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这样子,周家成便明白了,他爹心里对他有了意见。否则没他爹的默许,他娘哪干得出今天这样的糊涂事来。

    没想到他精明能干的爹也被他娘给带偏了,竟然任由这种毁自家人前程的事发生。

    爹娘都拖后腿,周家成感觉有些绝望,他颓丧地抱住头:“爹,娘,你们是想逼死我吗?”

    这话可吓不到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刘彩云,她扯着嗓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为了这个女人,你竟然连死这种事都说出来了,我看你倒是想逼死我们!”

    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周大全放下了烟斗,总算开了口:“够了,要死的出去死,别死在家里脏了地!”

    他一发火,大家都不敢吭声了。

    周大全阴沉的目光落到哭泣的两个女人和一脸头痛的儿子身上:“闹成这样,咱们再天天呆在一块儿,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也不是办法。”

    周家成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希冀地望着周大全,他就知道,他爹会管他的。

    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周大全说:“我下午打听过了,覃秀芳租的房子只花了一个银元,整整租了五个月。如今乡下的房子烧了,粮食牲畜也都没了,就是回去,咱们连春耕的种子、锄头之类的都没有,要置齐这些可要一笔不小的开销。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在你们面前碍眼,那就在外面租个房子安置我们,再给点生活费,回头给小兰找个活儿干,有合适的对象把她嫁出去。你娘这边,我打听过了,可以去厂子里拿些火柴盒回来糊,也可以去给大户人家洗衣服搞卫生,我再出去扛大包,我们总能活下去。”

    周大全很清楚,姚玉洁跟刘彩云母女水火不容,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没法过到一块儿去,与其这样三天两头的吵架,不如分开过。

    至于为什么不回乡下,还不是乡下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儿子不在身边,他也担心自己老了都没人管。在城里,他要干不动了,生病了,周家成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他。

    这么一衡量,还是留在城里好。回头若是能给周小兰说个好对象,等她嫁人了,还能拿笔彩礼回来,以后立恩娶媳妇的钱都攒起来了。可回乡下,周小兰就只能嫁给那种娶不上媳妇的,自然没什么彩礼,这女儿也白养了。

    大家都没想到周大全会提出这个类似于分家的办法,怔愣住了。

    不过周家成想了想,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他爹娘搬出家属院,不住在一起,矛盾就会少很多,他就又能回到过去跟姚玉洁那种蜜里调油的幸福时光了。

    “好,爹,我明白帮你们找个房子,我会经常去看你们的!”周家成一口应下了。

    刘彩云不大乐意,但这个事是周大全提出来的,她不敢跟周大全对着干,只能算了。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疲惫地说:“简单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然后,他拉着姚玉洁回了屋。

    刘彩云指着脏乱差的地面:“收拾收拾,就让我一个老婆子动手啊?他媳妇儿砸的,倒要我这个当娘的来收拾,咱们这儿子是白养了。”

    “够了,还想吵架是吧?”周大全瞥了她一眼,“让小兰来帮你收拾。”

    那厢,周家成拥着姚玉洁回屋,拉着她的手劝道:“好了,我明天就找房子,尽快让她们搬出去。玉洁,最近你受委屈了。”

    姚玉洁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好让他们回乡下的。”光把他们赶出这个家,哪消她心头只恨啊。

    周家成苦笑着说:“要真让他们回乡下,你信不信,他们明天就能去部队告我,搞不好还会跑去你们家铺子上闹。你也不想我丢了工作吧?要怪只能怪我这辈子没投好胎,摊上这样的爹娘。”

    这倒是,姚玉洁头一次碰到刘彩云这种蛮不讲理,连自家人都能坑的,自然有点怕了,比不要脸和豁得出去,她个年轻女人,自是比不上刘彩云这种身经百战的。

    只是想到今天的事,她就想哭:“那我的工作呢?你妹妹去闹了一场,你娘今天又去找我们领导,周家成,你说以后让我怎么在学校做人?怎么服众,怎么干这工作?”

    说着说着,她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我知道,抱歉,玉洁,这个事我想想办法,看下学期能不能给你调个学校,换个新的环境,你再忍忍,好吗?”周家成歉疚地看着姚玉洁,到底没说让她辞职回家的话,毕竟以后又要多一份房租支出,他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养这么多人。

    怕姚玉洁不高兴,他又说:“以后等他们搬走了,我去看他们,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好吗?”

    姚玉洁看他说得诚恳,想着以后也不用受公婆的气了,心里好受了些,撅着嘴巴,委屈地说:“我可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我能遭这些罪吗?”

