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坤回来的这些天,金羽一直有观察他,按理说高冉接他下的飞机,两人之间应该什么都说清了。可这些天里,金羽没有看到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或者是走神。
    陪他在房间里准备毕业论文,不敢打扰,搁一旁玩手机,靠在他床上休息,硌到了一样东西,掀开被子,里头是一个电动U型枕。
    模样和牌子,她都清楚的记得。上网搜过,比她买的那个要贵了快两倍。
    “你这枕头哪来的?”
    楼坤在敲字,头也没回,盯着屏幕回她:“在国外买的。”
    有什么东西正压着心口那,迫使她想要问的更加清楚:“谁给你买的?”
    人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思维顿停,回眸看她,自那个枕头坏了后,刘明宇也得了这毛病,他想起给楼坤弄坏的那个,便做主让齐佳帮忙订了两个。
    “齐佳,刘明宇让她顺道订了两个。”
    倒不会敷衍她不解释了,可解释了,也没见着多释怀,人早已回过头忙手上的事了,只有她盯着这个枕头愣愣地发呆。
    她没送出去的电动枕头,也不知道该不该送了。
    他待眼睛酸胀干涩,脖颈不太舒服时,关了电脑。揉着脖子回头看金羽,她躺在床上睡着了,脚边是那个枕头,踢得老远。
    起身轻声去床边,坐在那静静看她,细长的睫毛一颤一动,两只手紧紧抓着前襟的衣领,蜷缩着,似乎有些不安,他轻轻摇晃她,人一下醒了。
    “怎么了?”给她抹额上的汗。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金羽就会做梦。
    梦境不大好,自失去一位母亲后,很怕再失去一位生命中位置重要的人。
    忽然去抱他,埋在他心口:“对不起,瞒了你一件事。”
    人摸摸她的后脑勺,捧着脸问:“什么事?”
    “高阿姨和楼叔叔……”
    “我知道了,下飞机那天就知道了。”
    金羽揉着楼坤的眼角,他说这话时的冷静态度,让她对他又有了一番新认识。
    “不难过吗?楼琛可是因为这个都哭了。”
    卖队友可是一把好手。
    楼坤牵住她的手:“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爱,爱消磨殆尽分开,他们的孩子应该去理解,我不难过,我爸妈应该也很解脱。”
    她微张着嘴,觉得道理是这个理,但面对这样的楼坤,又有些许陌生。楼琛伤心难过的那段日子,林乐一直陪着他缓解情绪。而金羽心中也有一份自责与感伤,她希望楼坤的身边,一切都是完整美好的。
    可他过分成熟与宽解,似乎情爱家庭对他来说,都不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必需品。
    阳春三月,全员返校。
    黄婷薇正式恋爱了,林乐也再没有苦恼忧愁的日子,罗军和刘小凡感情甚好,李媛的桌上仍然放着厚厚的书本,王雅考了三个证书,兼职也在一直继续。
    金羽呢,她也在努力过好每一天,期待楼坤的彻底毕业。
    黄婷薇见金羽没有送出那个枕头,还有些好奇:“人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给?”
    她收拾收拾东西,一会还要去工作室,一边回她:“想给他的时候,发现他身边有了一个新的。”
    “多一个无妨啊。”
    她怔住:“比我这个贵,比我这个好,不送了。”
    “那岂不是白买了?”
    笑笑:“不会啊,我们放在宿舍都可以用的,你不是也会脖子疼吗?”
