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自然灾害不是人能所左右的,更不是袁肃现在所能关心的问题。

    在唐海又住了两日,趁着雨水消弱的时候旅部一行人又赶到了昌黎县。

    对于旅部高官频频奔走各县视察整训工作,期间与士兵们同甘共苦,还是赢的了不少基层士兵的感动。他们从来没见过当大官的人能有这么用心,可见袁护军使绝非寻常之人。也正是这一股感动,带动了全旅整训的士气和劲头。

    就在袁肃一行人抵达昌黎县的第二天下午,滦州忽然紧急转发来一封电报。

    电报是发到第三团团部通讯处,通讯员在接到电报之后立刻送到了团长李劲夫手里。

    李劲夫先看了一遍电文的内容,当即脸色若有生变,继而连屋外大雨都不顾,匆匆忙忙的奔出团部,冒雨骑马赶往城中袁肃一行人的临时居处。袁肃没有住在第三团团部,而是暂时下榻在县政府招待所,不过离第三团团部离的不算太远。

    当一身湿淋淋的李劲夫下马跑进招待所大门时,几名在大堂上值勤的旅部警卫员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其中一人连忙跑去通知杜预。

    “袁大人何在?袁大人何在?”李劲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急促的嚷道。

    “护军大人刚刚从营里回来,现在可能在换衣服。李大人这么匆忙,可是为了什么事吗?”一名警卫员拿了一条干毛巾送到李劲夫面前,顺便问道。

    “出了一些状况,是滦州转发来的电文,还请袁大人尽快过目。”李劲夫一边用干毛巾继续擦了一把脸,一边快速的说道。

    正说话时,杜预已经从后面小跑着赶了过来。之前警卫员将李劲夫的话简单说了一遍,杜预意识到事态紧急,他让李劲夫先在大堂这里稍事休息,又吩咐招待所的侍从准备热茶,自己又快步往后院去找袁肃通报去。

    一大早袁肃就出门前往军营视察,在军营吃过中午饭,这才冒着雨赶过来。他已经把湿透了的外套和外裤全脱了,眼下只穿着一件短衫和夏裤。杜预敲响房门通报后,袁肃连脸都顾不上擦,即可跟着杜预快步赶到大堂。

    李劲夫喝了几口热茶,远远看到后院走廊上袁肃走来,连忙搁下茶杯迎了上去。

    二人见了面,袁肃正声问道:“李团长,何事如此匆忙?”

    李劲夫从口袋里掏出湿了一半的电报单子交到袁肃手里,说道:“这是今早山海关镇守使署发来的电文,适才才由滦州转发过来,卑职接到电报一刻未有停怠,第一时间送呈大人。”

    袁肃没有急着说话,他接过电文仔细看了一遍,眉宇间微微蹙了蹙。

    在后院的陈文年、何其巩二人听闻到动静,也在这个时候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见袁肃看完电报之后,陈文年迫不及待的上前问道:“袁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袁肃叹了一口气,神色忧虑的说道:“关外闹饥荒,数万难民涌向关内,山海关镇守使吴承禄担心难民入关会造成大乱,因而拒不开关。可是难民人数众多,已经将铁路都拥堵起来,导致关内关外的交通瘫痪。”

    听完袁肃的话,陈文年、何其巩二人皆有变色。

    陈文年深沉的说道:“去年咱们从关外开拔进关时,虽有听说部分地区因为各种灾害而歉收,可是也不至于闹到今天有几万人逃荒进关。”

    第73章,事前筹划

    何其巩摇着头揶揄的说道:“各地官员隐瞒灾情,大事小说,小事不说。再加上国家政局变动,地方豪强与军阀勾结,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天人共祸,自然是要让活不下去了。”

    这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懂,以往有灾情大多是小事化大,争取获得朝廷更多的赈灾款项,然后从中渔利。可是最近两年各省税银被截,国库空虚,连镇压起义都力不从心,更遑论安抚灾民。因而许多地方官员心知肚明,索性不往上报,为自己的官场政绩修饰几分太平,只图他日能够更好的升迁。

    反正对于活在领导层次的官僚士绅们来说,闹再大的灾荒他们也不会饿肚子。熬一熬就过去了,老百姓们火里来、水里去业已习惯,毋须大惊小怪。

    略略停顿一下,陈文年继而又问道:“大人,那山海关那边发这封电报到我们这里,究竟有何用意?莫不是要让我们派粮去赈济?”

