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你怎么来了?”他向前走了两步,疑惑不解的问道,早上自己是随张举人一同离开标部大院,考虑只是在城内活动,因此并没有带上杜预。

    杜预没有来得及回话,他用拙劣的姿势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带着那名七十八标的军官来到袁肃面前。袁肃这时才发现那七十八标军官肩头还背着一个行囊,正一边跟着杜预走过来,一边把行囊从肩上取下。

    “袁大人,早上您刚走没多久就有这位从唐山来的大人到了咱们标部,说是总镇的潘统制大人拖他来找您,还说是捎了一些东西。小的让这位大人把东西先留下来,等您回来了再转交给您,可是这位大人说,潘统制大人再三交代一定要亲手交给您,所以怎么也不肯转交。小的请这位大人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但这位大人又要赶下午的火车回唐山,所以小的只好带这位大人来找袁大人您了。”在袁肃面前站定后,杜预连忙的做了一番解释。

    杜预刚刚把话说完,那名七十八标的军官已经打开行囊,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铁盒以及一封牛皮纸信袋,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袁肃面前。

    “袁大人,卑职奉潘大人之命,捎来京城发来的电报。”他说道。

    “京城发来的电报?”听到这里,袁肃立刻扬起了眉毛,脸色顿时变化了起来。

    他心道:看来一定是袁世凯发来的复电了!

    想到这里,他非但没有任何紧张,反而还有几分兴奋。他很清楚以袁世凯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如果不认自己这个族侄,根本没必要费神的专门复电一封,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然而现在既然有了复电,那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办成了,而且从这位送信军官的态度上也能推断出这一点。

    他没有让自己心中的想法流露在脸上,也没有急着去拆开牛皮纸信袋。

    “这个盒子也是从京城送过来的吗?”袁肃接着又问了一句,一边问还一边用手摇了摇盒子,这铁盒子沉甸甸的,而且十分充实,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回袁大人,这是昨日下午从京城寄来的奖赏之物,原本是宫保大人为了表彰潘大人平定滦州兵变有功,不过潘大人深知此次平乱袁大人同样功不可没,因此特意将此奖赏之物转赠给袁大人。”军官解释的说道。

    “潘大人竟是这么说的?”袁肃笑着问道,他现在更加肯定牛皮纸信袋里面的内容,看来潘矩楹是打算开始讨好自己了。

    “正是。潘大人打开来看过,里面是一支花旗国人制造的转轮子手枪,十分精贵,方便让袁大人留做纪念。”那军官接着又说道。

    袁肃对于这名军官所说的“纪念”一词感到有些疑惑,唐山到滦州也不过几十里的路途,骑马来往都不用到一天,更何况还有火车铁路连接,犯得着说成是“纪念”吗?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或许这个“纪念”就是单纯指收藏手枪而已。

    他欣然的点了点头,随即打开铁盒的盒盖,只见里面装着一支六英寸式的左轮手枪,枪柄是暗红色桃木,枪身的流线非常柔和,当真是一支专门用来收藏的手枪。紧挨着手枪下方有一排弹槽,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二颗白身黄头的子弹。

    “真是好东西。潘大人如此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啊。”他感叹的说道。

    周围那些已经上车以及正要上车的士绅们纷纷停下了动作,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来,心想连二十镇统制潘矩楹都对袁肃这么客气,看来这位小袁大人果然是有背景的。

    袁肃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当真要好好感激这位送信的军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选在这个时候把信送过来,不可不谓是恰到好处。

    他将枪盒交到杜预手里,让杜预先替自己拿着,随后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拆开牛皮纸袋,将里面的电函取了出来。信函一共有两封,他分别看了一下开头,发现除了袁世凯的复电之外,还有一封是来自陆军预备大学堂的官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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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叔父认侄

    袁肃略作迟疑,并没有仔细去看陆军预备大学堂发来的电文,直接拿起袁世凯的复电不慌不忙的阅读了起来。

    一直站在袁肃身旁的小王大人不经意间看到电文的启头,只见这电文是信函格式,启头处写着的是“吾侄袁肃启阅”,不过碍于这是他人信函,他不便继续往下偷看,只是在心里寻思起来。既然这是从京城发来的电文,之前那军官又提到“宫保大人”,那这封电函十之八九正是袁世凯袁宫保所写。

