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白萱短怔之后即刻应了,当即便拎裙小跑而去。云婵凝神看着,见白萱在离袭氏十余步远的地方放缓了脚,规规矩矩地继续行过去,朝着袭氏一福身。

    依稀能看见袭氏还了一礼,二人交谈了几句,就一同进了宫门。

    .

    云婵走进正殿的时候,袭氏对她行了大礼。

    “姑娘不必多礼。”云婵急忙伸手去福她,口中又笑道,“袭姑娘既然腿上有伤,好好坐着就是。”

    “谢长公主。”袭氏又福了一福,眼角的笑意衬得整个人都娇俏极了。许不是绝色,却是灵越动人,一笑一颦皆透着些活泼,可言谈间礼数又不差,“本不该来扰长公主。亦茹只是想着……方才长公主想见而未能,便特意来让长公主见一见。”

    云婵心下稍凛,笑靥仍是未改:“袭姑娘大可不必带伤跑这一趟,姑娘既留在了宫里,日后总能见到的。”

    “长公主教诲得是。”袭亦茹垂首说着,露了些许愧疚,“亦茹这伤本不算重,倒是陛下担心了好几日……长公主既也觉得亦茹该好生休息,亦茹便将想说的话直言同长公主说了罢。”

    云婵听出她话中意思不对,敛去笑意,睇了一睇她一番,平静道:“姑娘但说无妨。”

    “亦茹听闻,长公主的封位是陛下强要封的,陛下为此开罪太后也不在意。”袭亦茹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上笑意清浅,“有些事,亦茹想求长公主相助。”

    ☆、第13章 谋划

    求自己相助?

    云婵心底的疑云不由得生得更重了。数算起来,和亲回来也有几个月了,在宫里虽是衣食无缺,但从她自己到阖宫上下皆很清楚皇太后不喜欢她,是以众人能少跟她来往便少来往,生怕引得皇太后不快。

    这主动来拜访、还有事求她“相助”的……真是头一个。

    “袭姑娘有话直说便是。”云婵笑意微微,凝视着她的目光未有不快也无太多好奇,只等着她的下文。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若我办得到,定不推却;若办不到,也不蒙姑娘。”

    “那便先多谢长公主了。”袭亦茹欠了欠身子,重新坐端正之后静了片刻,似是又斟酌了一番言辞,才又道,“陛下能为护长公主而惹得皇太后不快,可见长公主在陛下心里是有分量的。亦茹被陛下留了下来,不怕别的,就怕皇太后不答应。”

    她说着静默了一瞬,羽睫低低垂着,却掩不住眸中的两分黯淡:“陛下摆明了不喜欢冯家小姐,连明宁长公主也透出不喜来……如若皇太后因此担心冯氏日后地位不稳,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暂不让宫中有宠妃。待得再过两年,冯氏在宫中人脉稳了、和陛下日久生情更或是有个皇子之后……”

    袭亦茹兀自说着,无意间一抬头,恰对上云婵微蹙的黛眉,当即语声一停,转又笑道:“长公主别误会,亦茹无心和冯氏一争。她若为后,亦茹甘心为妃以她为尊。亦茹怕的,是皇太后未免后顾之忧索性不许亦茹留在宫里。”

    “所以你想让我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免得皇太后势强弄得陛下也有所动摇?”云婵不急不缓地问道,见袭亦茹点头,旋是一笑,“这倒算不得难事。但有两点,也请袭姑娘知悉。”

    袭亦茹深深颔首,面色恭顺:“长公主请说。”

    “一是我留在宫里确是仰仗陛下庇护不假,但鲜少去宣室殿拜见。不瞒袭姑娘说,今日之前、我上一次见陛下还是半个月前。各中原因想来袭姑娘也清楚,陛下护我与否无妨,我总是惹不起皇太后的。”云婵的口吻有些生硬,一壁说着,一壁观察着袭亦茹的神情,见她面色一慌,话锋遂是一转,“所以,帮姑娘这忙可以,但机会可等而不可寻。如是有机会见陛下,我必定提上一提;但若无此机会,我不会刻意去拜见。”

    “……长公主说的是,亦茹明白。”袭亦茹虽有不甘却知有理,只好应下。

    云婵颜色稍缓,舒了口气,又言道:“二,是不得不告诫姑娘一句,若日后得以留在宫中为妃,切莫总如今日这般想着以旁人口舌左右陛下想法。”

    四下骤然一冷,袭亦茹蓦地抬了头,懵了一懵,连忙离席拜了下去:“长公主恕罪,亦茹不敢……”

    “敢与不敢,话你已经说了,我也已经应下。”云婵平静地睇着她,目光凝在她发髻上的一支点翠簪子上,“此事关乎姑娘前程,算是情有可原。但是姑娘听我一句劝,陛下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人,若是,我也就不会还有这长公主的位子。此事我知道分寸,会替姑娘说上一说又不触怒陛下,但姑娘日后若常施此道、让陛下察觉了什么,替你说话的人担待不起,你也担待不起。”

    “……诺。”袭亦茹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地一叩首,连忙应道,“谨遵长公主教诲……是亦茹思虑不周……”她口中滞了一滞,继而,似是怕云婵觉得她只是敷衍实际扔不死心,又添了一句保证,“长公主与陛下是兄妹,自是长公主更知陛下一些……长公主这般说了,亦茹必定听长公主的。”

    兄妹。

    云婵听得一阵失神,而后,又几乎是习惯性地笑起来,和和气气地一点头:“袭姑娘能记得便好。”

    .