    扔给黄婷薇体验体验,自己拿衣服去上课了。
    跟楼坤坦白现在在教小朋友跳舞,从她每次的舞蹈视频成果看来,楼坤很支持她做舞蹈老师,安全,课时合理,积极向上。
    但工作室创始人是陈子家这事,一直没告诉。
    匿在心里久了,总觉得不好,想着得赶快告诉他,得到真正的理解才有利于她继续在这待下去。
    今年过来,小家伙们都悄悄长了个,小胖努力了好几节课,才甩走寒假长的那些肥膘。菠萝头的发型被学校警告,推成了小平头,幼年就有了一股江湖之气,整日围着萌萌瞎转悠。
    天气真正暖和起来,这个城市才有了生机盎然的彩色。
    楼坤回到华大,进入了紧张的毕业阶段,准备论文,还有留学报告。他身边的同学都在忙着递交简历找实习工作,他只默默专注修改论文,完善报告。
    刘明宇递交了一家运城的科技公司实习,几小时收到回信,面试当天即刻敲定,就差入职。
    他返回宿舍,楼坤正在翻看邮件,停在页面的邮件,是一份来自美国大学的offer。
    “你什么时候决定读研的?”
    刘明宇震惊了。
    教授给的时间内,赶在一月之前,申请了读研。
    这件事没确定之前,他除了齐时平,谁都没告诉。
    “去年年底。”
    那时刘明宇刚回国不久,他本就透露了没有读研的打算。可齐佳读研的消息已经在华大计算机系传开,多数继续想深造的高材生,都在那段时间疯狂的向所心宜的大学递交读研申请。
    “怎么都不说一声?”
    “早说晚说都一样。”
    “还记得当初说的话吗?”
    楼坤当然记得,回头去看刘明宇:“两年后,我回来找你。”
    刘明宇拍拍他的肩:“兄弟,我跟你去美国。”
    他必须得去,为了约定的事业也好,为了某个人也罢,他都必须得去。
    出门找齐时平了,敲定联系一件事。
    看着邮件里第一时间到达的offer,心中想着金羽,他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也更不会放弃金羽。
    找她去了,要好好说这事。
    拨她电话,手机一直静音放在包里,舞蹈房音乐大响,一群孩子嬉嬉闹闹跟着她跳舞。
    明日就是愚人节,他们正商量着怎么整蛊老师,一个个聚在一块七嘴八舌讨论着。
    金羽听得一清二楚,无奈地摇头唤他们安静。
    没跳一会,便一群小孩子盯着窗口那张望。
    她还在看镜子,正纳闷他们的行为,回身便看见窗口那站着一位男人。
    长身挺拔,穿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利落清爽的黑发,正望着门内的她和一群小孩子,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嘴角。
    发自内心的笑,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她。
    “都回头回头,继续跳。”
    她望一眼窗外的人,努努嘴,楼坤便去了一旁。
    “那个哥哥是谁呀?”
    “姐姐你认识吗?”
    “那个哥哥好高啊!”
    “比陈哥哥还高。”
    ……
    炸锅般聒噪。
    “停!”
    都不说话了,睁着眼睛看她,想听八卦。
    “我男朋友。”
    头发一甩,身后一帮小家伙捂嘴偷笑。
    冰冰站在前台略显拘谨,时不时朝左边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望去。
    虽有一股少年气息,却举手投足之间,撩乱了小女生的心思。
    金羽教完课,一帮家长堵在门口问她情况,一一回复完毕,直接坐倒在地板上光着脚丫子,抬眼看着前方的男人。
    她是真的累了,口干舌燥坐那喝水,人走过来,带着温柔的目光蹲下来,替她揉脚腕,穿袜子,再套上鞋。
    他今天过分的温柔,让金羽想起高中谈恋爱的日子,不就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呵护她。
    “没想到你这么累,真辛苦了。”过来亲了她一口。
    她撒娇病犯了:“我起不来了。”
    百依百顺,捞膝下揽胳膊抱起来,给她放平地上站好。
    人立马精神满满,跑去拿包,兴冲冲过来搂着他。
    “今天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找我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一连串问题,被他弹弹小脑袋。
    就回答了一个:“黄婷薇。”
    黄婷薇今天没课,谈恋爱去了,忙里抽空接的楼坤电话。
    已过傍晚,金羽赶紧锁门带楼坤出去,决定今晚就得把这事告诉楼坤。
    路过前台那,冰冰叫住她。面露惊讶之色,又羡慕:“小羽毛,陈哥让你等会,他找你有事。”
    “我跟他在微信上说吧,我赶时间。”
    火急火燎拉楼坤下去。
    好巧不巧,一个声音传上来,昂着头颅:“赶什么时间?”