    周家成搂着姚玉洁,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心疼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才受这些苦的,委屈你了,玉洁,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这次咱们就别跟她计较了,不然再闹下去,咱们俩的工作都得受影响。”

    姚玉洁窝进了他的怀里:“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周家成,要是你娘再这么闹,咱们俩也别过了。”

    周家成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我明天会私底下跟我爹说清楚的。”

    两人就此和好,迎来短暂的平静。

    ***

    覃秀芳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个事的。她对刘彩云的作死能力真的是叹为观止,她这样作天作地就不怕周家成跟她离了心吗?周家成这人可是继承了周大全的狡猾自私,刘彩云母女俩一再这样给他拖后腿,他心里怕是厌恶死她们了。

    不过这都跟她没多大关系。

    覃秀芳忙着呢,店里还缺桌椅板凳,为了省钱,她准备推车板车淘些旧的。等准备齐全了板凳,她还打算做个招牌,虽然她的店很小,但不管怎么说招牌也是要的,不然回头别人连她是卖什么的都不知道。

    只是那种木制找读书人题字的比较贵,要好几百块钱,她现在手头紧,覃秀芳舍不得。想了想,她准备做个布的,挂在门口,刮风的时候迎风一展,挺吸引人眼球的。

    做布的招牌,用乡下白底的土布就可以了,外面再包一圈蓝色的土布,唯一难搞的就是找谁题字呢?覃秀芳想到了无所不能的老板娘。

    但老板娘掂着钢笔说:“你让我写这个可以,毛笔那玩意儿太软了,我从小就坐不住,你还是找别人吧。”

    晚上去上课的时候,吴峰听说了这个事后,笑着给她出主意:“题字你找毛政委啊,他的字最好看了,咱们部队里第一人。而且他在部队里人气很旺,大家都挺信服他的,回头你把他题的字往门口一挂,别人一看,这是经过毛政委认证的店,那简直是活招牌啊,还不得赶紧进去。”

    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不过覃秀芳跟毛政委到底不熟,就打过两回交道:“找他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毛政委这个人心底好,最是乐于助人了,你找他准没错,而且我都听说了毛政委还说以后要给你保媒呢,我都没这待遇,看他对你多好,这么大的事他都说了,又更何况题字这种小事呢。”

    覃秀芳笑了笑:“他随口说说的。”

    这种话哪能当真,当真就傻了。

    吴峰也觉得是开玩笑的,但毛政委能这么开玩笑,也能说明他对覃秀芳的态度挺亲近的。

    “大妹子,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明儿我陪你去找毛政委。”

    多了个人壮胆,覃秀芳自是高兴:“那就麻烦你了,经常麻烦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麻烦,你早点把饭馆开起来,让我别再吃天天吃食堂了,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吴峰开着玩笑说。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次日,覃秀芳跟着吴峰去了毛政委那里。

    听明来意后,毛政委果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题字是吧,覃秀芳同志,你想题什么?”

    覃秀芳赶紧将布展开,摊在桌子上:“就题覃记饭馆四个字就行了。”

    “挺好的,简单明了,一目了然,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毛政委赞许地说。

    他研好墨,大笔一挥,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到白布上,看起来极有气势。覃秀芳高兴极了,吴峰没说错,毛政委果然写得一手好字,这字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在后世都可以算得上一副墨宝了。

    覃秀芳小心翼翼地接过招牌,等墨迹干了才折叠着收回了篮子里:“毛政委谢谢你,你这字真是太好了。”

    毛政委见她是真喜欢自己的字,也笑了:“小事一桩,覃秀芳同志,你一个女同志这么自立自强,我非常欣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

    他这不是第一次提了,覃秀芳一开始只当他说的是场面话,但现在她有种感觉,毛政委说的是真的。

    可毛政委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就不怕她狮子大开口,开出离谱的条件吗?

    覃秀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见毛政委的种种,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毛政委会不会见过她亲娘?

    一想到这个可能,覃秀芳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她张了张干涸的唇,克制住心里的紧张,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毛政委,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毛政委偏头看她:“哦,什么事,你说。”

    覃秀芳舔了舔嘴唇说:“其实我是我爹娘收养的,我娘去世前告诉我,15年前有一支部队路过,将我托付给了他们。”

    毛政委先是认真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这样啊,那当时他们留了什么信物没有?或者你知道你亲生父母的名字吗?”

