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鲲合上了他的眼睛,握紧了手中托付的信。

    阿九却像是听故事听到一半,觉得意犹未尽,脸上带着疑惑不甘心的问道:“他就这样死了?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陈锦鲲把信放到了怀中,“还能怎样?被知府打一顿板子,带着重伤走这一路,还被人背后刺一刀,最后就这样凄惨的死了。这帮狗官,天天就想着鱼肉百姓,从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

    陈锦鲲的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既有怨恨,又有悲怆。

    “他倒是死了,可是帐本的下落又没说。少年,你真的要替他送信告御状?”阿九瞪大眼睛问。

    “有何不可?路见不平,理当拔当相助,更何况是送区区一封信。”

    “可是可是,告御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呀。我听说宫里面的皇帝不是那样容易见的。”

    “临终之事,受人之托,再难我也要去做。”陈锦鲲很是坚定。

    “阿鲲,你真要去告御状吗?”阿瑜的脸色隐隐也露出几分担心,曾延亮的事情她听了也很是气愤,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殿试即将临近,阿瑜不想其他的事情影响陈锦鲲的前途。

    可陈锦鲲却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先去送信,看看学监大人的意思。”

    “学监大人不是不在书院吗?”阿瑜也是一脸困惑。

    陈锦鲲笑一笑,“他是不在书院,却在一处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学监大人性格古怪,在书院不远处建了一处小居,平常根本没有去过,只有在书院放假,或是他无聊的事情会去小住一段。书院里面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我晓得他这个秘密。”

    “看样子,你跟那学监大人的关系不错。”阿九忍不住说道。

    陈锦鲲摸摸后脑勺,“嘿嘿,还行吧。这还多亏阿瑜那些糕点的功劳,当初他老人家就是因为吃了阿瑜做的糕点,才喜欢天天找上我的。”

    阿瑜也猛然间想起来,书院里的学监大人好像喜欢吃甜食,还特地为他新创了几款甜而不腻的糕点呢。

    陈锦鲲要一个人去学监大人的住所,“此处离学监大人私人的住所不远,学监大人不喜欢别人到他家中去,我一个人去便可以了,你们不用一块跟去。你们等我一会儿,我送完信就回来。”

    其他人留在原处,阿瑜吩咐阿九挖个大坑,把曾延亮埋了,也算是让死者安息。

    阿九一边挖着大坑,一边讲着鬼故事,把旁边站着的陈瑶婷吓得不行:“我听说呀,这山谷里面的狐妖,野鬼之类的最多。它们最爱吃小姑娘的肉,抓到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就喜欢先放干她们的血,再撕下她们的皮,然后吃干净她们的肉,最后将那张无血无肉的人皮披在自己的身上,再顶着小姑娘的皮去骗其他的人。”

    陈瑶婷听得忍不住打一哆嗦,嘴里面骂道:“死阿九,臭阿九,天天就会讲这种吓人的故事。要是真有什么狐妖野鬼,一定第一个把你抓去。”

    “嘿嘿,你若是不信,可以晚上到这里住一宿试试,看看那些狐妖和野鬼抓不抓你。”

    “好了,你们别闹了。先静静的把人安葬了吧,等阿鲲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你们总不会真的想拖到天黑再回家吧。”阿瑜说这话时,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她知道陈锦鲲的脾气,别看他看似温顺的翩翩佳公子,实际上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要是自己下定了什么决心,什么事情也阻拦不了他。

    眼下殿试在即,阿瑜真怕他一时犯糊涂,影响考试。

    而陈锦鲲并不知道阿瑜的担心,学监大人的居所就在山谷的前方。

    陈锦鲲走了大约三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当学监大人耶律旭阳正在自家的院中遛鸟时,就看到陈锦鲲站在门口。

    “咦,你怎么来了?”耶律旭阳眼中满是惊喜,他厌倦了京城的喧嚣与嘈杂,当然还有那些士族大家们的伪善与争斗,开始学会欣赏孤寂中这种另类的美,虽然时常被人认为是孤僻与古怪,他也不在乎。

    而在他远离京城的这十年之中,唯有陈锦鲲是他最看重,最欣赏和最谈得来的弟子。

    他聪明、单纯却又不圆滑,跟自己有相似的理想和抱负,却没有士族子弟身上的那些坏毛病,比自己更有前途,每每看到他,耶律旭阳就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若是当年自己也如同陈锦鲲那样低调、倔强又执着,是不是在京城就不会被其他人那样排挤和暗算,人生之路是不是就会平坦一些?也不至于落到发配到偏远地区当一个学监。

    耶律旭阳每每看到他,总有一种想呵护幼苗般的感觉,所以对陈锦鲲特别的好,让书院里面的其他弟子竟有些眼红。

    “学监大人好,新年未见,本想过年来拜访,但是下雪封山,又知大人喜欢清静,怕大人责怪,便没有来。今天见到大人,弟子祝大人身体安康,年年如意。”这算是今年陈锦鲲第一回见耶律旭阳,先恭恭敬敬行一个礼。

    “好了好了,免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虚礼,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怪你的。”耶律旭阳看到陈锦鲲满是欢喜,连忙把他引进屋。

    这刚刚坐定,陈锦鲲便说出来意:“弟子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学监大人。”

    “哦?何事?”这是陈锦鲲头一回自己找上门,耶律旭阳很是奇怪。

    陈锦鲲拿出了那封信,把如何遇上曾延亮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学监大人那眉头拧了一个死结。

    “真有此事?”

    “信在这里,大人可以拆开来看。”

    可耶律旭阳却没有接过那封信,而是思索片刻,然后问陈锦鲲,“你觉得我当如何做?”

    陈锦鲲不明白耶律旭阳的意思,吃惊的问:“大人,你不是一向厌恶那些贪官污吏吗?如今遇上这样的冤屈,难道不应该给曾延亮,给那些村民们一个公道吗?”

    “锦鲲,如今我已没有入朝为官,哪怕是要惩治一个区区县令,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这件事情牵涉到知府,甚至更上一层的官吏,想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惩治那帮贪官,会更加的难。”

    “弟子已经想好,可以把书信和帐本一起交给巡监大人,巡监大人代天子巡访,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到他们的手里,一定会上达天听,到时候何愁曾延亮的案子没人来查?”陈锦鲲胸有成竹的说。

    可是,耶律旭阳看着陈锦鲲的眼神却有一些失望,“锦鲲呀,原来你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巡监是代天子巡访,但你知道当朝的三位巡监大人各是什么人吗?”

    陈锦鲲摇一摇头,感觉今天的学监大人有一些不一样。

    “这三位巡监大人有两位是士族大家,另外一位是皇上的六皇子。这些年士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而皇室力量势微,虽然是三位巡监,但真正会替天子巡访的只有他的儿子。那两位巡监大人并不是皇上愿意指派的,只是迫于压力而已,当今朝廷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来自于士族大家,他们把持着朝权,皇上虽然几次三番都想削弱士族大家的力量,无奈他们盘根错节,无法一时根治,甚至有的时候还牵制皇上。”

    “那曾延亮所告的知府大人,便是士族子弟,虽没有什么功绩,却在那个位置上呆了数年,甚至这渝县的县令也是士族家的伴读,这一伙人狼狈为奸,祸害多年,我也略有耳闻。只是现在正是非常时期,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陈锦鲲不解的问:“那学监大人的意思是……”

    耶律旭阳没有说话,缓缓的接过那封信,却并没有打开,而是拿到屋内的火烛上,付之一炬。

    陈锦鲲惊呆了,没想到耶律旭阳会这样做,他大声的喊道:“大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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