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宁渊在看见那中年人的一刹那,却仿佛被雷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玉竹先生!”

    玉竹先生其人,说起来还是宁渊的老相识,确切点说,是上一世的老相识。

    这人的身份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但在宁渊眼里,他的地位却要比普通江湖术士神秘得多,就在上一世,宁渊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修炼不成任何一种内功,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巧遇这位玉竹先生,也是这位玉竹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宁渊异于常人的体质,告诉他有关阴脉阳脉的秘密,并且也警告过他,他极有可能会因此送命。

    后来,宁渊曾想再向这位先生打听有关自己特殊体质更多的内容,与可否有改变的方法,这位先生却不知所踪,再也不得相见。

    不料这一世却能再遇到。

    “奇了,头一次见到你这小子时,我虽然明知道你我二人从未见过,却也觉得眼熟,现下你也认得我,这是个什么道理?”玉竹先生摸着自己的下巴,显然对宁渊能叫出他名字这件事十分惊奇,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对身边那老者道:“也罢,我便是测算过了他会在今日醒来,便来这里瞧上一瞧,既醒了,便按照我给他开的那方子,一天服药三次,连服一个月,方才能将体内的残毒排干净。”

    说罢,又瞧了宁渊一眼,居然就转身出了门,当然在出门之前,也没忘记顺手拎上摆在墙角的一个小酒壶。

    老者见状,喝了一声“又偷我的酒”,迅速骂骂咧咧追上去了。

    到这时,屋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宁渊愣了一会,才向呼延元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元宸端过了老者留在屋里的那碗米汤,用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吹吹冷,温柔地递到宁渊唇边道:“先吃些东西,你边吃,我慢慢边跟你说。”

    宁渊乖乖张嘴,清淡中一股氤氲的米香溢满了口腔,呼延元宸用指腹擦了擦宁渊嘴角流出来的米汤,才缓缓开口道:“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日,呼延元宸为了寻找宁渊的踪迹,跟着跳入了峡谷下冰冷的河水里,也不知往前游了多久,可除了两岸的悬崖峭壁外,什么都没有,而天色也几乎已经黑尽了,就在呼延元宸准备放弃,想找个地方上岸,再顺着悬崖爬上去时,忽然瞧见不远处竟然有类似灯笼的火光。

    在好奇心之下,他朝那火光游去,便遇见了之前出现在房间中的那名老者,彼时老者正拿着个竹楼在水里捞鱼,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人显然吓了他一条,不过在他听见呼延元宸的来意之后,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老者的背后居然是一处山洞,呼延元宸跟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到了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之中,而被老者从水里捞起来的宁渊,就安置在不远处的篝火旁睡着。

    “我也只知道那老先生姓陈,他隐居在此处有些年头了,那位玉竹先生是这位陈老的旧友,偶尔会来找他喝酒,因为你中了毒,即便服了解药,可在冷水里泡久了身子虚弱,当晚就发起了烧,陈老便找来玉竹先生给你医治,而我用雪里红将消息通知给闫飞后,也央求陈老留了下来陪你。”

    等呼延元宸说完,宁渊一碗米汤也喝完了,呼延元宸立刻又拿出一块方巾来替他擦了嘴。

    大概了解到事情到底如何后,宁渊还想问两句,可一阵困意又紧跟着袭来,呼延元宸仿佛看出来一般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你身体未愈,还是应当多加休息,当下还是养精神要紧。”

    宁渊就又这般在床上躺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才攒够了力气下床,而玉竹先生也再度来了,给宁渊诊了脉,又在他正吃的排毒方子里加了几味药材,告诫他一定要再修养一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宁渊不知道这处山谷是哪里,只知道是在凉山的某个地方,而陈老显然是这篇山谷唯一的主人,这里除了三间用来住人的竹屋外,其余的便是菜地与药材田,平日里都是陈老一个人在打理,不过自从呼延元宸来了之后,这里的苦力便换了个人。

