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仲朝李元立一瞥,他立马识相地一揖,道:“末将到外面等李姑娘。”

    李元立推门出去。

    景仲抹去她的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他倾身上去,亲吻她的眼睛:“别哭。”

    画溪的眼泪止不住:“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

    他道:“你是我的妻子,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这一回,是不是会很凶险。”画溪流着泪道。

    “就他们,不过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以前不动,是因为时局不稳。”景仲将她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地说:“我们只分别几天,我就下旨娶你。”

    他的声音轻柔镇定,似有魔力,安抚了她的心。

    他轻轻扳着她的肩膀,搂着她往外面走去:“去吧,李元立还在等你。”

    画溪恍惚着,被他带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陈嬷嬷收好了东西,已在马车旁等着,李元立等人也在一旁。

    见他们出来,陈嬷嬷上前扶着她:“姑娘。”

    画溪走到马车下,正要登车,脚步停下。她回过头,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你要快点来接我啊。”

    景仲扶着她登车:“你放心。”

    她缓缓登上马车,轿帘放下,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

    驿站屋檐的影子将月光割碎,满地月影浮动。

    陈嬷嬷以为她是担心王上此行凶险,安抚她道:“姑娘放心,王上这回必定有万全的法子,不会有事的。”

    对于景昀乱党,画溪不担心。她相信景仲的实力,也相信他的命运。

    他可以所向无敌,也必能逢战必胜。

    冲在前锋的将军,留在他身边的谋臣,定能护他周全稳妥。

    她只是习惯了他的温柔和耐心,还来不及适应这陡然降临的离别。

    ————

    李元立骑马走在最前头。他手勒着缰绳,看似平静,心里早已波澜涌动。

    王上要立后这事儿以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昨天下午他突然收到王上密信,让他今夜到驿站一趟。他还以为是传他来商议击杀景昀之事,今日巴巴赶来碰到澹台简,他三言两语转达了他这个消息。

    他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

    王上可是个新年祭天都能取消不去的主,这位未来的新王后是何处神仙,竟让他如此费心费神。

    待见到真人,他差点吓了一跳——当初便是他带领人马去的大邯迎亲。

    这人分明是年初“死了”的那位先皇后。

    “故去”的先皇后又活了,还要作为他的“女儿”嫁入王宫为后。

    这一晚上,他的心情跌宕起伏,险些消化不了。

    他提前派人回府,将府上最好的一处院子腾了出来,准备供这一樽大佛。

    他滴溜溜的眼神落在华盖上,皱起了眉,琢磨着如何才能伺候好这位未来的王后娘娘?王上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稍有怠慢……他不敢深想了。

    李夫人得到消息,只知道有贵人将到,还不知其中的缘由。因回来传话的人说得郑重,她也不敢含糊,立马喊上家人们到门前迎接贵客。

    李元立子息单薄,仅有一子一女。女儿早年远嫁宁远州,三年五载也难回来一趟,膝下只有儿子儿媳和三个孙子承欢。她天性又喜欢热闹,便将娘家子侄邀到府上常住,一是能同她作伴,再则也可看看国都是否有合适的人家,为他们定一桩好的亲事。

    画溪他们到的时候,花花绿绿一行人早已候在门前。

    翘首盼着贵人的李夫人,远远见马车行来,却没想到马车上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身形袅娜,远远瞧不真切模样。人刚下马车,身旁的丫鬟手脚麻利地披了件水红色的斗篷在她身上,白狐镶的帽檐往头上一遮,模样便遮了大半。

    身边的人都随她而动,一眼能瞧出这个小姑娘便是那“贵客”。

    李夫人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眼见着丫头婆子簇拥着小姑娘走过来。

    她行走时脚步轻盈,身姿优雅,像极了轻舞的絮花。

    “这位是?”李夫人迎上前。

    李元立扫了一眼李夫人及她身后的家人子弟,又看了眼画溪,有些底气不足地对画溪道:“这便是你母亲。”

    画溪也不拿大,福身朝李夫人盈盈一拜,檀口微启软糯糯喊了声:“母亲。”

    此言无亚于一道哄雷在李家炸开,李夫人的脸顿时白了青,青了紫,难看极了。

    不及众人反应,李元立走到画溪面前,不自觉地弯着腰道:“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我差人送你过去歇息。”

    画溪道:“也好。”

    李元立挥手,侍女上前簇拥着画溪往府上走去。

    见她身形消失在回廊尽出,李元立又挥退下人。

    除了李夫人和几位子侄,当下便没有别人。李夫人泪如雨迸,发作起来,冲到李元立面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我就圆圆一个女儿,又从哪里蹦出这个大的女儿?”