    他又联想到最近流传在滦州城内的小道消息,说是袁肃与袁宫保有亲属关系,由此更加可以推证这正是袁宫保回复袁肃这位侄子的电函,同时也百分之一百的证明了这位小袁大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原本正要上车的张举人听完袁肃与军官的对话,一时间也感到奇怪。他几乎很少进城,这段时间心思又全然寄托在丧礼上面,再加上从没听说过袁肃介绍过自己的身世,因此并不清楚袁肃与袁世凯的关系。

    提到袁宫保,他张家同样与袁家是远亲,若袁肃与袁宫保有亲属关系的话,那自然也是自己的亲戚。

    当即,他迈步走了过来,向袁肃问道:“小袁大人,刚才老夫听到你们提及袁宫保,莫不是这电函是袁宫保写给你的?”

    袁肃转向张举人,微笑着回答道:“正是在下叔父的复电。”

    张举人一听袁肃称袁宫保为“叔父”,马上追问道:“袁宫保竟是你的叔父?”

    袁肃颔首答道:“确实如此,在下本有族名唤作袁克礼,袁肃是在下的学名。”

    张举人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笑着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莫不是你还不知道我们张家与袁家也是亲戚吗?”

    袁肃露出一副拘谨的脸色,不置可否的说道:“在下早在保定时就曾听说过张总督大人是袁大人的表亲,不过一方面在下并非宫保大人的直亲,另外一方面在下也不想将利用此事过分托大,因此才不会希望尽量低调处理这件事。还望张大人见谅。”

    听完这番解释,张举人对袁肃愈发感到欣赏,一个不愿意借助背景做事的人,这种品质实在很是难得。他呵呵的笑了一阵,伸手拍了拍袁肃的肩膀,赞叹的说道:“原来这样,你有这种自立、自强的精神,让老夫感到欣慰啊。不过张袁两家本是自己人,你不应该这么见外才是。既如此,从今以后你不必称老夫为张大人,只称表叔叔即可。”

    当然,袁肃自然没有张举人想象中的那么高风亮节,他反而巴不得能利用袁世凯的关系来获得行事的便宜,只不过有时候人还是要戴上一张面具,毕竟这个世道并不是那么太平。得到张举人的认可,他心里岂能不感到高兴,如此一来不仅有了袁世凯在京城的照应,同时还获得了张家在滦州的支持,今后的道路总算渐渐铺张开来。

    他马上谦逊的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说道:“之前是小侄疏忽,还请表叔叔见谅。”

    张举人笑道:“如此甚好,往后贤侄有任何需要,大可来安山镇找老夫即可。”

    袁肃感激的说道:“小侄谢过表叔叔。”

    周围那些士绅见到这一幕,不管是之前与袁肃有过交道的,还是今日才初次见面的,所有人新总都再无任何疑虑。既然这位袁公子真的是袁宫保的侄子,日后一定要好好亲近才是。那些之前招待过袁肃的城中豪绅,此时此刻更是懊恼不已,早知道当初就答应支持袁公子,现在倒好,让小王大人一个人抢尽风头了。

    一些还没上车的士绅连忙凑过来,以潘矩楹转赠礼物为口实,忙不迭的说了一些赞美的话。至于那些已经上车的士绅,也有不少人或从车窗或又下车向袁肃说了一些好话,稍微有点头脑的人还表示明日请袁肃到府上详谈军民x联防之事。

    一时间,袁肃彷佛众星捧月一般,不过他心里却很清楚,袁世凯终归不是自己的至亲,以对方一代枭雄的性格断然不会真把自己放在眼里。他现在仅仅拥有的就是这么点名声,必然要在影响力尚在的时候奠定属于自己的真实势力。

    他相信只要自己手里掌握一笔资本,袁世凯就会更加认可自己这个侄子,自己也能借此获得更多的影响力,从而继续扩大手里的资本。这实际上正是一种互相博弈的道理。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此时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正表现的更加谦虚有礼,并且在心中愈发保持一份警醒。

    在与众士绅一一客套的应答了几句话后,袁肃转向之前那位送信的军官,问道:“你从唐山赶来一路必然辛苦,只怕还没过吃过午饭吧。”

    那军官笑着推说道:“无妨无妨,卑职下午返回总镇再吃不迟。”