    想来陈老是觉得,宁渊是他主动捡回来的,白吃白喝不打紧,可呼延元宸是自己凑上来的,却不能让他吃了干饭去,反正那样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也不稀罕一点力气,于是这谷里上下的杂活,从跳水劈柴到喂鸡赶鸭,便全由呼延元宸包了。

    宁渊每天喝完玉竹先生开的那三贴药之后,无事可做时也想帮帮忙,可呼延元宸死活不让他插手,好像宁渊现在做点杂活就能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一般,尽管能感觉到对方的体贴,宁渊还是不禁莞尔,因此在那些闲得无聊的日子里,宁渊除了用雪里红和唐氏等人通信,让他们不要挂心自己,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懒洋洋地抱着毛团,靠在呼延元宸专门做给他的躺椅上晒太阳。

    毛团是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狼崽,浑身雪白,听陈老说,那天他随着河水一起飘来,之所以没有沉下去淹死,是以为一只死去的母狼在下边垫着他,而毛团就是从那只母狼尸首里爬出来的遗腹子,原本因为胎中不足,冬日里天气又冷,狼崽出来没多久就断气了,陈老原本想挖个坑给埋掉,但没想到一直摆在宁渊身边的小狼崽,不知是不是受了宁渊体温影响的关系,竟然又渐渐有了心跳,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如今这狼崽显然是将宁渊当成它的娘了,总喜欢粘着他,比狗还爱撒娇,呼延元宸说浑身雪白的狼少见,搞不好是什么异种,因为是公狼,还给它取了个挺威武的名字叫雪牙,不过因为狼崽软糯糯的模样,宁渊还是喜欢管它叫毛团。

    日子就这般又过了一个月,期间玉竹先生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单独在屋子里替他诊完脉,玉竹先生点点头道:“也不枉费了那些珍稀药材,毒总算是排干净了,我一直好奇却未曾问你,你身中之毒当真奇特,若非已经服过解药,恐怕以我的医术也回天乏术,你可知你服的是什么毒药?”

    宁渊摇摇头,“我只能说这是一种皇宫内的秘制毒药,其余的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多谢先生了。”

    “好吧,既然与皇宫有关,我这样的山野人士也不好多问,只是……”玉竹先生重新将手收回袖袍里,“只是我瞧着你的面相当真奇特,不知从前可否有人同你说过,你的身上怀有死气?”

    宁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到了许久之前,在江州城外玉灵山的灵虚寺中,灵虚尊者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先生你说,死气?”他有些忐忑地重复了一句。

    “之前瞧见你身上有死气,我原以为是你身中奇毒,险些入了鬼门关,身上才带着死气,如今你体内毒素尽消,这死气却依旧凝而不散,不得不让我怀疑你身上是否从前就带有死气。”玉竹先生顿了顿,“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给你算上一卦。”

    宁渊一伸手,示意无妨,玉竹先生便从袖袍里掏出一摞用红绳穿着的铜钱,左手掐了个印决,右手将铜钱在桌上一溜烟抹开,然后再用力往桌上一拍,铜钱立刻腾空而起,再叮叮当当落回桌面,变成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凌乱模样。

    玉竹先生不停掐指算着,片刻之后,他忽然露出十分惊讶甚至有些恐惧的表情,怔怔望着宁渊道:“这怎么可能,卦象显示你竟然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在江州篇埋下的伏笔要慢慢抖开了,关于宁渊的体质之谜与重生之谜,还有那位陈老先生在前文里不止出现过一次,看有没有童鞋能猜出来他在前文里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小提示:启蒙导师)=v=

    ☆、第173章 宁家更迭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当初听见这话从灵虚尊者嘴里说出来时,宁渊也曾惊讶和诧异过,但是却没有当做一回事,毕竟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所谓死气之说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大多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同样的话如今又从玉竹先生的嘴里说了出来,这却不得不让宁渊开始思虑了。

    玉竹先生表面看上去没有灵虚尊者那般仙风道骨,但因为上一世其对于宁渊的命运一语成谶的关系,宁渊还是信他的,不禁问道:“先生可否解释得详细些,从前也有一位高僧替我批过命,他说我本该已死,却依旧活在世上,所以命理线中出现了一处断点,而且我此生会遇一大劫,那劫数,是否就是这次之劫?”

