅。

    张举人率先站起身来,其余几位士绅也都跟着起身相迎,不过大家都只是站在客厅之内,没有走到楼道口去。

    小王大人还没走进客厅,便已经开口向众人一一问好了一声。

    张举人客套的寒暄了一句:“中元老弟,你可姗姗来迟啊。”

    小王大人赶紧赔罪了几句,又向张举人问了哀礼,表情深沉的说道:“文舫吾兄,府上之事小弟早有所闻,只恨这几日家中频频出事,因而无法登门问慰,实在惭愧。今日小弟本来一早备车出行,无奈镇上庄园又遭窃患,只得暂留处理琐事,因而误了时辰。还望文舫兄与诸位大人海涵。”

    说着,他接着向在场的诸位一一欠身拱手。

    张举人奇怪的问道:“中元,你刚才所这几日家中频频出事,是为何事?又说镇上庄园遭窃,这又是何事?”

    小王大人叹了一口气,忧愁的说道:“一事是家父年事已高,寒冬已至,旧疾频复,二事这大半个月来镇子时常发生窃案,粮仓、工坊以及小弟在山间的避暑别业都遭到贼人光顾。虽说损失不足为虑,可窃患犹如牙疾,不除终归不快。连续这么多日,让人积恨于心呐!”

    张举人深沉的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令尊的事我等只能竭心祈福,不过说道连续遭窃之事,正好也是今日我等相聚于此所要商议的事情。”

    第48章,游说成事

    小王大人原本紧绷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随即问道:“听文舫兄这么说,莫不是今日相邀是为了近日传闻的军民x联防之事吗?”

    军民x联防的计划已经运筹了一段时日,而且这个相关的消息又是通过知州王磷同直接传递在滦州上层社会之中,因此即便袁肃没有拜会过在座的全部士绅,但大家互相通透些许风声那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于袁肃而言,他巴不得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如此一来不仅能让这件事成为远近闻名的热议大事,同时还从侧面烘托此次计划的重要性,顺带也能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出去。

    张举人说道:“正是这件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七十九标参谋官袁大人。”

    小王大人顺着张举人的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袁肃,当即抬手行了一礼,客气的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万万没想到袁大人青年才俊,竟有这般心系民生的志向,不仅让在下佩服至极,也当真是羞煞了我等这些上了年纪的人。”

    袁肃微笑着回礼道:“王大人言重了,在下可当不起这番话。”

    小王大人呵呵笑了一阵,马上又说道:“原本在下也打算抽空进城与袁大人一晤,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无奈家中赘事颇多,只能耽搁了下来。”

    袁肃没想到这位小王大人会如此客气,他也只报以同样热情的说道:“哪里哪里,其实在下原本计划一一登门拜访诸位大人,但就怕如此打搅颇有不妥,因此只好请动张举人与王知州出面来约一个时间,与诸位大人一起见上一面。”

    小王大人叹道:“袁大人果然有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支持袁大人。”

    这时,张举人插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进去坐下再慢慢详谈。”

    “张大人先请。”

    “诸位请。”

    众人重新回到客厅落座下来,小王大人的到来立刻将之前梗塞的谈话衔接上来,他不仅对张举人十分尊敬,同时也对军民x联防计划颇有兴致,刚落座就主动询问这个计划的具体部署以及需要他们这些乡绅做些什么。

    在小王大人未到之前,张举人正打算详细介绍军民x联防的计划,只是他才刚刚说完前面的话,哪里知道满座居然无人应答,一下子反而让自己下面的话找不到落脚的台阶。现在有了小王大人主动铺垫,他自然而然就可以顺着这个台阶把话说出来。

    不过这个计划终究是袁肃策划和制订,张举人仅仅抛砖引玉似的做了一些概括的介绍,接着他便请袁肃来详细的做一番解释。

    袁肃没有长篇大论的按照自己的计划书内容来演讲,而是侧重于计划的执行方式、对滦州的贡献以及对在座各位的回报。他前后大约只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把该交代的部分全部交代清楚,那些大道理和门面话基本上能省则省。

    听完了袁肃一番话之后,在座的众位士绅交头接耳议论了一阵。

    倒是小王大人很快提出了一个疑问:“既然是要招募壮丁加以训练,再将他们编成队伍巡防乡镇,如此说来,袁大人提出的军民x联防似乎与操办团练很是相似?”