    袁肃自然知道对方是在虚推,他说道:“瞧你这话,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岂能再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说完,他又对杜预吩咐道:“杜预,你与这位大人一起在听风小筑先用餐,回头记在我的账上就是。不要太耽误时间,若是误了这位大人火车车次,你可要小心一些。”

    杜预连连应道:“是,是。”

    那七十八标的军官早在唐山就听说过听风小筑的名气,今日能在这吃一顿当真是不枉此行。他随即又客套的礼让了几句,最终在袁肃的盛情招待之下与杜预走进了听风小筑的大门。

    一直候在大门门内的管家之前同样是听到张举人与袁肃的对话,知道袁肃不是一般人物,立刻热情的将杜预和那军官迎了进去。

    站在一旁的小王大人也在这个时候特意回过身去,将自己的一名随从招至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他知道以袁肃现在的收入断然是付不起听风小筑一顿饭钱,于是让随从先去酒楼把这笔钱垫付了。

    安排好所有事情后,袁肃亲自送张举人上了马车,又与其他几位士绅一一道别。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离去,最后只剩下王磷同还站在一边,他打道回府的路正好与袁肃回营顺路,之前一直没机会插上嘴说话,自然要利用回府的机会跟袁肃好好谈一谈。

    正好袁肃也一些事情要找王磷同询问,于是便与王磷同一起结伴同行。

    第51章,别有深思

    王磷同索性不乘马车,从自己随从手里接过一匹马,就这样与袁肃并驾齐驱。他之前只是听说袁肃是袁世凯的侄子,毕竟传闻是否属实还很难定,而如今总算得到了一个准信,暗暗庆幸这段时间对袁肃还算客气,不仅处处抬举,更是倾力相助。

    经过今日这次聚餐,滦州几位主要的士绅全部答应参与军民x联防的计划,对于他而言现在最想知道的自然是袁肃下一步会怎么做。二人刚刚走出听风小筑所在这条街道,他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向袁肃试问了一句。

    “当务之急,是要确立训练营的后勤问题,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充足的前期准备,其他一切安排都会显得很被动。当然,王大人眼下也应该积极促成谘议局成立之事,这不仅仅是为了拉拢那些豪绅,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可以让谘议局成立与军民x联防计划成为滦州两大热议的话题,如此对王大人同样是有不少好处。”袁肃不疾不徐的说道。

    王磷同隐约已经会意,他知道袁肃的目的是什么,正是要双管齐下的打造声势,这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有不少得益之处。

    “另外,既然是联防,武器弹药的事情自然不能不提。总不能训练出来的民壮是拿着刀剑棍棒去巡逻、去防范贼寇吧?”停顿了片刻,袁肃忽然又说道。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王磷同的注意,他凝神看向袁肃,心中飞快的闪过许多念头。若是之前袁肃提到这件事,他多多少少都会产生戒备之心。滦州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而且私自募兵本来已经是十分敏感的事情,就只怕上面会严格关注这里的一举一动,到时候真要惊动了上面,原本一桩好事反而会变成坏事。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首先是袁肃曾遭到革命党的刺杀,因此是不可能参加革命。其次今天又证实了对方的的确确是袁宫保的侄子,既然对方要购置军火装备民防,那自然是有理有据也有条件办成的事情。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袁肃曾经口口声声说过军民x联防是为滦州安防事业,就算到时候七十九标离开滦州,这份事业也会继续留下来。然而袁肃现在突然提出要为民房购置军火,军火可不是寻常商品,万一到时候对方舍不得这份心血,不肯弃之不顾又或者不肯离去,到那时候反倒就会变成鸡肋之病。

    只是担心归担心,他现在还得指望袁肃来主持大局,就算对方真是别有用心,自己又能奈何?谁叫对方有这么多士绅支持,又有这么厉害的背景?自己哪怕拼的过对方,也断然拼不过对方的叔啊!

    “袁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州府并无枪械弹药的储备,不知贵部是否有多余的物资?”