    李元立站在原地,任她打着,也不还手。打得狠了,面子上绷不住,将她双手一拉,往内堂去:“进来,我慢慢跟你说。”

    留下郭家几个侄子侄女面面相觑。

    “你们说,那个女人究竟是谁?”郭家大房长女郭盈盈问。

    “姑父让她喊姑母母亲!”郭家二房长女郭青青跟腔道:“难道她是姑父外头的女儿?”

    家大房嫡长

    “我看八成都是。”郭家大房次女郭云云叹了口气:“姑母这可怎么办啊。”

    郭盈盈恨恨道:“我刚才看她不像咱们柔丹人,倒像是中原那边的人。肯定是姑父以前在外头结交了中原女子,生下来的孽种。”

    “他们说中原女子最会魅惑男人了。”郭云云叹息:“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会不会是……”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长姐。

    郭盈盈瞳孔骤然瞪大:“你疯了吗?她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姑父万不会这么糊涂……”

    郭青青也若有所思:“我倒觉得三妹的猜测极有可能。他们不是都说,王上对故去的那位先王后极好吗?先王后就是大邯人,说不定王上就喜欢先王后这种的。姑父便趁机将外头的孽种带回来?”

    郭盈盈骇然色变。

    不怪她如此讶然。这回姑母千里迢迢将她们从宁平洲接过她们来,一是为了陪伴她老人家,二么,她们姊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接过来,也是为了在国都寻门亲事。

    而如今,满柔丹最好的亲事除了新丧王后的王上,谁堪居榜首?

    外面的人都说柔丹王阴毒狠戾,说他是不折不扣的暴君。但柔丹人自己知道,是这位暴君打天下,卫疆土,让柔丹从大邯的附属国到如今能立足天下,有了与天下群雄比肩的资本。

    他们爱慕英雄。

    柔丹贵族有女儿的人家都盯着年末的国宴。

    届时王上大宴群臣,群臣能带家眷。

    姑母答应过她,到时候会带她入宫。

    能见到王上,她便有机会。

    所以府上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她警觉起来。

    原以为姑母定会和姑父闹上一夜,闹得鸡犬不宁。没想到次日姑母召集家人,宣布了一个消息——府上新来的那个姑娘是她十七年前诞下的女儿,名叫李蛮蛮,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寺庙里。今年修行已满,故而接回府上。

    郭盈盈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快要晕了,姑母有几个孩子,他们还不清楚么?

    她再要追问下去,一向待她们和蔼可亲的姑母却训斥不许再追问。

    从姑母这里找不到答案,她们只好转而去那个李蛮蛮身上找破绽。

    却没想到,她居住的院子姑父派了人守着,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要见她,比要见姑父还难。

    姊妹几人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天,终于一日,李蛮蛮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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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7 章

    画溪心事重重。

    那天夜里走得太急, 她都没空传虞碌给她看脸上的红斑。今天早上起来,陈嬷嬷给她梳妆的时候,指尖在她眉梢摩挲了几下,讶然道:“姑娘可是被什么蚊虫叮了, 这里红了好大一块。”

    她贴近镜子看了一下, 那日藏在眉间并不怎么明显的小红斑越长越大, 已经清晰可见了。

    几天没注意就蔓延成这样。

    似乎想入神了。陈嬷嬷上前,轻声唤她:“姑娘?”

    画溪回过神来, 理了理额角垂下来的发, 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吧。”

    “姑娘这几天有心事。”

    画溪摇头。

    陈嬷嬷四下一看,屋子里外都没人,又低声问:“姑娘是在担心王上?”

    画溪绞着发丝, 没说话。

    陈嬷嬷笑着为她梳头:“姑娘若是担心, 去问问李将军不就知道了。”

    “可以吗?”画溪声音温柔。

    “当然, 王上只是让姑娘暂居李府,又不是把你软禁在此。”陈嬷嬷给她鬓边插上一颗珍珠,道:“这几日你都闷在院子里, 倒也无趣, 不如去找李将军, 顺便问问王上近况。”

    “也好。”画溪眨了眨眼。

    “最近天气冷,姑娘捧上手炉。”出了院门,陈嬷嬷一边为她整理白狐帽檐,一面将铜鎏金小手炉塞进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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