菘蓝领着所有宫女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程锦容和裴皇后两人。

    程锦容走到裴皇后身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裴皇后身体一颤,瞬间回过神来。

    除了相认的那一日,程锦容私下里也叫她皇后娘娘。这还是第一次叫她娘。

    “锦容,”裴皇后目光复杂,几乎难以形容:“我……我有时真恨我自己。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没用的人。就这么一桩小事,我也会心中难安。”

    “我知道,这么做,对我这个皇后有利,能解我困境,也能压下郑皇贵妃的风头。还能收拢后宫嫔妃。对罗贵人来说,也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可是,我心里总有些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裴皇后心情纷乱,词不达意。

    程锦容凝视着裴皇后,轻声道:“娘,我知道你的感受。你温柔善良,待人以诚。你没有城府心机,不会算计,也不会利用他人。”

    “可你现在慢慢在改变,所以,你心里为自己的改变惶惑不安。你怕自己在权势中迷失本心,变成另一个人。”

    ……

    最后一句,直接而犀利,如利箭刺中裴皇后的胸膛。

    裴皇后身体又是一颤,目中闪出水光。半晌,才哽咽着低语:“是,我是在害怕。”

    “这些年,我一直闭宫养病,也是在封闭自己。”

    “我知道,身为皇后,可以手握权势。裴家因为出了一个皇后,一跃成为京城新贵。可我打从心底里,厌恶这座宫廷,不想和任何人来往接触。我也深恨中宫皇后这四个字。”

    可现在,她的女儿进宫,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从阴暗封闭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她无法再逃避躲避,要直面自己的皇后身份。

    她不能再退让,她要用皇后的权势,保护女儿的安危,保护六皇子,还有保护自己。

    她要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中宫皇后,有手段有城府有心计。

    这样的她,还是裴婉如吗?

    这样的裴婉如,还是程望深爱的那个善良女子吗?

    裴皇后忽地伸手搂住程锦容,无声地恸哭起来。

    程锦容眼眶也是一热,紧紧搂住裴皇后的身体,轻柔地安抚亲娘:“娘,你别难过。不管何时,你都是你自己。我相信,不管到了何时,你都能守住自己的本心,不会因权势迷失自己。”

    “要挣脱困境,就得改变自己。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你永远是我娘。”

    “便是有朝一日……我爹也不会怪你。”

    裴皇后肩膀不停耸动,泪水落得更急更汹涌。

    程望,是裴皇后心中最深的隐痛和伤疤。

    母女重逢相认这么久,裴皇后从未提起过程望。程锦容也体贴地从来不问。此时提及程望,裴皇后泪如泉涌,难过悲恸之极。

    “锦容,我该怎么办。”

    裴皇后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锦容,我好想你爹……可是,我此生怕是出不了宫廷,也见不到你爹了……哪怕有机会,我也没脸见他啊……锦容,我到底该怎么办。一想到你爹,我就心痛如刀割一样……”

    字字都是心酸血泪。

    程锦容眼圈也红了,不过,她没有落泪,轻声又坚定地说道:“娘,当年的事,错不在你。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一直自责。”

    “我想,就算我爹知道了一切,也只会为你心怜心痛,不会怪你。”

    “你别再想这些来折磨自己,放下一切,放过自己吧!”

    裴皇后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后来,就这么伏在程锦容的怀中睡着了。

    程锦容静静地搂着裴皇后许久,然后抱起裴皇后。

    裴皇后个头不算矮,在女子中算是中等身量,却轻得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程锦容稍一用力,便将裴皇后抱了起来。

    抱着裴皇后,才知道何为瘦弱。

    程锦容鼻间微酸,稳稳地抱着裴皇后,轻轻放到凤塌上。为裴皇后拿下发簪,脱了鞋袜,为裴皇后盖好被褥。

    裴皇后哭得力竭,沉沉入眠。

    哭泣不是坏事,郁结于心的痛苦,会随着泪水和哭诉一同散去。裴皇后的心结一一解开,离痊愈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程锦容俯下头,在裴皇后的额上落下轻吻。

    娘,好好睡一觉,将所有的噩梦都扔下。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裴皇后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人睡足了,精神格外好。

    一夜过来,哭红的双目也恢复了清明。

    程锦容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含笑说道:“药已经熬好了,微臣伺候娘娘服用汤药。”