    “七十九标倒是有一些备用的枪支,但不超过十支,而且别说库存弹药,就连士兵常备的子弹都少之又少。”袁肃微微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若是这么说来,袁大人是打算购置一批军火了?在下倒是有一些门路,若袁大人真有此意,在下这几日就能安排安排。”王磷同一副积极之态的说道,他对直隶一带的黑市还是不缺门路的,除此之外自己也能借机收一些回扣或者中饱私囊一些。

    “是吗?那这件事倒是有老王大人了,不过毕竟不是咱们的钱,还是要货比三家才行。我会尽快与诸位士绅们商议此事,应该很快就会有定论。”袁肃颔首说道。

    “在下了然,这段时间我便去多打探一些消息回来。”王磷同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哦,对了,王大人对靖安镇的那位小王大人可熟悉否?”袁肃转而又问道。

    “倒是有几分交情,这位小王大人本名讳询,字中元,是光绪二十四年明算科赐同进士出身,素日里无论与谁来往都是平易近人、和和气气,在咱们滦州算得上是人缘不错的一位乡绅了。听说王中元与张大人私交甚厚,靖安镇的纺织厂正是王中元与张大人合资开办的。”王磷同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袁肃注意到王磷同在对待其他士绅时都是尊呼“大人”,唯独对小王大人是直呼名字,看来不仅是因为小王大人平日亲善、没架子,或许还是因为王磷同是正科进士及第,而小王大人仅仅是冷门的明算科赐同进士出身。

    “王中元王大人怎么会应考明算科呢?这种偏科每届只怕能出七、八人已经算不错了。”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袁大人可别小看明算科,这几年国内一直在兴办实业,缺的就是这样懂得会计之术的人才。”王磷同似是而非的说道,言语之中仍旧有几分轻薄之意。

    “有道理,自洋务运动之后,咱们中国人可是明白什么叫实业兴国了,账目是为根基,若连账目都管不好还谈什么办实业。哦,刚才王大人说这位小王大人与在下表叔叔合办纺织厂,之前我记得王大人曾说过在下表叔叔最不喜经营,怎么突然又有这样一处产业?”袁肃没有理会王磷同文人相轻的心态,旋儿又问道。

    “呵呵,所以在下才说王中元与张大人交情甚厚。以张大人在直隶省的声望,谁人不想攀上关系?谁人不想与其合办产业?只要能得到张大人背后的政治支持,办什么产业都是稳赚不赔的。单单在下到任滦州这几年就已经多次听说有人请张大人入股开厂的事,但统统都被张大人婉拒,唯独只答应与王中元一起开办纱厂,而且仅仅是当东家,厂内之事一概不理。”

    听到这里,袁肃心中不禁度猜起来:这王中元果然不简单,不仅能做事,更是会做人,连张举人都能被拉去投资办厂。

    “小王大人与大王大人是同族关系吗?”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问道。

    “倒也不是,王夫子是滦州土生土长的王氏一族,王中元一家却是其祖父时迁徙至此。不过也过去几十年的时间了,滦州这边早已经没把王中元一家当外人来看。其实说来,大王大人与王中元是有一些隙的,虽然王中元家业比不过大王大人,但却有一种后来居上的势头,两家人经常时常会因为田产、别业的事情发生争执,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王中元先让了步。”王磷同煞有其事的说道,对于这些滦州本地的佚事,他不仅了解颇多,更是津津乐道。

    “原来如此。”袁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应道。短短两代人的经营,靖安镇王家一跃跻身与滦州本地士绅之列,这要是不花心思去算计,怎么可能会发展的如此迅速?

    “袁大人怎么突然对王中元的事如此有心?”这时,王磷同颇有好奇的问道。

    “适才见这位小王大人十分热情,与其他士绅颇有不同,因此才询问了一下,看来日后倒是可以与小王大人多多来往了。”袁肃似是而非的回答道。

    王磷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

    第52章,纳捐集资

    从第二天开始,滦州本地报纸连续刊登了关于军民x联防与筹建谘议局的新闻,一时间消息在大街小巷、村乡县镇飞快的传递开来。早在之前的几天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帮工、佃户已经听说了军民x联防的事情,他们在茶前饭后或多或少向乡亲邻里提过此事,不过毕竟不是完整的消息,老百姓们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今不仅报纸上刊登了关于军民x联防的详细介绍,州县衙门也派人到处布告宣传,渐渐引导着老百姓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是由大户人家出资成立民防营,动员城内城外的青壮在闲暇之余参与联防,保障各项各镇的治安,乍得一听还真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老百姓遭受官僚豪绅这么多年的压迫,本能上总觉得官僚豪绅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就只怕打折军民x联防的口号趁机征苛捐杂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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