    “这些事情我不敢下断言,我只能说,你活着,却是已经踏过了黄泉之人,好比人站在生死线上,一脚踏入阴间,一脚依旧留在阳间,这样的情形当真奇特,我估摸着那位高僧所言的大劫,应当是你另一只留在阳间的脚也跟着踏入阴间之时,但到底是不是这一次的劫数,我一个江湖方士,却也不好说。”玉竹先生想了想,接着道:“可若你往后真碰上了什么大劫,既能说是劫数,但也可说是转机,倘若那劫数既然能让你留在阳间的脚踏入阴间,同样也能让你已经踏入阴间的脚再收回来,不过是看你如何把握这机会而已。”

    “多谢先生。”宁渊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这些日子也多亏玉竹先生诊治方能痊愈,还是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宁渊已经在这山谷里休养了两个月,如今身子渐好,便也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陈老满脸戚戚然,好像很舍不得他们一般,给他们指了出路,又嘱咐他们得空了一定要回来瞧瞧他这个老头,毕竟他一个老人家住在这等僻静的地方,像呼延元宸这般便宜还任劳任怨的苦力可不好找。

    离开之前,陈老与玉竹先生送他们二人到谷口,陈老从身上翻了翻,掏出一块玉佩来送给宁渊,道:“这是老人家我年轻时从庙里求来的,不值钱,如今我这个年纪也用不上了,索性送给你吧,能保平安。”

    陈老说得没错,那玉佩的确是最次等的毛玉,雕工也十分粗陋,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老旧得很,但宁渊却不注重这些,而是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

    从这处山谷出去,除了来时那一条连接峡谷的山洞隧道外,还有另一条十分隐蔽的山路,加之路口又有藤蔓挡着,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也成全了陈老悠闲的生活,宁渊与呼延元宸绕着山道小径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绕出了凉山,来到山外的一处官道。

    天气已经开春了,早已不似冬日阴冷,山中一些树木枝桠也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这一路走来虽然很长,但有周围的景致欣赏,宁渊也不觉得劳累,等二人上了官道,呼延元宸便唤住宁渊停步,说他已经让雪里红带了信回去,想来周石很快便能赶车来接,不用再走了。

    “你家里人都很挂心你,莫非我让他们保守秘密,断然不可将有关你的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恐怕不止周石,你娘和你妹妹也必定会跟着过来。”呼延元宸将宁渊拉到路边的树荫下静静等着。

    早在宁渊清醒之后,便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呼延元宸,为了避免长公主知晓宁渊还未死后不依不挠,所以除了家人以及赵沫之类可以信任的人之外,他们并未向外透露宁渊尚还活着的消息,这也是宁渊的意思,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才能更好地观察是什么人再给自己下绊子,并看准机会反戈相击。

    “到底是什么人在设计害你,你可是有头绪了?”呼延元宸见宁渊的发丝有些凌乱了,便伸手松开了他的发带,仔细用自己的手指帮他捋着。

    “谁想害我,其实我多少猜得出来,让我想不通的是婉仪郡主。”宁渊轻声道:“我与她素来无冤仇,她为何会助纣为虐,帮着他人行陷害之事,想来也是匪夷所思。”

    这些日子宁渊虽然在修养,可也没少思虑那日的祸事,婉仪郡主明知这是陷害,却始终用一种默认的态度坐实了这通陷害,要么算计宁渊的主使者便是她,要么就是,她可以从陷害宁渊这桩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并且这好处可以让她蒙蔽了自己的良心,才能眼看着无辜之人受累而不加以制止。