    这番话都是她捏造出来的,哪里会有信物。至于名字,她倒是在墓碑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但她不能说,因为据沈一飞说她父母改过名字,覃秀芳也不能保证15年前他们到底叫什么,要说错了反而解释不清楚。

    覃秀芳摇头:“不知道,太多年过去了,我养母也不记得了。”

    毛政委颔首:“成,要是有谁家丢了女儿,我帮你问问。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线索都断了,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人活着得往前看。”

    这跟覃秀芳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她猜错了,毛政委根本不认识她的父母?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对毛政委说:“嗯,谢谢你毛政委。”

    毛政委正要说什么,小张匆匆跑了进来:“毛政委,121特战部队来了,快要驶进城里了。”

    “走!”毛政委顾不得覃秀芳了,赶紧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第39章 (小修)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 覃秀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大冬天的她激动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吴峰也很意外新部队这么快就来了, 不过跟他到底没什么关系,既然毛政委有事要忙,他们的事情也办完了,自是没再呆在这里的必要。

    他扭头问覃秀芳:“大妹子,咱们走吧, 我送……不是, 你脸怎么这么红?还有身体也在颤抖, 没事吧?”

    覃秀芳不好说她这是激动的, 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激烈的情绪,扯出个笑容道:“我没事, 就是, 就是觉得毛政委的字太好看了,特别想感谢他, 不过他好像没时间。”

    “毛政委最近肯定很忙, 下次吧。”吴峰似乎相信了她这番说辞,扯了个笑容道, “走吧,大妹子, 我送你出去。”

    覃秀芳不大想出去。121特战部队来了, 她想去看看,她想看看沈一飞, 哪怕相逢不相识, 她也想见见他。见见那个藏在书里的一寸照上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她想亲眼看看沈一飞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但她找不到借口,军事重地,若不是有吴峰带着,她都进不来这个地方。覃秀芳只能笑着对吴峰说:“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大妹子你太客气了。”吴峰领着她出了门,问起了先前在办公室里的那个话题,“大妹子,你亲爹亲娘还在世上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覃秀芳无奈地笑了笑:“都失散十几年了,战乱年代,朝不保夕的,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提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勾起了吴峰心里的伤感,确实,几十年的战火纷飞给华夏留下了满目疮痍。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多少□□离子散,生离死别。就他们部队里都有不少打了十几年仗,从木仓林弹雨中走过来,好不容易胜利了,解放了,回去却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死的死,逃难的逃难,音信全无,上哪儿找去?

    更别提覃秀芳连她父母的名字都记不住,那就更不好找了。但这话不能说,吴峰还是安慰她:“大妹子,你别担心,有缘一定能碰上的,迟早的事。”

    覃秀芳可不相信缘分这个说法,前世她离他们一直这么近,却一辈子都没见到,如今她只相信事在人为这个说法。她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覃秀芳现在更想找到沈一飞。她不自觉地东张西望,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撞上121特战部队。

    吴峰察觉到了覃秀芳的心不在焉,侧头问:“大妹子,你看啥呢?”

    覃秀芳身体僵了一下,遂即扯了个笑容,大大方方地说:“我在瞅那个121特战部队。我还没见过部队进城呢,听说特别整齐,特别有气势。”

    吴峰被逗笑了:“这有啥,你要想看,回头咱们出操的时候,我提前告诉你,你去看个够。”

    她想看的哪是出操啊,是人好不好?覃秀芳不好反驳吴峰,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啊,有时间我一定去。”

    “那,来了!”忽地,吴峰手指往斜前方一指。

    覃秀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一支整齐划一的大部队过来了,他们扛着木仓,身上斜挎着一个鼓鼓的袋子,一排一排地走过。

    覃秀芳专注地盯着他们,想从中找出沈一飞,但太难了,因为他们都穿一样的衣服打扮,每个人走路的步伐都一样,站在里侧的人很难看清楚。而且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好几百人的队伍几分钟就走过去了。

    没要找到沈一飞,覃秀芳失望极了,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敛了起来。

    吴峰看出她的兴致明显不高,觉得很奇怪:“大妹子,你怎么啦?这就是121特战部队,你怎么不高兴?”

    覃秀芳赶紧摇头:“没有,我,我就是觉得有点感动,正是有了你们的抛头颅洒热血,咱们老百姓才能有今天这安稳的日子。”

    这话说得吴峰特别高兴,忘了覃秀芳刚才的失态:“抛头颅洒热血,大妹子你这话说得真好,要是老百姓都这么想,咱也知足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普通大众的心里话。”覃秀芳由衷地说,见121特战部队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她再磨蹭也没什么意义了,覃秀芳扯了扯嘴角说,“快到大门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今天麻烦你了。”

    吴峰抬头一看,还真是,大门就在二三十米外,他便停下了脚步:“成,大妹子有需要帮忙叫我。我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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