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这是十二郎的信。”孟清江站起身,“十二郎说,族里的事,朝廷自会派人下查。大宁北京都通了消息,朝廷来人时,必不会好惊扰到六婶家中。”

    孟王氏接过信,到底叹息一声,“麻烦你了。”

    孟清江摇头,道:“那几个丫头还关在后院?”

    “都关着。”

    “如果六婶信得过侄子,可否将人交给侄子带走?”

    孟王氏和两个儿媳操劳惯了,不习惯用丫头。小厮更不行,一门的寡妇,容易招惹闲话。

    孟清和想接家人到大宁,孟王氏没点头。送了两个劈柴做饭的婆子,孟王氏留下了。孟重九死后,族人又送了两个丫头到她身边,个顶个的水灵,说是伺候伯太夫人,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彼此都明白。

    族老开口,孟王氏推不掉,人留下,却绝口不提移居大宁。只想着过两年,族人自己明白,也不必撕破脸皮。不想她想给旁人留脸面,旁人却压根不想十二郎在外有多艰难。

    察觉到族中行事愈发张扬,为占良田竟险些逼死了人命,孟王氏连忙给孟清和写信,却发现,家中的两个丫头都在暗中给族人传递消息。两个婆子很本分,孟王氏却不敢冒险,托孙女婿将孟清江找来,把人全都关了起来,只等消息送到十二郎手里,再看如何处置。

    “两个婆子是十二郎给婶子的,定是好的。那两个丫头,交给侄子来办。”

    “人是族老送的,好歹掌握些分寸。”

    “婶子尽管放心!”

    孟王氏的一句叮嘱,总算让孟清江松了口气。

    还好,婶子虽然有气,却没有真正迁怒。至于他爹和大哥,孟清江闭了闭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为他们求了几次情,够了!

    他也有家小,妻子刚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不是他不孝不悌,人总是要为自己考虑。以爹和大哥对十二郎一家所为,他拼着脸面不要也张不开这个口。

    两个丫头被从后院带出来,欲向孟王氏告饶,却被一同走出的婆子扭住了胳膊,堵住了嘴。

    “人先送去族老和族长家。”孟清江见孟王氏没有反对,才接着道,“侄子还要去成叔家一趟。”

    孟成是孟重九的长子,族人侵占良田等事,孟重九一支都没有沾手,反而劝说族人尽早罢手。奈何族人不听劝,便是族老也被金银迷住了心窍。

    “应该去。”孟王氏看向孟清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打消了念头。九郎回屯都是避着人的,等诸事了结,再去补办户籍,见过九叔的家人也不迟。

    孟清江离开时,孟清义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他走出堂屋,身后才隐隐传来声音,“娘,十二郎可会回来……不能就这么放过害了爹和八哥的……”

    脚步顿了顿,孟清江终究没有回头。

    自接替孟广孝成为族长,孟广顺一向顺风顺水,很是得意。

    突然见送到十二郎家的丫头被孟清江送回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四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清江没有多言,人送到,转身就走。族老家中也是一样。气得族老大骂他不敬长辈。

    “四郎如此行事,还当自己是孟氏儿郎吗?!”

    “正是记着姓孟,清江才要提醒诸位一句,人心不足必遭祸患!”

    话说得生硬,毫不理会族老的跳脚大骂。

    待他去到孟成家中,十几名锦衣卫连同从营州卫调来的边军,已然进入了孟家屯。

    带队的纪纲骑在马上,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看着被边军从家中带出的孟氏族人,冷声道:“按照名单,全部抓起来!年十五以上男丁充军戍边,年十五以下发遵化炒铁。家眷发边塞屯田。抄没田契家产造册,呈送指挥后再做决断。记着,切勿惊扰到伯太夫人,不然,本官第一个不放过!”

    “遵令!”

    边军同锦衣卫一起行动,凡是记在名单上的,从孟氏族老到孟氏族长,再到普通族人,一个也未能逃脱。

    从几名族老和族长家中抄出的田契尤其多。明面上挂着孟清和的名字,真正所有者却是捏着田契的孟氏族人。

    “同知请看。”

    接过校尉递上的一叠田契,纪纲问道:“都在这了,没落下?”

    “回同知,弟兄们绝不敢马虎,也不敢私藏。”

    “恩。”纪纲点点头,“东边的,可是孟伯爷提及的族老家宅?”

