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脸极小,隐在宽大的白狐帽檐,脖子上系了厚实的围脖,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水灵得不像话。

    她轻轻嗯了声,捧着炉子,正往前走,路上突然出来几个姑娘。

    郭盈盈穿了身广袖留仙水红色长裙,画着精致的脂粉。郭家姑娘里就属她最标致,妆扮过后愈加美艳动人。郭云云和郭青青都跟在她身后,姐妹三人挡着她的去路。

    陈嬷嬷警觉地挡在画溪面前:“姑娘,你挡着我们姑娘的道了。”

    “你是什么东西?”

    郭盈盈瞥了眼画溪,因白狐帽檐挡着了她的面容,她看不真切她的模样。她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揭画溪的帽檐。

    她还没碰到画溪,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打在她的手背上,顿时疼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转头一看,却是李蛮蛮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她出手利落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手劲又极大,一巴掌拍得她整个手背又红又肿。

    “你竟然敢打我?”郭盈盈怒不可遏,蓦地拔高音量:“一个狐媚子生的贱种也敢到这儿来横行霸道!”

    画溪兀的抬起眼,朝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陈嬷嬷已经上前,声音冷冽道:“姑娘慎言。我家姑娘是将军和夫人嫡亲的女儿,姑娘说谁是狐媚子?”

    郭盈盈转头,抬了抬下巴,轻蔑地扫了眼画溪,姿态高傲:“是不是姑母的女儿,天知地知。你敢说你是吗?”

    画溪看着郭盈盈,没说话。

    “你是哑巴吗?”郭盈盈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

    画溪只当没听见,拉起陈嬷嬷,道:“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她越是平静冷淡,郭盈盈心里便越是不舒服。

    “一个外室偷人生的贱种,竟也敢登堂入室,趾高气昂地做给谁看呢?”郭盈盈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足以落入画溪耳里。她以为她至少会上来找自己理论一番,没想到她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径直往前走了。

    郭盈盈心中的怒火腾升而起。

    “姑娘别生气,回头我跟李将军说一声,府上的姑娘缺乏管教。”陈嬷嬷柔声安抚画溪。

    画溪低着头走路,声音轻快:“我跟她有什么气好生的。你也不必去找李将军横生枝节,总归咱们在这儿暂居已是打扰,再惹得家宅不宁就不好了。”

    她一向如此,不相干的人说的不相干的话,怎么议论她都不会在意。

    她在意的永远只有身边的人对她的看法。

    李将军不在府上,去了那边只有李夫人在。

    那夜李将军跟李夫人讲了画溪的身份,她也讶然不已。当今王上的性子她也算了解几分,历来不拘小节。他若执意要立谁为后,只消一道旨意下来,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可他这回煞有介事地给这个姑娘安一个身份,还安在了自己家里,一是对自己府上看中,二么……他将这姑娘看得重要啊。

    若不是心尖尖上的,何必耗费这许多心神为她筹谋。

    府上住了这么一樽大佛,她心有惴惴,一直担心不好服侍。却没想到这姑娘难得的没有大家子弟的脾气,到府上这好多天了,深居简出,没事儿连院子也不出。只消管着她锦衣玉食,别的一概无需她操心。省心得她就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这日画溪突然来找李元立,她的心下意识就提了起来。忐忐忑忑接待了她,没想到她说话温柔,待人温和,知道李元立不在,坐着和她话了一会儿家常,就走了。

    全程不见高高在上的架子。

    李夫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下午李元立回来,就来见了画溪。她问了几句景仲最近的情形,便让他走了。

    陈嬷嬷打了洗脚水进来时,室内只有画溪一个人,坐在梳妆桌前,她正在涂去疤痕的药。下巴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不可见了。涂完下巴,她又顺手摸了摸眉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红斑越发鲜艳。

    “时辰不早了,姑娘洗了脚就先睡吧。”陈嬷嬷道。

    画溪心不在焉地合上妆奁,点了点头。

    将近年关了,天越来越冷,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雪,天气冷得不像话。屋里点着地火龙,暖烘烘的,烤得她脸有些发红。

    画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意。

    她有点担心脸上的红斑会越长越大。

    最后会不会覆盖到整张脸上?

    越想越怕,裹紧被子一声声地叹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转过身,看到一道身影朝床边走来,下意识以为是景昀那边的人,心都漏跳了一拍,刚要出声,一只宽大的手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气息让她陡然瞪大眼睛。

    景仲一手捂着她的嘴,慢慢倾身下去,凑到她唇边,吻了一下。

    女子柔软的唇瓣让他心间一动。

    他身上带着外面风雪的冷冽气息,唇也是冰凉的。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呼吸都窒了一下。

    感觉到身下的人儿已经喘不过来气,景仲方才放开她,只那一双冷冽的唇瓣无处安放,在她的颈侧和脸颊辗转流连。

    “你怎么来了?”

