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然如此,他根本没时间惊惶失措,也没时间慌乱无主。他必须要冷静,要撑起一切。

    六皇子坐到椅子上,默默地守在床榻边。

    很快,内侍熬好了清毒的汤药端了过来。宣和帝还在昏迷中,只能将汤药灌进去。内侍们犹豫着不敢动手,六皇子沉声道:“我来‘伺候’父皇喝药。”

    六皇子一手捏着宣和帝的下巴,迫使他张口。另一只手以汤药舀起一勺汤药,灌进宣和帝口中。

    宣和帝在昏迷中,还有些吞咽的本能。一勺药喝进了一小半,另外一大半,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被褥上,留下点点褐色的药渍。

    ……

    “小姐,”甘草忧心又焦虑的目光落在程锦容苍白的脸上:“你取了这么多血,又亲自为皇后娘娘换血,以你现在的身子,哪里能吃得消。还是快歇会儿吧!”

    一次性地取血过多,极易造成心跳不稳全身乏力,严重地当场昏迷也是有的。可程锦容在取血之后,匆匆将左手手腕包扎好,立刻又为裴皇后换血。

    换过血了,程锦容又坚持守在床榻边,这一守就是半个多时辰。

    甘草心忧主子,反复劝说。

    程锦容抬眼看了甘草一眼:“甘草,你不必担心我,我能撑得住。”

    甘草心疼不已,低声叹道:“小姐能撑得住,肚中的孩子也撑不住啊!”

    程锦容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目中闪过一丝歉然。阿圆阿满,娘对不起你们。可是,娘别无选择。

    一双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亲娘的歉意,各自动了一动。肚皮在程锦容的掌心下动了两下。

    程锦容鼻间微酸,打起精神对甘草说道:“换血过后,没有异样的症状就是好消息了。师父开好了清毒的药方,你出去吩咐一声,令人熬一碗药来给皇后娘娘。”

    在帝后同时中毒的情形下,看诊解毒皆要以天子为先。裴皇后被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以换血。

    甘草应了一声,退出去之后,先将裴皇后换血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众人。

    贺祈和裴璋同时松了口气。

    贺祈低声问道:“阿容现在如何?”

    他身为男子,不能擅闯皇后所在的寝室。不然,他真恨不得立刻冲进寝室里看一看程锦容。

    甘草无奈地应道:“小姐怀着身孕,不宜过度疲累。奴婢劝小姐休息片刻,可小姐坚持要守在娘娘身边。奴婢也劝不动,只得随小姐了。”

    第六百零七章 疲累

    母女连着心。

    裴皇后还没脱离险境,程锦容如何能心安。

    贺祈无奈苦笑,目中满是心疼,低声说道:“她就是这等犟脾气。只要她还能撑得住,也只得随她了。”

    甘草不再多言,去寻药童熬汤药。很快端着解毒汤药进了屋子。

    程锦容一点一点地将药灌进裴皇后的口中。药喂了一半,洒了一半。裴皇后一直没醒,脸上的黑气倒是渐渐褪了一些。

    程锦容静静地守在床榻边,握着裴皇后的手。

    娘,你一定要撑过去。

    ……

    这一夜,无比的漫长。不知多少人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五更的梆子声遥遥传了过来。

    床榻上的裴皇后指尖动了动,然后,眼睫毛也跟着颤动起来。

    程锦容一夜未曾合眼,此时反应也不及平日敏锐,怔怔地看了片刻,才清醒过来,用力攥紧裴皇后的手:“娘娘!”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裴皇后费力之极的睁开眼,程锦容苍白憔悴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

    “锦容,”裴皇后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

    程锦容眼眶迅速泛红,眨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水逼退:“娘娘终于醒了。”

    裴皇后脑海中一片混沌茫然,过了片刻,才慢慢回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寿宁呢?”

    程锦容简短地答道:“死了!”

    就算没有宣和帝那一刀,吃了两块毒点心的寿宁公主,也活不过昨晚。寿宁公主在动手之前,就已经一心求死了。所以,才会在所有点心里都下了毒。“试吃”的时候毫不犹豫,连着吃了两块。

    裴皇后目中并无憎恨,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声:“真是冤孽。”

    只说了短短两句话,裴皇后便觉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程锦容俯下头,轻声叮嘱:“娘娘身中剧毒,现在余毒还在体内。需要慢慢清毒调养。娘娘体力不支,先睡吧!”

