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李霁气绝,女子的名声他自然知道有多重要。男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往嘉让的蔚然阁中走。

    “殿下息怒,斑影已经下去查是谁在散布谣言。”

    这还用想?方才从英国公府出来的时候,纪澜灿说的那番话,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李霁疾步赶到蔚然阁,映入眼帘的哪还是一副女子黯然神伤图。

    初夏的枫树还是绿油油一片,枝干粗大,上头挂着秋千,他朝思暮念的姑娘正坐在秋千上,不再刻意发出男声的嘉让,原本的音色有些稚气未脱,如今荡在秋千上,那笑声仿佛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孩子一般。听的人心中熨帖极了,这几日来的疲劳也被冲散了不少。

    正当李霁要踏门而入之时,却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他们都是背对着院外,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出现。

    “将军,秋千快要停下来了!我还要飞高一点!”嘉让兴冲冲的喊道。

    崔鹤唳的身影出现在了嘉让的身后,男子满是笑意,强劲有力的手臂只轻轻一推,就将女孩儿的秋千往上带起了不少。

    应敏让有些拘谨的坐在摇椅上,大声喊道,“再飞你就要上天了,将军您别理她了,坐下来喝茶吧!”

    嘉让想着也对,将军都还没好好喝一口茶,“将军你帮我停下来吧!”

    崔鹤唳笑着握住秋千荡绳,两人安然无恙的放了下来,末了,还伸手将嘉让垂落下来的额发勾向了耳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坐在小火炉处煮茶。

    李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尤为不可置信,他们二人这般光明正大的调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看差了眼?李霁紧抿着唇,下颚紧绷,整个人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男人裹挟着一身坚冰寒气,带来一阵不属于初夏的凛冽寒风。

    “你们在做什么?”这怒不可遏的声音让院里的几人纷纷回眸。

    几人诧异的看着出现的太子爷。崔鹤唳最先反应过来,抱拳道:“见过太子!”

    身后两人也有模学样,一一拜见。李霁抓起崔鹤唳脖颈出的衣领,将人带向了一边,语气森冷:“我说过的,那你离她远点,你方才在做什么?”

    崔鹤唳恭敬道:“殿下先松手。”

    李霁松了几分力道,心里也不情愿在她的院子里动手。

    崔鹤唳不知道该怎么和李霁说,就在他想着将自己的异样告诉李霁时,嘉让不知怎么,看到崔鹤唳被人这么野蛮对待,心里有点急,女孩儿穿着粉嫩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绣着仙鹤,发上别着已过了花期的玉簪花。提着裙摆走到两人的面前,颇有些拘谨道:“太子殿下,这是女眷的后院...”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他,你闯进了女子的后院,你得快点出去。

    李霁看着她陌生的眼神,疏离的语气,还有偏向崔鹤唳的肢体动作,霎时间,胸腔一股无名邪火席卷着经脉,猛地涌蹿而上喉间。

    李霁受不了她这幅样子,难道真的就短短一个月而已,她就喜欢上了崔鹤唳?看看她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样子,真是可笑。

    嘉让看着李霁一副受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明明是他桎梏着将军的,他委屈什么?

    李霁看着她的眼睛,立马变得阴沉可怖:“哦?是吗?那他呢?为何出现在女眷的后院?”李霁阴冷的眼神看向了崔鹤唳。

    嘉让看了一眼崔鹤唳,有些小女儿娇态的低下了头,面色微红。

    崔鹤唳紧皱着眉,将嘉让隔绝在自己的身后,冲着敏让说道:“将你妹妹带进去,我有几句话要和殿下说。”

    等人走了,崔鹤唳面色凝重,道:“殿下近日在宫里日理万机,微臣不便打扰,所以有一事还未禀告殿下。”他看了一眼愤怒的李霁,接着道:“我不知道是谁在算计我与嘉让,只知道有人给我们下了蛊,也就是苗疆降头术。我中蛊以来记忆开始错乱,其他的记忆都没有出现偏差,唯独的问题出现在了应嘉让这里。”

    李霁听得面色越来越沉,“继续说...”

    “我怀疑是上个月送她回家时在街道上遇到的可疑乞丐。但手底下的人前去调查却没找到人,这事便被暂时搁置,我从那日后一直会出现梦境,都与嘉让有关。第一日我便发现了不对劲,找来了巫师,最后确认是被人下了降头。“

    “巫医怎么说?”