    裴皇后笑着嗯了一声。

    裴皇后常年喝药,对苦涩的汤药深恶痛绝。往日时常喝一两口,就不肯再喝,谁劝也没用。

    如今有了斗志和希望,汤药再苦,裴皇后喝着也觉得甜丝丝的。

    程锦容一勺一勺地喂,裴皇后一口一口地喝。不到片刻,一碗汤药便喝得干干净净。喝完汤药,程锦容捧来蜜饯果脯,笑着说道:“汤药苦涩,娘娘吃些蜜饯过过口。”

    裴皇后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然后冲程锦容一笑:“很甜。”

    程锦容抿唇一笑,又捧了一杯蜜水,送入裴皇后手中。

    蜜水里掺了蜂蜜,喝入口中十分香甜。很快,便将汤药带来的苦涩冲得干干净净。

    就在此时,青黛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罗贵人前来请安。赵贵人和徐美人,也一并在殿外等候,想给皇后娘娘请安。”

    第一百八十九章 热灶

    宣和帝年岁渐长,对女色并不热衷。进后宫,要么进椒房殿探望裴皇后,要么就去钟粹宫留宿。召幸年轻嫔妃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贵人向裴皇后投诚,得了伺寝的机会,前来谢恩理所应当。

    至于赵贵人徐美人,自是看着眼热羡慕,今日也巴巴地来了。

    裴皇后难得幽默了一回:“本宫这里一直都是冷灶,现在倒是变成热灶了。”

    一旁伺候的宫女抿唇而笑。

    程锦容也笑了起来。

    裴皇后能以这等轻松的口吻说及这些,可见已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裴皇后略一思忖,吩咐道:“让罗贵人进殿候着,本宫待会儿见一见她。赵贵人徐美人就不见了,打发她们回去。”

    第一个来投诚的是罗贵人,自要多给些甜头,多抬举几分。迟来了几步的年轻嫔妃,想烧热灶可没那么容易。

    程锦容目中闪过笑意。

    裴皇后并不蠢钝。以前,是她什么都不想做,事事退让。现在,裴皇后终于像一个真正的中宫皇后了。

    稍动手腕,略施恩惠,就能搅浑后宫这摊浑水。

    ……

    罗贵人赵贵人徐美人都在殿外候着。

    罗贵人今日面色格外红润娇艳,看的赵贵人眼热嫉恨不已。不过,口中却亲热得很,一口一个罗妹妹。

    罗贵人和赵贵人一同进宫,是年轻嫔妃中展露头角的两个,彼此互为对手。今日压了赵贵人一头,罗贵人心中自得又畅快。

    一旁的徐美人,今年二十,比她们两人年长一些。进宫也比赵贵人罗贵人早三年。

    徐美人生得白皙美艳,和郑皇贵妃是同一类型的美人,且比郑皇贵妃年轻得多。

    郑皇贵妃最是擅嫉,根本不容徐美人出头。宫宴时,徐美人的位置永远是最偏僻的角落处。

    徐美人在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心中愁苦,不必细述。眼看着罗贵人奉承裴皇后,得以亲近天子,徐美人立刻痛下决心,也来烧热灶。

    可惜,这热灶也不是她们想烧就能烧的。

    菘蓝走了过来,代传裴皇后口谕:“皇后娘娘有令,请罗贵人进殿内候着。赵贵人徐美人改日再来请安。”

    罗贵人目中闪过喜悦自得。

    赵贵人徐美人心中再懊恼失望,也不敢流露半分,恭敬地谢了恩典,然后退出椒房殿。

    赵贵人年轻气盛,心中不忿,对着徐美人低语:“瞧瞧罗贵人,一个劲地巴结讨好皇后娘娘。那副小人嘴脸,真是丑陋可鄙。”

    徐美人轻叹一声:“能为娘娘排忧解闷,也是罗妹妹的福气。倒是你我,今日才来请安,也怪不得娘娘不肯见我们了。”

    赵贵人:“……”

    赵贵人好险没被噎出一口血。

    徐美人又轻声说道:“我明日再来椒房殿请安,赵妹妹可要一同前来?”

    来!当然要来!

    整日闷在静雅宫里,闲得都要长毛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罗贵人一步登天。

    赵贵人定定心神,亲热地说道:“明日我打发人去叫徐姐姐。”心里却在鄙夷。

    进宫五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个美人。就是皇后娘娘肯见她,皇上怕是也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赵贵人目中的轻视,徐美人看得明明白白,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忍了下来。

    ……

    椒房殿内,罗贵人行了跪拜礼,一脸诚恳地表忠心。

    “……皇后娘娘提携之意,妾身心里都明白。从今日起,妾身一定以娘娘马首是瞻,甘愿听娘娘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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