    因与袭亦茹将话说得清楚,云婵虽是应了那事也未有多去宣室殿几趟的意思。安安静静等着下一个和皇帝见面的机会就是,再者,即便不见,皇太后也未必就真不许袭亦茹为妃。

    可就是在这般不为袭亦茹上心的情状下……几日后,云婵还是不得不去宣室殿求见了。

    “什么都别问。”她施罢了大礼,还没开口言及正题,皇帝便先一语将她的下文堵了回去。他睇一睇她,声音平淡得接近冷漠,“这不是你该多问的事。”

    她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是关乎朝政的事。

    寂静中,他手中的奏章翻了一页,纸张轻响的声音一划而过。云婵再开口时,说出的内容也如同翻书一样,让人觉得那一页已然翻过去了:“臣女想问陛下……待得臣女出嫁之时,兄长可参宴否?”

    霍洹正读着奏章的双眼一顿。

    乍听之下是翻过去了,可到底是在同一本书了,还是和“上一页”有关系的。

    她分明没再度许嫁,这么问,摆明了就是问他兄长能安稳度过与否,言辞又不涉朝政。

    拐弯抹角,明目张胆地拐弯抹角……

    殿中的气氛仿佛随着皇帝的面色一同黯了下去,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们当即摒了息,头都不敢抬地感受着皇帝的不悦与锦宁长公主的焦灼,心中暗自念佛。

    少顷,皇帝将手中奏章一合,舒了口气瞅着她,直白道:“这还不如直接问呢。”

    云婵仍跪在地,欠身颔首,语声曼曼:“陛下不让臣女问。”

    “……”禁不住地剜过去一眼,霍洹打量着她因方才跑得急而有些微乱的发髻,声音中有些许愠意,“不让你问就是拐弯抹角也不许问。”

    云婵垂眸不言,霍洹默了一会儿,又说:“你问了有什么意思?朕若说有事你必定担心,可朕若说无事,你会信吗?”

    ……也有道理。

    事情刚出,就算他说了无事,只怕她也会觉得是他唬她,该担的心半点也不会少。

    “所以你去担你的心就是了。”他轻描淡写道,“总归不是你能左右的事。你要四处打听,朕不管;你想问朕,朕不能说。”

    就这么僵持了会儿,云婵抬眸看着他,他却只是闷头看着奏章,奏章恰好将她的视线隔了开来。

    云婵心下一松,脸上还是冷着,俯身又拜了下去:“臣女告退。”

    .

    刚踏出宣室殿的大门,便见白萱迎了上来,焦急地问她如何了。云婵想了一想,忖度着道:“嗯……陪我去趟佛堂吧。”

    “……佛堂?”白萱一懵,大惑不解,“长公主去佛堂干什么?公子他……”

    “兄长没事。”云婵静静道,“现在没事,日后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事。”

    白萱又怔了一怔,见云婵提步便往长阶下走,紧随着跟上,又不放心地问:“公子没事?陛下说的?”

    “陛下没说。”云婵答道,神色轻松地一笑,“但我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白萱更加云里雾里,摸不清究竟如何了。云婵又笑一笑,不再继续解释下去,此事只她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

    平心静气地在佛像前跪了一下午。

    皇帝的意思,是需要她“担心”。那句“所以你去担你的心就是了”,乍听之下似是懒得多解释而已,仔细想一想,这般表述却奇怪得很。有事与否,她终究会知道,他完全可以告诉她;而若不想用自己的口告诉她,便该把她哄住了才是。这么意味不明的一句说出来,反倒来得奇怪了。

    是以再深一层去想便也不难懂了——若她傻,猜不到事态如何便真只剩了继续担心的份;若她聪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自也会顺着他的心思去“担心”。总之无论她懂不懂,结果都是照着他所想的做。

    心里有些气恼,知道被人利用了心思总归是不快的。同时又在琢磨,如若是真心实意地为兄长“担心”,她大约还会做些什么。

    “来人。”云婵唤了一声,即刻有几步脚步声传进来,在她侧后不远的地方顿住。她回头看了看,是自己身边的掌事宦官,于是思量了一会儿,道,“林端,你去云家走一趟,好好打听打听,看看家中知不知道兄长究竟出了什么事。”

    “诺。”林端一揖,思忖着出了个主意,“长公主担心云公子安危,依臣看……与其去家中问,倒不如直接打点打点禁军都尉府。”

    “……也好,去打听便是。”云婵毫不犹豫地应下,索性又道,“不止禁军都尉府,其他的地方,你觉得能打听出点什么的,也去就是。实在不行,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潘大人也可。”她说着,稍缓了口气,意有所指地悠然又道,“也不必太避着旁人。让宫中都知我在担心兄长、在四处打听,没什么不好。”