    “这是由人血喂养的蛊毒,我猜我们之所以会中蛊,应该是有人盗取了我们的头发,如今找出下蛊之人最是关键。”崔鹤唳抿了抿唇,”但是,巫医说这类情蛊已经绝迹,没有解法,制蛊之人也是冲着无解的养法喂养蛊虫。“

    李霁心中越发的沉,身为皇室中人,从小就知道这些蛊毒邪术是怎么回事,律法明言禁用巫蛊之术就是因为这些歪门邪道实在很难化解。

    李霁敛下眼睫,心中思忖,若是无法化解,嘉让就会一直爱慕着崔鹤唳,视自己为路人。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虐气横生。李霁偏不信邪,他阔步走向方才嘉让离开的地方,果然在回廊处看到了皎若朝阳,灿若芙蕖的少女,他不管不顾走到嘉让的面前,拉起女孩儿纤细的手腕便朝外走去。

    崔鹤唳也跟了上来,他看着嘉让被李霁粗暴的扯着手腕,心里一疼,铺天盖地的控制不住的情蛊引着他快步走到嘉让的身后。

    崔鹤唳扯过嘉让另一只雪白的腕子。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各拉着女孩儿一只手,双方相持不下,嘉让站在中间,人都是懵的。

    李霁森冷的目光砍过去,“崔鹤唳!你给我想清楚!”

    嘉让在他手里挣扎,他当做看不到,害怕自己抓不住她,若是因为巫蛊之术让她不爱自己,那着实太过憋屈。

    崔鹤唳意识回笼,艰难的松开了嘉让的手。嘉让一脸惊愕的看着松开她手的崔鹤唳,然后被身前的男人强行拉走。

    “你放手啊!你怎么这样啊!”嘉让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心中恨恨,关键他是太子,还不能得罪他。

    李霁见她还不老实,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恶狠狠的说道,“再动,就让你再也见不到崔鹤唳!”

    这下嘉让终于肯老实了。李霁看着她的反应,喉间泛着苦涩。

    嘉让不自在的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双手捂着脸,瓮声瓮气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把我从家中掳走吧?”她还不信他敢上门强抢民女!

    李霁看穿了她的心思,嗤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江公公唉声叹气的跟在了主子爷的身后,认命似的前去大堂同应大人赔罪。

    李霁将人塞进了马车里,一路疾驰着赶回了东宫,马车内,李霁满眼期待的看着嘉让,但见着她眼中对着自己的漠然,一下子就如霜打的茄子,紧紧的闭上了嘴。

    嘉让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带我去哪里?”

    “东宫。”

    “去东宫做什么?”

    “治病!”

    第107章

    梵老先生为嘉让祝由后, 面色有些沉凝。

    李霁看了一眼因祝由术而陷入休眠的嘉让,面露急色的问道:“如何了?”

    梵老先生摇摇头,“老夫借符咒禁禳来窥探这位姑娘身上的蛊毒, 确实是苗疆降头术, 此为情蛊,蛊效堪称毒中鹤顶红, 基本无解。

    宿主用千足虫以血供养,虫蛊控制中蛊之人,若是无误, 这位姑娘应该是被主要下蛊的对象。

    初时,会令人忘记钟情之人, 将记忆转移至中盅男子的身上,且产生身体与心神上的依赖。也就是非此男子不可。

    到了后期严重, 会出现体虚,燥热,心悸等症状,若是不及时疏解,日后子嗣艰难不说, 甚至会落下妇人病。”

    老巫医开口艰难,这等阴毒的蛊,实在有损阴德, 所以在四十年前朝廷对苗疆降头术进行清算之时, 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巫师也有意毁了这门巫术, 没想到这门术法又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兴风作浪。

    李霁面容冷峻,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怒意喷薄欲发。

    子嗣艰难,病痛缠身, 一想到她要承受这些,心头肉仿佛被剜了一般绞痛。

    他想起上辈子嘉让因为小产再也怀不上孩子,每每朝臣提及皇嗣,她眼睛里不悲不喜,麻木颓然的神色,转身却满目含泪,他多想和她说对不起。但苍白又贫乏的忏悔,让身为一个帝王的他落荒而逃。

    以至于延续到这一辈子还忘不了嘉让在产房里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模样,那时他守在产房外,万里无云的天,只觉得灰暗,他看着昏死过去,拼命要生下那个孩子的嘉让,又看着产婆手里夭折的女婴,心中的气血翻涌,即使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却依旧疼得让人流泪。

    李霁喉间哑涩,艰难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这蛊除掉!”

    “草民只敢尽力一试,只是这情蛊邪乎,巫书曾有记载,中此蛊之人并非时刻被蛊毒控制,有时会有自主意识,不过也只是片刻,若是有机缘,可能不出三年五载,这蛊毒不攻自破,但也只是极少部分,不能作为参考。”梵老先生只能把最好的结果告知李霁,也好叫他心里头有些期盼,看得出这位东宫之主应是极喜欢榻上的姑娘。

    送走了梵老先生,李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而看一眼榻上的嘉让,他顺势坐在榻边,也不去唤她苏醒,只静静的看着她的脸,一瞬间仿佛被治愈一般,心中满是怜惜,他轻轻碰了碰她额间翘起的呆毛,睡着了的样子很乖,一点也不像来时路上的一脸防备。

    嘉让悠悠转醒,此时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这张脸。

    李霁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了一些小动物,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会认作母亲。

    李霁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醒了?知道我是谁么?”