    素色的床幔挡住了床头那一盏微弱的夜灯,帐内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也能感受到她心跳得极快,声音都带着娇软的颤音。

    “你不是想我了吗?”景仲躺在她身侧,将人搂进怀里,手和唇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探秘。

    画溪头皮都在发麻,却又不敢大口呼气,蜷在他怀中,笑吟吟地说:“我什么时候想你了?”

    “不想我你找李元立问什么?”景仲衔着她的耳垂,轻轻吻着。

    温热的气流灌入耳朵里,画溪只觉身上一阵一阵莫名的战栗、酸软。

    “那是……我担心你。”画溪咬着唇。

    景仲声音嘶哑,从喉头挤出一个字:“嗯,你不想我,我想你了。”

    画溪纤长的手指扯了扯锦被,撑手屈膝慢慢坐了起来。单薄的中衣贴着身,她让自己冷静,吁了口气,慢慢开口道:“你就这么样跑过来,不怕他们发现?”

    “不怕。”景仲躺在她的枕头上,鼻翼间全是她的气息。

    “出来身边没人跟着,我怕。”画溪板着脸,手搭在膝盖上道:“以后你不许这么来了。”

    他挑挑眉:“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高兴。”画溪无奈道:“不过,太危险了。现在他们都盯着你呢,你单独出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景仲在那里脱了外衫,随手搭在床边的檀木架上。

    “晚上不回去了吗?”画溪问。

    “来都来了,不回了。这几天处理河兴国君的事,我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景仲不由分说把人搂在怀里朝床上倒去:“你陪我睡会儿。”

    画溪看着他,眉间隐约有些疲惫之色。河兴去国成郡,要处理的事务颇多,再加上筹谋对付景昀母子,他最近应该很累吧?

    画溪抬手按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揉着。

    “住得还习惯吗?”景仲眯着眼,她按捏的力度十分受用。

    画溪“嗯”了声。

    “快了。”景仲眉毛微挑:“再等几天就可以了。”

    “你打算哪□□事?”画溪低头看着他。

    景仲道:“大年三十。”

    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日子,已经腊月二十五了。

    “行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年前没时间再来找你。你乖一些。”景仲打个哈欠。

    “我听说李家有几个子侄最近老是在你门口晃悠。”他忽然翻了个身。

    “那你就没听说我门都没出过?”画溪抿着唇轻笑。

    “那就好。”景仲说:“那些子弟除了年岁上占些便宜,其他都比不上我。模样没我好看,功夫也不及我,更没我待你好。你别被他们骗了,不然我要杀人的。”

    画溪笑着说:“你放心好了,那些人我一眼都不会多看呢。倒是你,身边服侍的女子那么多。”

    跟着他久了,说话也就有了那股酸味儿。

    景仲不屑道:“我看了,一群丑八怪。都没有你好看。”

    画溪后背一凉,又想到那块红斑。

    “怎么不说话了?”

    ☆、第 88 章

    “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画溪放下手, 扯被子把瘦削的肩盖严实,手拢在胸前鼓起的衣襟,轻声道:“若是有一天我长得不好看了呢?你就要同她们好了吗?”

    “李蛮蛮,你跟谁学的, 学了一嘴巴不伦不类的醋劲儿。”他挑眉, 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

    画溪轻叹一声, 又摸了摸眉梢。她说:“你乱说,我才没有满嘴醋劲儿。”

    “大半夜我懒得跟你计较。”景仲转过身, 把人抱在怀里, 紧紧圈着,打了个哈欠:“你别吵我,我睡了。”

    画溪没有心思再同他闹了,听他这么一说, 往上提了提被子, 盖得严严实实。

    景仲累了好些天, 自从回到国都,每天都在忙河兴去国留郡的事,加上年底, 各国使臣来朝, 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囫囵觉, 偷闲摸到李府,没想到抱着画溪,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床上多出个人对画溪没什么太大影响。她以前不知道感情是什么滋味儿,一个人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自从明白自己对景仲的心思,一个人的夜晚都变得难熬起来。身边多了那抹熟悉的气息,她反而安定下来,那些浮起来的沉重的心思也慢慢放了下去, 一觉睡到天亮。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景仲已经离开。

    窗棂半支,屋子里暖和又不闷人。陈嬷嬷拿着抹布在擦屋里的尘土,见她起来,笑着走过去:“姑娘昨晚总算睡了个好觉。”

    她知道画溪自打来了李府,就没了以前的精神。前段时间路途颠簸,她的心气儿都比现在活络。

    “陈嬷嬷,这么早就开始洒扫了?”她按着眉心坐到桌旁,提起水壶倒了一杯凉茶。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不当心,脚上沾了尘也往屋里来,早起我来地上一串泥印子,到底不好看。”

    画溪愣了下,那泥印子不是别人的,正是景仲的。看来早上他走得极早,连陈嬷嬷都没有撞见。

    画溪扶额,做一国之君太忙太累了,他忙成这样子还偷闲看自己,可见他心中是有自己的。

    这点毋庸置疑。

    她不想去思量往后景仲会不会变心。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虞碌来看看她的眉梢的红斑。

    她担心这玩意儿越发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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