    楼坤闻声望去,这个男人一年多没出现了,此时出现在这,他也有几分不解,但更多的是一股敌意。
    金羽呼吸困难,看了看楼坤,他正盯着她,不再笑了。
    陈子家穿得依然夸张,黑色飞行员外套上纹了五花八门的图案,带着韩国男团流行的银圈耳环,侧分着一头樱木花道同款色系的发型,两处膝盖那是大大的破洞。
    怎么看怎么社会青年。
    他晃晃悠悠上来了,嘴里是口香糖,打量她身边的男人,也很久没见了,次次见黑着张脸,当自己包公呢?
    “找我有事?”
    陈子家歪歪头:“过来,单独说。”
    她不敢过去,偏头看楼坤,陈子家已经去了一旁,冰冰看不出异常,只顾着偷偷在群里跟他们聊小羽毛的八卦。
    “我过去一下,回来跟你解释。”她轻拍拍楼坤胳膊,便去了。
    陈子家跟她交代了一个孩子的事,那孩子父母最近大吵了一次架,心理受到打击,父母希望老师上舞蹈课时,能多注意一点她。
    金羽平时和孩子们毫无保留的交流,这些孩子就宛若金纶一般的存在,她一边嫌弃,一边喜欢。
    楼坤压制心中的火,看着那两个人一高一低面对面的交谈,那个叫陈子家的一直盯着金羽的脸望,金羽一直点头,末了笑了笑,跟他比了一个手势。
    “…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羽朝楼坤那望去一眼:“过年。”
    “行吧,没事了。”他回头看楼坤,人却已经扭头下楼了。
    “冰冰我走了,明天见。”
    她赶紧像阵风似的卷过,下楼梯追人。
    人两臂垂着,大步走在昏暗下来的街头,跟先前替她温柔穿鞋的那人,判若两人。
    她奔上前捞他胳膊,急急慌慌:“你别走这么快,我都跟你说了,听我解释。”
    人不抽胳膊,却语气冰冷:“你答应我的事,全都忘了?”
    “我知道,有误会的。”
    抽胳膊走了,面对她微垂着头:“多久的事了?”
    她在这已经快五个月了,五个月里,很多次都想告诉他,却害怕像今天这样,如果说不好,达不到效果,就要面对一张冰冷质问的脸。
    实话实说:“去年十一月来的,快五个月了。”
    人是真怒了:“我告诉过你离他远点,你答应了却做不到,瞒着我跟他在一块五个月,你存的什么心呢?”
    她低着的头瞬间抬起,顿住了,解释:“我没存什么心啊,我就只是在他的工作室上班,规规矩矩教小朋友跳舞,根本没有做逾越的事啊。”
    “这么多舞蹈机构,比这正规的数不胜数,偏要去他这里,你给解释下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段时间手机被偷了,金岁山医药费昂贵,她不好意思伸手再要钱,也没有时间折腾花费在找一份时间合理,收入可观的兼职上。而那时候的陈子家,跟以前的陈子家不同了,他不会再逗她,缠着她,也仅仅只是想找一个代课老师。
    而她的生活有了什么变化,楼坤都没有发现,又怎会知道呢?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便只告诉他:“黄婷薇在这,我跟她一起来的。”
    他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动不动就把黄婷薇搬出来,你要不要跟她锁在一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没安什么好心,你跟他挨在一块,他今天不打你主意,总有一天会打你主意。你这样跟他待这几个月,是不是还很开心?”