    其实袁肃一开始时同样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想之中先成立民兵训练营,再私募青壮进行军事化培训,形成在官军系统之外的私人武装团体,这几乎与早几十年兴起的团练并无二别。事实上,他也承认军民x联防和办团练在性质完全一样,都是要掌握一支私人武装,但是就眼下直隶省的局势而言,自己不可能堂而皇之去办这件事,因此必须找一个更合适的名义,以及强调两者之间存在的区别。

    正因为如此,他从始至终都闭口不提“团练”两个字,而是冠以更有气势的“军民x联防”一说。除此之外,他还故意发大一些名不副实的章程,以彰显军民x联防要比团练更加灵活、更加有利,不过实际上还是挂羊头卖狗肉。

    他不禁有些对这位小王大人刮目相看,这段时间里其他乡绅从来没有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连看过完整计划书的张举人都没有将这件事与团练挂钩,没想到对方仅仅听完自己概括的口述,便一眼看穿此次计划的本质。

    不过既然他早先就想到这一点,自然早先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他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团练只是一时之利,而军民x联防却是长久事业。不管将来在下是否离去,联防之业永远都属于滦州,只要扎牢根基,必能保滦州百世之安。”

    小王大人恍然的点了点头,欣然的说道:“这就难怪了,如此利境利民之事,岂有不支持之理?在下愿意全力协助袁大人展开军民x联防之计划,但凡需要差遣之处,尽管吩咐。”

    袁肃微微笑了笑,说道:“多谢王大人了,有王大人的支持,在下相信此事一定不难办成。”他自然不知道这位小王大人心里是何算盘,虽说对方如此异于常人的爽朗态度令人吃疑,但只要愿意支持此次计划,自己都不会有过见外。

    有了小王大人和张举人的带头,在场其他士绅的态度顿时发生了变化。在有些人看来,连小王大人都抢着参加这次计划,自己岂能表现的连对方都不如?而在另外一些人心里,则推测着小王大人是不是收到另外的风声,这件事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于是,很快又有几位士绅也紧随其后表示愿意全力协助袁肃推行军民x联防计划,其中包括城中的大王大人、滦南县的两位李大人。剩下还有一小半士绅仍旧持有犹豫态度,一会儿笑着敷衍其词,一会儿又交头接耳的窃声讨论。

    袁肃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说服滦州所有豪绅加入自己的计划,只要有张举人、城中王家和滦南县李家这三家的支持,足以使军民x联防计划顺利推行。

    只是,他一方面要顾虑一下张举人的颜面,好歹张举人是滦州第一大士绅,若仅仅只有部分士绅响应其号召,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另外一方面,他也希望军民x联防计划能发展的更迅速、更强大,如此自然需要更多经济和政治方面的支持。

    考虑到这里,他趁着与那几位支持计划的士绅道谢之际,顺便将滦州即将成立谘议局的消息也放了出来,并且堂皇的说道:“在下相信,诸位本是滦州地方名士,如今又支持军民x联防大业,为滦州治安维稳做出贡献,势必能得到滦州广大百姓的爱戴,届时若参加谘议局选举,相信也能够事半功倍。”

    在座众人一听说滦州即将筹建谘议局,一下子全部变的有精神起来。

    这些地方豪绅十分清楚,谘议局就是资产阶级参政的门户,早在几年前清廷颁布“预备立宪”谕旨时,他们这些手握雄厚家产的土财主们就对议会制度望眼欲穿。后来各省各地陆续组建谘议局,唯独滦州迟迟没有动静,为此他们也多次找王磷同谈过话,不过到最后依然得不到任何结果。

    现在袁肃正式发出滦州要成立谘议局的消息,对于这些豪绅而言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袁肃话音刚落,坐在近处的几位士绅立刻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袁大人此话当真?滦州真要筹备谘议局?”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知州大人可知道?”

    “敢问谘议局筹备之事何时可以确定下来?”