    宁渊是不相信婉仪郡主会主动来算计自己的,因为她与自己并无冤仇,这说不通,那么便只有第二种可能,婉仪郡主会从中得到某种好处。

    再联想到那日长公主扣在自己头上的罪名,宁渊觉得,这“好处”委实也不难猜了,想必是婉仪郡主当真与什么人有私情,也曾暗地里做下过夜间相会的不检点行当,偏偏被某个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使婉仪郡主为了保护自己的新上人,不得不坐视自己背了黑锅,替她的那位心上人去死。

    当然,这一切暂时还只是宁渊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得回京之后再查探一番。

    宁渊正想着,忽然觉得脑后一紧,呼延元宸竟然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玉筒来,开始替他束发。

    “那个是……”宁渊一眼便认出了玉筒是那天早晨呼延元宸才送给他的,只不过被长公主闹了这么一出,醒来后早已不见,他以为是仪式在峡谷下湍急的喝水里了,如今呼延元宸再拿出来,由不得他不惊讶。

    “这次我替你找回来了,可下次若是再弄丢,我便拿你试问。”呼延元宸故作严肃地开了个小玩笑,重新将那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玉筒牢牢束在宁渊头上。

    而此时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也从华京城的方向匆匆跑来。

    赶车人正是周石,瞧见路边的人,他不禁又狠狠挥了两下鞭子,直到马车在宁渊附近停住,才立刻跳下车奔到宁渊身前道:“少爷你没事当真是太好了!”

    周石跟在宁渊身边久了,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坚毅汉子,如今却眼眶发红,眼里还带着泪花,显然是从心底挂念自己,看得宁渊也是一阵感动,刚要说话,脚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嗷呜”,接着周石咦了一声,见有一只半尺大的雪白狗儿正用力咬着自己的脚腕,可惜那狗儿还小,也没什么力气,眼瞧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周石皮糙肉厚当真没有半分感觉,还好奇的提住那狗儿脖颈后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道:“这是哪来的小狗?”

    “这是雪牙,我从山里捡来的。”宁渊没有点破雪牙狼的身份,毕竟对常人来说,狼比狗儿要可怖多了。

    宁渊原不想将雪牙带出来,而将它留在山里的,可惜这家伙小归小,却灵性得很,一路扯着宁渊不让走,宁渊无法,只得在腰间吊了个小口袋,将它装在里边省得在山上跑丢了,而方才雪牙大概是见着周石急冲冲跑过来,又一把抓住宁渊,以为他是来找主人麻烦的坏家伙,便急匆匆从兜里跳出来想要护主,可他个头实在也太小了些,不光护住行为被人当成了挠痒痒,连它自己都被当成了一只普通小狗。

    其实若按照普通野狼的生长速度,两个月足以让一只狼从狼崽长成两尺来长的少年狼了,但雪牙跟一个月前相比除了长胖外,体格上倒没有明显变化,也是一个让宁渊十分奇怪的地方。

    周石没看多久就将雪牙交还到了宁渊怀里,让开身道:“少爷快上车吧,夫人和小姐想必这时候也等急了。”说完,又压着声音道:“少爷放心,我已经得了呼延大哥的嘱咐,少爷这次回来除了咱们自己人,别人都不知道。”

    宁渊点点头,招呼呼延元宸跟着自己,埋头上了车。

    几个时辰后的正午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两个月前的冬日风光已经尽去,春光正好,又不燥热,因此即便是正午,大街上也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宁渊透过车窗上半透的纱布,见着外边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搭了个棚子,棚子下边摆着长桌,桌上垒了如小山般高的蒸笼,大批百姓在桌前排起长队,看样子是有人在开摊赊粮。

    “周石。”宁渊问了一句,“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那样多的地方在赊粮。”

    “那个啊。”周石朗朗的声音传进来,“是宁国公府有喜事,他们家的大公子宁逸才同婉仪郡主订了亲,所以开了好几个地方摆摊赊粮,说是要赊上一个月。”