    “正是。”

    “也莫要惊扰了。”

    “是。”

    锦衣卫和边军的动作很快,孟家屯里先是一阵喧闹,哭声和骂声不绝,随即又很快消失。面对出鞘的腰刀,无人不心生寒意。

    “留几个人同刘百户在这里看着。你们和本官去一趟兴州卫。”

    纪纲将名单收回怀中,拉起马缰。

    孟广孝,孟清海,跑了谁也不能跑了他们。戍边都不必,和“来历不明”的那几个扯上关系,这对父子至少要在诏狱里扒层皮。

    是死是活,或许该说,是早死还是晚死,单看他们的造化了。

    顺天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同样的,孟氏族人犯下的错事也被揭开了盖子。

    朝堂上立刻掀起了一波对兴宁伯的讨伐之声。

    孟清和告假,不上朝,消息却十分灵通。

    “要不然,我再回诏狱里住段时间?”

    这个提议被定国公当即否决。

    上门讨要牢房损失费的杨指挥使,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开玩笑,万一北镇抚司也被拆了,让他搬到南镇抚司办公不成?会笑掉历代锦衣卫指挥使的大牙!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孟清和看得很明白,孟氏一族八成只是个引子,为的是引出更大的鱼。不然的话,人都抓了,地也还了,涉及倒卖木材的几名指挥佥事也论罪了,怎么动静反而越闹越大?

    为防万一,他还是继续到锦衣狱中住着,才更保险。“首恶”进牢房了,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不必。”

    沈瑄斩钉截铁,大有孟清和敢进诏狱,他就连北镇抚司一起拆之意。

    孟伯爷当即老实了。

    得了,杨指挥使人还是不错的,虽说见天上门要账……还是别害人家了。

    锦衣狱不能去,要么应天府?还是刑部?

    没等孟伯爷做出选择,沈瑄开始发力了。

    满朝文武彻底见识到,定国公如何将兵法活学活用,在朝堂上一力降十会,接连干趴下四位监察御史,两名侍郎,六名给事中。五军都督府里有不识相的,也照拍不误。

    朝堂上拍完,朝堂下继续切磋。

    老子是文人?年纪大了?

    那好,儿子上。

    武斗不成?

    那就文斗!

    于是乎,群臣再次见证了奇迹,定国公不只会打仗,还会写诗,更会做文章。

    引经据典,阐述经意,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凡是和他切磋过的,十个里有九个觉得人生一片黑暗,自己苦读十年,竟比不上一介武夫!

    剩下一个,也被沈瑄的武艺折服,卧床不起中。实事求是的讲,当真是“折”了才“服”。

    京城中起了新的八卦,定国公顿时名声大噪。

    孟清和觉得不妥。他不想出“风头”,却也不想沈瑄替代他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瑄却捏了捏他的耳垂,道:“瑄说过,一切交予我,十二郎安心即可。”

    孟伯爷犹不死心,还想再说。国公爷不多废话,直接堵嘴。

    朱棣接到锦衣卫回报,再看沈瑄种种行事,愈发的手痒。

    沈瑄在宫外,无事绝不进宫,被“扣”在京中不许归藩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倒了大霉。

    武艺差一截,抽!

    读书差两截,再抽!

    综合实力差三截,继续抽!

    朱高煦和朱高燧上蹿下跳,里子面子都在儿子侄子跟前丢了个干净。

    朱棣火出了,气顺了,当即下旨,“诏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永乐五年以前逋负税银,及追偿未完盐粮刍豆诸色课程赃罚悉免。”

    “功臣获罪,可赎银抵罪或随军立功,免刑罚。”

    “有诬告者,视诬告之罪,重惩。”

    诏令陆续下达,不知情的,高呼天子圣明,宽厚仁德,爱民如子,乃当世明君。

    知道内情的,如朱高煦兄弟和近身伺候的郑和侯显等人,只能沉默,表示无语。

    兴宁伯简在帝心,纵观天下,几无出其左右者。

    第二百零一章 不太对头

    在兴州卫拿下孟广孝和孟清海父子,纪纲一行立即飞驰回京。

    由于孟清和事先打过招呼,孟清江并不在抓捕的名单里。因同孟清海是亲兄弟,也得跟着进京一趟。

    “同知,证据确凿,又住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什么干系都没有。”一名校尉对纪纲进言,“就算是兴宁伯递了话,也不能……”

    “恩?”纪纲冷眼扫过,嗤笑一声,“本同知做事,还要你来教?”

    “卑下不敢!”

    “兴宁伯如何,是你能置喙的?”

    “卑下再不敢了!”

    “带你来这趟差事,是看你有眼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得有数。”

    “谢同知教诲!”

    校尉的额角流下了冷汗,行礼后,立刻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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