    “诺。”林端又一应。最终,云婵还是忍不下心里那口气,带着恼意又道:“还有句话,你直接去宣室殿禀给陛下就是,不必多问。”

    “……”林端被她的语气弄得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回道,“长公主请说……”

    ☆、第14章 默契

    “去禀了陛下,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他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有话直说就是了,不必这么藏着掖着地利用。”

    ——这话如此从云婵口中说出来无妨,林端却是万不敢如此禀给皇帝的。到了宣室殿的时候,林端一个大礼行下去后,听进去的话再吐出来就变得好听多了:“锦宁长公主命臣来禀陛下,说陛下的吩咐长公主皆会照做,陛下开口便是。”

    禀过后半晌没有回应,林端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端坐案前的帝王终于开了口:“就这些?”

    林端一怔,叩首应道:“是……”

    “那她还吩咐你去办别的事吧?”皇帝又道,尾音带起一声轻笑,“去吧,照她说的办。”

    林端听言再一叩首,依言告退。心里禁不住地泛着嘀咕,暗说这事真是奇了,皇帝和锦宁长公主并不是真兄妹,就算是说破天去,锦宁长公主也不过是归在个正六品才人名下的公主,和皇帝这自小就由嫡母带大的皇子比不得。

    明明是无亲缘、也算不得熟悉,怎的眼下看着偏还这么默契,谁都没明说什么,倒还配合着办事了……

    潘瑜在旁看看告退的林端又瞧瞧皇帝,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这是打得什么哑谜。只想着若万一有什么要事,还得今早跟皇太后知会了一声,沉吟片刻,半带说笑似的道:“锦宁长公主倒是热心……却不想想,陛下身边这么多宫人,哪会有什么事要她这长公主去办?”

    皇帝眉头一挑,回了声轻笑:“她这是病急了乱投医。”

    潘瑜轻怔:“病急?”

    “为她兄长的事,来套这个近乎。”他又一声轻笑,“上午她来时朕就跟她说了朕管不了。这事,刑部秉公去办,不必顾忌锦宁长公主。”

    原来没什么大事……

    潘瑜松气之余心中添了窃喜,看来皇帝确是不打算救云意。这云意……大约也只是凭着云婵这长公主进了禁军都尉府混个俸禄,不是什么为皇帝办事的人。

    “朕去端庆宫看看。”皇帝离座起身便往外走,“你去长乐宫回个话,让若青来宣室殿候着,朕……”后面的话在口中僵了一僵,最终还是迫着自己说了出来,“想她了。”

    “诺。”原打算随着皇帝同去端庆宫的潘瑜当即便应得干脆,施了一礼,立刻往长乐宫去。

    .

    春寒料峭,夜幕降临后,寒气格外重些。

    云婵虽是想得明白、知道哥哥无事,可到底是没从皇帝口中听到准话。理智之余,心底总还有些担忧暗生着。黑暗中这份担忧来得更猛烈了些,便兀自到了廊下坐着,不让宫人侍奉,支了小炉暖着美酒,自斟自饮着冲淡忧意。

    “不会有事的。”自言自语了一句,薄唇又抿了一口酒进去。酒香甘醇,苦中带甜,与轻微的热意一同自喉中划过,垂眸看了看手中瓷盏,见酒就剩了一个杯底,便又拿起酒壶去倒。

    “你不是猜到朕的意思了?怎么还借酒消愁?”

    云婵后脊一凉,手中连忙将酒盏酒壶一搁,身后之人又添了一句话:“坐着吧。”

    “陛下……怎么来了……”想着方才让林端传的话便心中发虚,一边觉得做到这个位份上的宦官都是会圆滑处事的、不会当真照着她的气话说,一边又怕林端不敢违自己的意、当真照原话说了——目下看来,还真是照原话说了,连皇帝都亲自来了。

    “你让林端专程传话,朕当然要来看看。”霍洹一声笑,信步走到漆案的另一边坐下来,“说吧,想先听朕夸你聪明还是先听朕说你脾气大。”

    “……”云婵哑着想了想,而后恭顺道,“陛下请说,臣女谨听。”

    “你的原话远没有林端说得那么委婉吧?”霍洹瞥着她,“罢了,原话朕不问。朕就解释一句——朕不是信不过你、觉得你不会照办才不跟你说实话,是怕你知道实情后装得不像。”

    云婵蕴着笑意,剪水双瞳清盈盈地望向他,少顷,稍颔了首,口吻谦逊地道:“陛下九五之尊还如此打着哑谜蒙骗旁人……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讥讽得不留面子,霍洹眉头狠一蹙,说得切齿:“胆子见长。”

    “不敢当。”云婵又颔了首,“臣女不过仗着兄长现在在狱里罢了。陛下您既有心重用他,总不好为这么一句‘夸赞’发落了臣女这个做妹妹的,是不是?”

    “谁说朕打算重用他了?”他冷眼看着她不承认,心下更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明明没有跟她说过云意办了什么事,她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消息还挺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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