    自知道金羽在这工作室教舞后,她没再跟他闹过,冷战吵架似乎成为了过去,她也似乎待在这很开心,朋友圈发的动态除了这帮孩子,就是她的朋友。
    他怎么能这样去说她?她跟陈子家之间,和所有的代课老师都是一样,是一起合作的伙伴,除此之外,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她也从以前那个无理由讨厌,躲避陈子家的自己,变成了今天感谢,理解陈子家的自己。
    “你了解他了吗?他没你说的那样不堪,他虽然长得不像好人,但在这个地方,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你误会他喜欢我,打我主意,又误会我跟他待在一块,你有证据吗?”
    说起证据,金羽有一大把。她选择自我消化,选择忍气吞声,希望时间能快快到达下半年,希望楼坤能彻底离那个地方,那个人远远的。
    可楼坤呢,只看了表面,去揣测现象,说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
    他仍然带着股压迫力,震慑她:“五个月来,这么多机会可以说,如果我今天不发现,你打算瞒到多久?”
    “我打算今天就告诉你的。”
    他觉得她在说谎:“之前为什么不告诉?”
    “因为心虚,不敢实话实说。”
    金羽看着楼坤,想不到他会这么去想她。
    那股委屈和酸意充斥了整颗心,望着他,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相互了解过真心。
    “我心虚什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跟陈子家清清白白,我在他这工作,他是发我工资的人,我是他员工。我们之间除了交流课程和小朋友,其余能交流的时间,都是大伙一起吃饭,演出,聚会。我和他从不单独待在一块,不会一起做饭,一起买东西,一起上下课,更不会一起交流兴趣爱好。因为我对他没兴趣!”
    她几乎是吼着告诉他,再诉说她难以脱口而出的那些质问。
    她选择体谅楼坤,可他却选择一次又一次的质问指责怀疑,不愿意去理解。
    他听懂了,人不是不闹了,人只是没到时候闹而已。
    “你瞒着我就是不对,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心理,给我立马从他的地盘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他替她做决定的年龄已经过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判断力,也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人来人往的街头,不少人会回眸望向这处凝结冰霜又化成火焰的地方。
    “你少替我做主!我跟你说过,我现在很喜欢这份兼职,我没做错什么,不心虚,我就待这。”
    人越来越倔强,楼坤才发现金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听话,依赖依靠,无理由信任他的小姑娘。
    “你待在这,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她反问。
    楼坤抬起头,摸摸后脖那,头低久了又开始酸痛。
    金羽看他这模样,那丝丝缕缕的情绪都席卷而来:“那你会出事吗?”
    他顿住望向她,两道目光中皆是对彼此的不信任。
    他问心无愧,无论是在华大,还是MIT,他和齐佳只是有着相同目标的同学关系。
    他没给过她机会,也不可能给她机会。
    “我早八百年前就跟你说过,别瞎想我跟她的关系。”
    金羽笑了,讽刺:“那你也别瞎想我跟陈子家的关系。”
    “你到底想不想好了?”
    “我怎么不想好了?我跟你解释的这么清楚,换成你,你会吗?你只会指着我训,告诉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楼坤,你这个人太自我,太强势,太双标!”
    他承认自己的占有欲强,但做事十分清晰果断,这也养成他在恋爱中习惯成为主导的一方。
    他认为金羽该全部的信任他,也应该全部听他的话。他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却在无形中一次又一次给她带去了伤害。
    他语气重回之前,稍微缓和:“都是为你好,我话就撂这,尽快从这离开。”
    说罢,去牵她的手,企图又以一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方法迷惑她。
    她早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狠狠甩了他伸来的手。
    再一次十分坚决地告诉他:“楼坤,我说的很清楚,这个工作室我会一直待下去。你没有权利管我,也不能干涉我的选择。”
    楼坤的手就这么架在一旁,缓缓地放下,再无一点和颜之色。
    “你真要留?”
    “我不是以前的金羽,你一两句话就把我说的服服帖帖。你走的这一年,我们都变化了这么多,我也有自己做判断的时候,我说真留就是真留。”
    没有继续谈下去的余地了,这个街头也因他们而暗淡下去。
    双方都带着一股怒意与不解,就这么分道扬镳,背道而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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