    袁肃就知道这些看似“淡泊明志”的土财主内心从来不安稳,掌握财富的人往往都希望再掌握权力,这是人心欲望发展的大势所趋。他故作淡然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此事在下正是听知州大人提及,据说王知州已经将此事向省府做了汇报,具体情况诸位可以向王知州咨询。”

    他把话锋推向了王磷同,于是这些士绅马上又调转方向冲着王磷同一连串的发问。

    王磷同心中自是对袁肃不快,这事昨天才刚刚提了一提,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快的效率汇报到省府去了?不过心中不快不能轻易表露在脸上,他也很清楚袁肃是为了更快促成军民x联防之事,反正谘议局迟早要筹备,索性就先送出几分卖相。

    他笑呵呵的一一做了应答,说这件事十之八九是能拿下来,具体开始筹备只是时间问题。

    第49章,信使突来

    得到王磷同这样的承诺,在场的众士绅心中马上开始为盘算该如何获得谘议局的席位,虽然谘议局选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公正、公平、公开,但这个过程总是要经过的。如果没有足够的名望和人心,就算进了谘议局办起事来也不会容易。

    既然袁肃提出的军民x联防计划现在声势这么响亮,不管到底到底能否从中获利,但仍然可以当作是一份政治投资。袁肃需要物资和本地势力的支持,而他们则需要借助这件事提高自身形象和声望,双方各取所需又有什么不好?再说,如果军民x联防真像袁肃所说的那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到时候还真是一举两得了。

    之前还在犹豫的那几位士绅马上变得果决起来,纷纷许下承诺会支持袁肃的军民x联防计划,甚至还有人迫不及待的催说,索性明天就正式开始执行好了。

    袁肃当然巴不得能明天就开始,不过在这些人面前还是要表现出一副持重的样子,他仅仅是表示了感激之意,倒并没有确定什么时候开始行事。

    正经事谈完了,时间正好到了正午吃饭的钟点,张举人以东道主的身份请众人挪步到餐厅,随后又吩咐听风小筑的管家上菜。

    这一顿午宴对于在座士绅来说并不足奇,都是一些屡试不鲜的老菜式,但是对于袁肃而言却当真是大饱口福,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一次性都尝了一个鲜。当然,即便酒肉感染之下,他依然保持着波澜不惊之态,自己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走失了形象。

    宴会过后,众人酒足饭饱,重新回到客厅稍事休息片刻,喝了一盏清肠茶。

    张举人家中尚事务要处理,并没有打算在此多留,于是茶水还未用完,便站起身来赔了一个不是,称说家中事故要先一步离去。

    在座众人心知肚明,于是大家都站起身来表示同行离去。

    一行人就这样下了楼,张举人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一名随从去结账,自己则陪着众士绅一起先到正门外登车。

    从阁楼到大门的一路上,那位小王大人仍旧热情不减的与袁肃谈着话,所谈的内容正是关于军民x联防计划的细节。

    小王大人甚至还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在招募青壮时只需要管包食宿即可。滦州虽然不算穷,但也并不富裕,很多老百姓能在冬季解决一日两餐已经很不错了。一旦招募入营好歹有一处稳定的食宿,到时候响应者肯定多不胜数,毋须再另发饷钱。

    除此之外,在每日训练过程中设置二、三个排名奖,只奖赏前几名表现突出者即可,如此不仅能节省开支,还能刺激青壮的积极性。就算仍旧有人烂泥扶不上墙,只想混一口饭吃,到时候也能一目了然,然后再酌情处理。

    对于小王大人这两个建议,袁肃觉得很是实用,他相信小王大人并不是小气,而是要比自己更了解滦州百姓的状况。在设计这个计划时,他曾经想过类似的安排,只不过当时心思并不是全在细节问题上,因此仅仅只有一个轮廓。

    现在小王大人三言两语就把解决了两个细节问题,对于袁肃而言一边是省了心,另外一边则是对这位小王大人更多了几分心思。

    其他滦州士绅对军民x联防计划全部都是半推半就的态度,他们只关心这个计划带来的政治利益,而根本没有人关心计划本身的细节。偏偏小王大人一副乐此不疲的态度,这样的反差实在让人感到怀疑。

    不过毕竟小王大人是在为军民x联防计划着想,他当然不能把别人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因此一路上他同样表现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对小王大人提出的好建议不吝谢词。

    一行人来到大门口,相互之间告辞行礼,陆续登上各自的马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街道西边忽然传来马蹄声,很快两匹军马出现在街道转角处,向着听风小筑这边疾驰而来。守在街道路口的那些家丁、保镖只见骑马者穿着新军军服,一时也不敢阻扰,任由两人两马穿街而过来到听风小筑大门口。

    袁肃与小王大人正好并肩跨过门槛,他仔细向那两名刚到近前的骑兵看去,一眼认出为首者居然是自己的副手杜预,另外一名则十分眼生,从对方的臂章和领章上辨认,却是七十八标的一名副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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