    袁肃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倒不是,就算要派粮赈济那也是天津、北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几个小县。吴承禄在电报提到灾难人数众多,而且每日都在增加,民心十分躁动不安,还曾多次出现损毁铁路、打家劫舍、聚关门前起哄闹事的情况。他担心灾民会失控,数万人的队伍若是强行冲关,关口必难坚守。”

    山海关虽然是一个关口,但并不是关上城门就能杜绝关外的交通。既然有铁路线,那就意味着有城墙防御不到的地方。更何况灾民也是民,若是狠下心来向灾民开枪,不仅不好善后交代,更是会遭世人唾骂,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必然是少不了要背黑锅。

    “那吴承禄的意思,是让我们发兵去协助他守关?”

    “他在电文里没有这么说,表面上只是说我第一混成旅是距离山海关最近一支部队,希望我们发兵去协助护关。但说白了,还是担心这几万灾民暴x动,他手下只有六个巡防营,一旦场面失控只怕真会酿成大祸。”袁肃不动声色的说道。

    “可是就算我们去了,又能如何稳定局势?难不成灾民暴x动的时候,我们与吴承禄一起开枪遏制?这简直荒唐,谁下了开枪的命令,谁必成为千古罪人。”陈文年斩金截铁的说道。

    “我同意陈大人的话,自古以来灾民如江水河流,需疏导治理,而绝非搪塞堵截。搪塞堵截能有一时之安,却会引去多时之乱。关外灾民的问题,重在如何赈济,而不是如何防范。”何其巩颇有见解的说道。

    “这件事吴承禄肯定已经上报到北京,就看北京什么时候批下赈济物资。就算他没有上报,今晚我也会把电文转发到北京。”袁肃有条不紊的说道。

    “可是大人,万一……卑职只是说万一……”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劲夫上前一步,吞吞吐吐的说道。

    袁肃看了李劲夫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李团长有什么话但管直说。”

    “是,是。卑职认为,万一灾民真的在山海关外发生暴x动,山海关镇守使无力阻止灾民入关,我昌黎县距山海关不过三、两日的脚程,灾民失去理智,沿途恐有劫掠,到时候我等又该如何自处?”李劲夫有板有眼的说道。

    “袁大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一旦灾难暴x动,那必然是失去控制的,大批灾民涌入关内,祸患不止。”何其巩语气郑重的说道。

    袁肃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同时他也知道李劲夫是担心自己的地盘受到影响。但不管怎么说,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山海关那边肯定不能有失。灾民聚在一块尚且容易管理,等到赈灾物资下来后还能统一发放,若是冲关而入,不仅股流四散,更是会贻害多方。

    “此事要慎重处理,如今大雨不止,即便我们发兵也步履维艰。这样吧,还是让公台兄受累一下,公台兄你先准备准备,两日之后你带三团的一个营出发前往山海关。一则调查清楚灾民的情况,各方赈济调度的进展,以及吴承禄他本人是如何安抚灾民。二则也为我们后续部队做好接应准备。”袁肃交代的说道。

    “也好。”陈文年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卑职一定尽力配合。”李劲夫也连忙跟着附和着说道。

    “今晚发一封电报到北京,将这件事转告上去。我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滦州,安排接下来的应对措施。若有必要,这次全军整训暂且搁置,不过他日必然还会恢复整训的进程。”袁肃补充的说道。

    “大人,这雨还在下呢,看样子明日未必会停。”一旁的杜预关心的提示道。

    “大雨又如何,这几天雨里来风里去少了一块肉吗?总之就这么决定下来,你赶紧去安排准备。”袁肃用命令的口吻对杜预说道。

    “是,卑职遵命。”杜预不敢违逆,连忙说道。

    袁肃一行人从昌黎县返回滦州,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马,尽皆被雨水淋了一个通透。刚刚走进标部大院,赵山河、郭文远、孙德盛三人已经闻讯赶出来迎接。

    山海关镇守使的电文赵山河等人早先已经看过,他们都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现在袁肃专门赶回来显然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来到马棚下了马,袁肃一边脱掉披在肩膀上的蓑衣,一边向赵山河问道:“北京方面可有来电报?”他昨天晚上在昌黎县将山海关的情况发到了北京,如此这般重大的事件北京方面必然会重视才是。

    赵山河微微一怔,继而摇着头说道:“今日早上只收到昌黎县发来的电文,通知袁大人你已经启程返回滦州,除此之外再没有收到其他的电文。”