    宁逸才和婉仪郡主?宁渊眉角跳了跳,没有多说。

    马车一路去了赵府,在宁渊出事后,唯恐唐氏和宁馨儿也被人算计,所以赵沫做主将人接去了将军府。唐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宁渊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在后门边等着了,见马车驶进了小巷,宁渊刚掀开帘子,还不待跳下车来,唐氏一串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面迎上去一面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此生被宁如海所负,唯有一儿一女是毕生依靠,那日骤然听闻宁渊出事,气急攻心下险些晕了过去,好在后来又接到消息说宁渊安然无虞,即便这样,整整两个月不见,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焦不已。

    宁渊安慰了唐氏许久,才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很快赵沫和赵氏也迎出来了,说已经给宁渊备下了屋子,让他好生休息,如今赵府没有外人,也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宁渊便在将军府里安心休息了几日,同时透过赵沫也算将这两个月来外边的变动了解个透彻。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出了好几件大事,而这几件大事,件件都同宁国公府有关。

    先是宁国公的嫡亲孙女宁珊珊,这位珊珊小姐有一天带着侍女逛街,在华京极为出名的一家珠宝首饰店鼎翠阁挑选首饰的时候,为了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同另一名女子起了争执,不过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鼎翠阁的老板还是将那支簪子卖给了先来的那名女子,宁珊珊当时便不高兴了,不过她身为大家闺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不悦地带着侍女离开。

    那位得了簪子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店里又晃了一圈才准备回家,谁知那女子刚跨出店门,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一群大汉抓住就往路边的小巷子拖,欲行不轨之事,女子大声尖叫,加上路上有不少行人,终究是没有叫那群大汉得逞,只将女子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后才一哄而散。

    那女子也是个烈性子的,遭受了这等屈辱,回到家后先是以泪洗面了整整一日,然后二话不说在房梁上悬起一条白绫便上吊自尽了。

    女子的父亲姓白,在江州经营一家很大的粮油铺,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贾,且很有善心,逢年过节总给华京城的穷苦百姓们免费送东西,在周遭街坊们心中很得人缘,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白老爷。白老爷一生无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奉为掌上明珠般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就等着给她找一门好夫婿,将来给她抱外孙。

    可如今女儿骤然在大街上遭遇了这等羞辱之事,回来之后竟然还自尽了,简直让白老爷天打五雷轰,刚办完女儿的丧事,就红着眼睛,披麻戴孝直奔皇宫门前跪下,手里举着一张血书,扯着嗓子大喊要伸冤,要告御状,要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原来,那日非礼白家小姐的几个大汉中,好些人都穿着宁国公府的家丁服,而之前也有人目击白小姐在出事之前曾和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起过争执,于是事情的猜想便很顺理成章,定然是宁国公府家的大小姐被白小姐占了东西,心里不痛快,于是才使坏指使手下人来报复白小姐。

    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历来位高权重的人,哪里没有个横行霸道的时候,可惜白老爷因为人缘好,刚开始还是他一人跪在宫门前,后来街坊邻居们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个个都陪着白老爷来伸冤了,黑压压在宫门前跪了一大片,这回事情可算是彻底闹开了,一时宁家小姐刁蛮跋扈,逼死良家闺秀的说法甚嚣尘上,老百姓个个都将宁珊珊骂得猪狗不如,原来的华京第一美人变成了华京第一毒妇,甚至就连路过宁国公府门前时,都要吐两口口水。

    同时朝中一些看不惯宁国公的官员,也趁着这股子风潮在此时上折子弹劾,说宁国公府养女不教,戕害百姓,草菅人命,简直是士大夫中的耻辱,宁国公也被皇帝招入宫中问话,当然,这件事闹到最后,虽然以证据不足盖棺定论,宁国公也未免非议,给了白老爷一大笔银子算是抚恤,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处,可宁珊珊却因为此事在华京城中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老百姓提到她就没有不骂的,宁珊珊本人也为了避风头,被宁国公送到百里之外的尼姑庵思过去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同样也是宁珊珊的兄长,宁国公嫡孙宁仲坤捅出来的篓子。