    裴皇后嗯了一声,在陷入昏睡前,拉住程锦容的手:“你也别太劳累了……”

    话未说完,就陷入沉睡。

    程锦容为裴皇后掖好被褥,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总算从阎王手中,抢回了裴皇后这条性命。至少,先熬过了第一关。

    同样熬了一夜的甘草,红着眼扶住程锦容的胳膊:“小姐,你现在总该放心了,去睡会儿吧。”

    人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浓厚的倦意立刻袭来。

    程锦容嗯了一声,在甘草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

    守在门外的御前侍卫们,皆一夜未眠。

    贺祈面色沉凝地守在门外,在门开看到程锦容身影的那一刻,贺祈眼中骤然迸出光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程锦容搂入怀中。

    疲乏无力的程锦容,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众人围观了,将身体依偎进贺祈的怀中。

    一夜的焦灼,在此刻终于稍稍散去。

    “阿容,你先去休息。”贺祈心疼地低语:“所有太医都在,皇上和娘娘身边都有人照顾,不会有事的。”

    程锦容没有出声,也没动弹。

    贺祈一低头,就见程锦容已闭上双目,竟是疲累过度,就这么睡着了。

    贺祈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他伸手将程锦容打横抱了起来。

    原本纤瘦的程锦容,怀了身孕后,变得丰腴了一些,也重了许多。更要命的是,肚子太大了,又不能压着碰着孩子。饶是贺祈一身力气,抱起程锦容的时候也有些吃力。

    裴璋忽地张口道:“贺校尉,你陪程太医去小憩片刻。这里有我守着便是。”

    贺祈也没客气,略一点头:“多谢裴校尉!”

    程锦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静静地躺在贺祈的臂弯里,就如同躺在世间最安全的避风港里。

    ……

    今日原本有大朝会,文武百官如往常一般,早早进了金銮殿里等候上朝。

    昨夜宫中骤生变故,所有消息被封锁。众官员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几位皇子府被御林军封锁包围一事,却是瞒不了人的。

    靖国公凑到卫国公身边,低语道:“不知皇上今日上不上朝。”

    如果皇上露面,说明宫中无大事,或是有事也被控制住了。要是皇上今天不露面,可见事情实在不妙。

    卫国公目光一闪,低声应道:“等一等就知道了。”

    永安侯也凑了过来,一脸忧心地叹道:“我昨夜听闻,五千御林军将几座皇子府团团包围,不容任何人进出,想打探个消息都打探不到。也不知这宫中到底出什么事了!”

    既是姻亲,又是相识多年的同僚。卫国公不能不理永安侯,老持沉重的应了句:“我们且耐心等候便是。”

    永安侯口中应是,目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当年做过的事,既是裴皇后心头的一根刺,也令他如鲠在喉日夜难安。

    他将裴绣嫁入卫国公府,将裴璎嫁给二皇子为侧妃,为庶子裴珏求来了尚驸马的福气。这一年多来,更是频频向六皇子示好。

    这一切,都是为了加重裴家和天家的密切联系,也是在不动声色间提醒裴皇后。他们同在一条船上,要想船不翻,就得继续相安无事下去。

    昨夜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会不会和二皇子相关?

    裴家当年的秘密,有没有曝露?

    心如油煎之下,永安侯一夜未眠。今天早早进宫等候,不停揣测着昨夜出了什么事……

    众官员没有等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太子殿下就亲自来了。

    “诸位爱卿,”十四岁的太子殿下俊脸有些憔悴,倒是异常沉稳,从脸上窥不出半分不妥:“父皇宿疾突发,今日的大朝会,暂且取消。”

    “请六部尚书和靖国公,还有永安侯平西侯晋宁候镇远侯一并留下。”

    换在以前,宣和帝多是召三公四侯留下商议要事。

    太子殿下亲近文臣,一张口,就将尚书们也都留在了金銮殿内议事。

    众官员一同应声告退。

    第六百零八章 后患(一)

    宣和帝龙体虚弱,这两年间有程锦容和杜提点师徒两人精心调养,宣和帝依然小病不断。此次中的是毒性猛烈的慢性剧毒,换血过后,呼吸时快时慢,一直未曾清醒。

    六皇子在龙榻边守了一夜,心中焦灼,却不能表露在脸上,一派冷静沉稳:“卫国公一片忠心,父皇和孤都清楚。不过,父皇并无大碍,卧榻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从今日起,孤代父皇听政批阅奏折,朝中一切要务,也劳烦诸位爱卿,多多操心费力了。”

    众臣立刻拱手应道:“微臣分内之责,不敢当操心费力四个字。”

    提议被拒绝,卫国公也未动气,心里暗暗揣摩。

    昨夜宫中果然出了大变故!

    天子已经不能露面了!

    其余众臣,也在心中各自思忖不提。

    好在宣和帝时常生病,两三日不上朝是常有的事。有太子殿下代为主持小朝会,有朝中肱骨重臣打理国朝政务。宣和帝养个十天半月的病,也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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