    袁肃沉了沉气,脸色显得很凝重,不过他并没有多想什么,无论是电报线路的延误还是北京方面需要时间讨论,迟上一天两天时间那是很正常的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赵山河、何其巩一众人先回到营楼办公室,换一身干衣服,又喝一碗热汤,然而便开始讨论如何应付山海关的灾民问题。

    赵山河、郭文远二人都与何其巩的意见一样,认为重要的是在如何赈济,而不是以军队去威吓、戒备这些难民。孙德盛则考虑的还是要以守住山海关为头等要紧的事,毕竟赈济是要看中央政府的安排,他们能力有限,数万人的难民可不是小数字,能保住这些人一日一餐已经是不小的消耗。

    袁肃认为两方的意见都很有道理,他不是不想救济这些难民,问题恰恰就在一句“能力有限”上面。数万人规模的逃荒队伍,没有四面八方的支援单凭地方政府根本无力负担。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下马就询问北京有没有发来电报的原因,只有等到北京的回复,确定中央政府的救济计划,自己这边才能配合着制订行动计划。

    不过,既然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支援,东直隶这边理应还是要出资出力。

    他决定明天一早去找王磷同商议这件事,再动员谘议局的一众议员,看看能不能先在本地筹集一批赈灾物资。只要有赈灾物资在手,他带队前往山海关也有几分底气,最起码可以稳定一段时间的难民情绪,支撑到中央调拨赈济下来。

    但万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方面是无法在本地筹集到足够的赈济物资,另外一方面是无法支撑到中央政府的赈济物资到来,此外还要考虑难民失控之后的应急措施。

    第74章,乱中生财

    整个晚上,袁肃与众部下都在讨论这些预备方案,正所谓有备无患,不管这件事轮不轮得到他们负责,但问题就发生在自家门口,多留几手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基本上预备方案都不难计划,唯一困难的一点就是难民失控之后面临的道德抉择。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往大一点来说如果处理的不好,不仅会让北洋政府蒙羞,更会让袁肃这个新上任不久的护军使遭到质疑,往小一点来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怎么忍心同胞相残?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做出了明确的底线,那就是只针对祸首而尽可能安抚其他流民,最不济也只能进行疏导,将难民的洪流分摊到各地谋生,决不能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闹事。之所以针对祸首,是因为这些平头百姓向来没有主见,失控那就说明必然有人从中挑拨。这个人或这些人也许是一时困苦不已,也许是恶意相向,又也许是其他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能拿他们来开刀,以期杀一儆百的效果。

    以一小部分人的死,换来大局的安稳,在这一点上袁肃还是下得了狠心。

    次日是七月十九日,袁肃一晚上没有睡着多少时间,天还未亮又彻底醒了过来。心中有所惦记,自然是夜不能寐。简单洗漱之后,他随意找了一件便服穿上,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立刻吩咐杜预准备前往滦州共和政府。

    这个钟点,王磷同和政府各部官员尚且都在呼呼大睡。就连政府门口值勤的卫兵们也都是一个个昏昏不振的样子。

    然而,当袁肃一行人上前来通报后,卫兵们顿时振作起来不敢怠慢,连忙跑到后院的官邸去通知王磷同。王磷同恍恍惚惚爬起身来,窝着一肚子不痛快漫不经心的穿衣洗漱。

    冷水经脸清醒过来后,他又很快意识到袁肃在这个钟点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要紧事,于是匆匆忙忙的赶到前厅来迎接袁肃一行人。

    见了面之后,袁肃也没有跟王怀庆客套,端茶倒水之类的功夫全部免去,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一下山海关被灾民围困的情况。

    听完袁肃的话,王磷同脸色怔了怔,继而眉头紧蹙起来,颇有急色的说道:“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状况,我怎么都没听到任何风声?”