    自从出了宁珊珊的事情后,宁国公本就带病的身体,遭这么一折腾更是气急攻心,变得卧床不起了。

    宁国公的身体一直都是国公夫人吴氏照料的,可吴氏年纪也大了,加之一直宝贝的孙女骤然间在华京名声变得臭不可闻,对她的打击只怕是更大,于是吴氏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宁仲坤来做,也意思是让宁仲坤多在宁国公面前进点孝心,让祖父认识到他这个嫡孙的好。

    吴氏不可谓用心良苦,可惜宁仲坤居然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也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宁国公服用的汤药里边下毒。

    宁国公原本状况见好,却在服下了宁仲坤呈上的汤药之后吐血不住,大夫诊治之下说宁国公是服用了砒霜,这可是一桩大事,宁国公的庶长子宁华阳立刻下令封锁全府,逐个排查,最后查到了宁仲坤身边的小厮,小厮承认他是受了宁仲坤指使外出购买了砒霜,而作为佐证,除了在宁仲坤房间里搜查到了剩下的砒霜外,宁华阳还查到了他们所购买砒霜的那件药铺老板的证言,老板直言看出了来买砒霜之人身份不一般,担心惹祸上身,于是擅自更改了砒霜的剂量,又在里边拌入了糖粉,才使宁国公没有服下太多,保住了一条命。

    这件事往小了说,算是家务事,可往大了说,却又涉及谋害杀人,宁华阳没法决断,便在第二天上朝时将此事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身为嫡孙,却谋害祖父,这在素来重视孝道的皇帝眼里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差点没有立刻赐死宁仲坤,后来想到宁仲坤总归也是宁国公的嫡孙,如今宁国公昏迷未醒,总要等他醒过来自己发落为好,便只下令将宁仲坤丢进天牢,什么时候等宁国公醒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受审。

    宁国公一对嫡孙女接连遭殃,又因为嫡子死得早,一时间整个国公府近乎成了庶出的宁华阳的天下,虽然皇帝还没有下诏封他为世子,可眼下瞧来册封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只等宁国公醒了之后上折子,在这之前,宁华阳又将国公府里最后一个不定因素给清扫了出去——他对外宣称吴氏想念孙女,怕宁珊珊一个人在尼姑庵里住得不习惯,连夜派人将吴氏送出了城,竟也将人送进了尼姑庵。

    解决掉一对嫡子嫡女,又送走了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嫡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才有人领会到其中玄机,宁府这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会不会都是宁华阳为了承袭爵位,一手包办的?正当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探寻其中八卦的时候,第三件大事,便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爆了出来。

    便是宁华阳长子宁逸才与宫中婉仪郡主的婚约。

    这消息一出来,就算有人要怀疑宁华阳,也立刻打消了和他作对的念头,转而变成了拉拢。

    婉仪郡主可是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公主常年幽居深宫,瞧着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可谁都知道皇上敬重她,哪怕是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颜面,能同长公主成为亲戚,等于当上了皇亲国戚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宁逸才不过是个庶出子弟,长公主竟然看得上他?”宁渊抿了一口茶水,对赵沫道:“这可当真是奇了。”

    “原本应当是看不上的,可你也知道,出了把你牵扯进去的那档子事后,长公主唯恐婉仪郡主的秘密暴露,只想尽快将人嫁出去,而这个时候宁逸才主动上贴求亲,在长公主面前指天画地说得极为诚恳,婉仪郡主竟然也同意,长公主见婉仪郡主自己同意了,宁华阳也眼瞧着就要成为下一个宁国公,宁逸才说不定也能成为国公世子,世子妃的名头也不算辱没了婉仪郡主的身份,便也点了头。”

    说到这里,赵沫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婉仪郡主的那位情郎,会不会就是宁逸才?”赵沫早已知道宁渊被长公主对付的来龙去脉,有这样的猜测也属正常。

    “断无这样的可能。”宁渊道:“你忘了,六殿下生辰那日,宁逸才可也是去参加比武招亲了,你可瞧出婉仪郡主对他有过半分动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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