    嘉让点点头,扭过脖子看了看左右两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自家,而是在太子的床榻上。

    “太子殿下?”

    李霁点点头,听她这疑惑又陌生的语气,李霁知道,她还是没能记起他。

    嘉让霍然起身,“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要回家!”

    “不用回去了,以后你便住在东宫。”

    女孩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思索着他话里的真实性。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皇上的第七子,是皇上和盘蓝公主的孩子,之前册封过燕王,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前些日子她也才知道,原来肃玠是他的人,只不过这个人着实孟浪又随性妄为了,竟然堂而皇之的将她带来东宫,现在又让她留在东宫。若不是知道他不好女色,禁欲凉薄,她还以为他喜欢自己呢。

    “不妥,我不能在这里,殿下也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想必不会行强人所难之事。”虽然这人很奇怪,但她心里却觉得他不会为难自己。

    “强人所难?我本就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李霁看着她奉承又不忘隐隐威胁的模样在漂亮的小脸上一寸寸瓦解,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嘉让被困在床榻上显然吓得不轻,急忙说道,“殿下不能这样,臣女与崔将军心意相通,您这般强抢,有违德行,更会寒了崔将军的心!”

    本来李霁也只想逗弄她一番,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阴郁沉重,但这句话显然是引发了着火点,虽然知道她是被人控制了,但面上还是绷不住的阴翳了下去,男人的声音冷漠无情极了:

    “你与他一来没有婚约,二来并未下定,何来强抢一说,即便你嫁于崔鹤唳为妻,孤若是瞧上了你,他岂有不双手奉上的理?”明显是被她那句心意相通气上了,他们二人在一起那么亲密,她都没说过这般表明心迹的情话,气得他连“孤”都用上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相持不下。嘉让也不是什么怂包子,被他这样一说,也不管不顾了起来,直接掀了盖在腿上的锦被,怒气冲冲,作势要夺门而出,李霁随她,并不去拦着。

    外面守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直接带刀堵住了嘉让的去路。女孩儿没好气的瞪着二人。站在门口处要出不出,要进不进,跟李霁扭气。

    李霁指尖胡乱的揉了揉眉间,抬眼看着气呼呼的女孩儿,退让了一步,道:“不会强迫你,听话些。”

    女孩儿紧绷的肩头稍稍放松了些,“真的?”

    李霁颔首,“不过你得告诉孤你是怎么与崔鹤唳相识的,若是有一句虚假...你知道孤的性子。”

    ......

    应敏让看着崔鹤唳静立在一旁,心里不上不下的,他好像又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将军。”敏让一脸关切。

    崔鹤唳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敏让的肩头。“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敏让点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将军可是中意末将的妹妹?”他其实早就想问了,去岁将军头一回来应府,他作为斥候,观察力自是不一般,虽然将军神秘莫测,但他多少也猜得到一些。

    崔鹤唳毫不避讳,“嗯。”

    “原来如此,将军可有想好?您与太子殿下...”话说一半,敏让突然意识过来,她那个不老实的妹子这是养了个鱼塘啊!将军和太子,她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敏让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阿爹阿娘大哥可都知道?上回太子还来过家中,听父亲的意思,太子对妹妹有意,但这几日看妹妹似乎对太子并不熟悉,反而是和将军很是亲近,光这几天,将军就来过应府不下三回,还是将军自己暗戳戳的要来。

    他还天真的以为将军是看重自己的才能,所以想要栽培她,结果他,应敏让幽怨的看了一眼崔鹤唳,欲言又止,只能腹诽:

    我把你当偶像,你居然想认我做二舅哥!!!

    崔鹤唳看着傻了似的应敏让,“你妹妹她出了事。”

    崔鹤唳一个月之前发现了自身的蹊跷,找到巫师确认属实之后,开始去找那日的小乞丐,但是撞上了修文帝病情恶化,四皇子集结众臣上书反对李霁封储。他需要和贺兰集交接沧州兵权事宜,这些事便被搁置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处理这件事,很多线索都被中断。

    这几回来应府,也让他更加确定了他与嘉让被人中了蛊,下蛊之人可能不是应府中人,但与应府里的人必定脱不开关系。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前几日一来,嘉让便对他表现得十分熟悉和顺从,让他手足无措之外也有了一丝隐秘的欣喜,但那丝欣喜过后,却是无边的落寞,因为她眼里的那份喜欢并不是出自真心,她只是被邪术控制了而已。

    昨日夜里,他大梦一场,梦见与她相知相爱的种种,梦醒时分,他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觉得就这样也好,她的眼里没有了李霁,全心全意的看着自己,哪怕自欺欺人,他都甘之如饴。但今日见到嘉让未达眼底的欢喜,就像一个踩在冰面上的人,根本无法全身心的交付出去,还有身体不自然的靠近,他的心凉了半截,巫师的话历历在耳,她的爱意原本承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因为巫蛊之术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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