    袁肃不冷不热的说道:“我也是前天才刚刚收到电文,如今已经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先行去往山海关查探情况。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必不会空穴来风。”

    王磷同深怕袁肃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连忙又补充的说道:“说来,我对山海关镇守使吴承禄还算熟悉,之前他是山海关总兵,原本麾下有两万余兵力。后来为了编练新军和镇压近畿周遭的起义,前后抽调了七、八次兵力,今时今日也就只身下数千麾下戍守关口。”

    袁肃微微颔首的说道:“山海关本是重镇,只可惜洋人又是修筑铁路,又是划分势力圈,这里已经没有以往那么重要了。”

    王磷同接着说道:“就在下对吴承禄的了解,这个人是一个死脑筋,所以才会任由上面逐步削减兵权。不单如此,正是因为他脑筋不会转弯,但凡遇到什么事情,除非是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否则是绝不会往上面汇报的。”

    袁肃脸色微微一变,立刻问道:“你的意思,山海关那边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

    王磷同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以倚老卖老的口吻说道:“依照我多年与吴承禄的交情,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袁肃沉思了一阵,他没有打算痛骂吴承禄,一则是自己管不了这个山海关镇守使,二则严格的说现在也确实不清楚山海关那边的状况。

    “且先不管这些,山海关就是直隶省北面的咽喉,要是那里出了乱子,我们这边很快就会被殃及。我在这时辰来找你,就是要与你商议赈灾的安排。”

    “袁大人打算如何安排?”

    “电文上吴承禄说是有数万难民困在关口,但这个数字未必尽实,说到要赈济这么多难民,终归还是要靠中央政府的集中调拨。不过这肯定需要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中央政府筹备好赈灾物资之前,协助山海关镇守使稳住难民局势。”袁肃郑重的说道。

    “袁大人果然周到,理应如此。”王磷同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从中央政府的赈济物资当中谋取一些利益。

    “维持灾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他们有吃的东西有住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先在辖内募集一批赈灾物资,到时候随队伍一起带到山海关。这方面自然需要王大人你来出面主持,无论是滦州还是昌黎、唐海、乐亭,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当然后者最好。”袁肃交代的说道,同时打量着王磷同脸上的变化,他很清楚但凡遇到与钱粮有关系的事,王磷同多少都会有为难的表现。

    “这……固然是好的,在下也会竭尽所能去号召大户捐款捐粮。不过……袁大人您是明白人,在下也就不与您拐弯抹角。若是其他天灾人祸倒还好,可若是遇上闹饥荒,许多大户人家都会联合起来囤粮。这囤粮嘛,要么是保证自家有吃有喝,要么是哄抬粮价趁机赚一笔。”王磷同语气凝重的说道。

    “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不要他们多的,能捐多少是多少!”袁肃严肃的说道。

    他对这种发灾难财的做法深为痛恶,只是眼下自己才刚刚站稳脚跟,若是对这些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下手太狠,迟早会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结果。

    “袁大人有所不知,若关外真的闹饥荒到如斯地步,只怕许多大商户要比咱们更先了解到实际情况。说到底,他们囤粮哄抬价格自然不是为了卖给小老百姓,因为小老百姓们都饿成这样了,显然也没有钱去买粮食。”王磷同进一步说道。

    “你的意思?”袁肃拧着眉头问道。

    “他们囤粮的目的就是等待官府下令赈济,到时候把粮食高价卖给官府,官府当中也必然有人跟这些大商户勾结,两边一拍即合,这件事就办成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要让这些大户人家出钱出物去赈济,无疑是让他们断送财路,只怕会很难呐。”王磷同哎声叹息的说道。

    “照你这么说,咱们是一分钱都筹不到吗?”袁肃脸色阴沉的质问道。

    “若是袁大人下令,各县官府拔出公款,多少还能凑齐一笔款子。至于号召大户人家捐款捐物的话,这么说吧,在下尽量而为,多了那是赚了,少了也没办法。”王磷同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手背砸了砸左手手心。

    袁肃冷冷的瞪着王磷同,对方说话的态度彷佛是在讨价还价似的,数万人的性命都命悬一线,居然就没有人把这件事当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察觉到袁肃神情的变化,王磷同心中有些发虚,连忙又说道:“袁大人,有些话还请恕在下直言,向来各省灾荒应由本省官府主持赈济,虽说灾民现如今都聚在山海关,可终归都是关外的老百姓,咱们出于好意协助维持秩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赈济的事还是呈报到上面来负责就好了。”

    第75章,赈灾募捐

    从道义的角度上,袁肃真想给王磷同几个大耳光,可是从这个时代的政治背景上,王磷同的话又无可厚非。庚子国难时东南四省都提出联省自保,由此可见地域性政治的根深蒂固。理性的来说,他现在确实没有能力去保障这些关外难民们的生存,自己正处于埋头发展的阶段,很多方面已经是入不敷出,哪里还有多余的资源去接济外省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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