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久却嘟囔道:“你又不制弓,哪里懂这些?还是得多试几种才行!”

    正说着,丁大郎打断了亲爹的口无遮拦,小心翼翼把取来的长弓递了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弓?”严远吃惊的拿起来那长弓,掂了掂,“有点像是倭弓啊,不过比倭弓还要简单,能用吗?”

    倭弓也是极长,一般是用竹子制成的,但是上下皆有反曲,像是加长了牛角弓,哪像这弓一样只有个圆弧。将信将疑的扯了扯弓弦,严远的脸色就变了:“有箭吗?取几支来。”

    丁大郎赶忙递来羽箭,作坊外面就有箭靶,严远想了想,退到了百步之外,这才一扯弓弦,拉到了满月。众人都不由屏气凝神,谁料这么帅气的姿势,第一箭却脱了靶,箭羽眨眼就飞没了影。

    丁老汉干咳了一声,憋住了笑。让你逞强,这玩意可跟寻常的弓不一样啊。正想要提点两句,严远却默不吭声再退了三十步,这次拉弦用上了三指下钩,箭端微微上抬,弓弦一弹,箭羽就似流星一样飞了出去,“哚”的一声钉在靶上。

    丁老汉睁大了眼,这小子两箭就能中靶?这可是新式的弓啊!

    严远却不管旁人,径自来到了靶前,他射的还是有些偏,然而力道却半分不少,箭杆直接穿透了木靶,显然还有余力。

    这弓也太强了!

    伏波也走了过去:“怎么样?”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弓,若是弦上紧了,怕是一百五十步内都能伤敌。可惜弓太沉了,须得身高体健,膂力强劲者才能用。”严远可是一等一的战将,弓马娴熟,然而饶是他,使这齐眉的长弓也有些吃力,想要训练弓手怕是没那么简单。

    伏波颔首:“的确有些难用,但是船上力大者不少,应该还是能挑出些苗子的。”

    她也试过了,就算弓弦调的松些,也有四十公斤的拉力,上到最紧,怕是有七十公斤走上。这还不是最理想的木料,换了弓身,说不定磅数还能更大。难怪西方的弓手都习惯三指用力的地中海式指法,而非带扳指的蒙古式指法。不过这样的强弓,她是拉不动了,只能让严远训练一批新手,看到对方这么快就摸到了窍门,伏波就松了口气,严远的意识和天赋是真没的说。

    严远立刻点头:“不错,这弓适合抛射,若是能每船安排一队弓手,还没等搭上跳板就能射上一波。等敌人闪躲时再扔跳板,绝对能事半功倍!”

    他的话声刚落,伏波就向后退了两步,手一抬,一支短箭钉在了长箭旁边,虽然离靶子不远,箭头依旧只能钉入一半,穿不透木板。

    严远看着伏波拿的东西,眼都亮了:“这是手弩?形制也有些古怪啊,力道不足,但是接舷时够用了!”

    若是接舷搭跳板,派出一堆陷阵的兵士,一手持弩,一手持盾挡在前面,不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足够了,可是争夺甲板的利器。有这一弓一弩在手,区区贼寇,还真不放在眼里。

    然而下一刻,他又道:“这两样新式弓弩虽好,关键还在火器上,现在咱们弄不来更好的炮,至少抛投用油罐、雷罐都要备好,这才是海上用的最多的东西。”

    这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伏波笑道:“制炮药的师傅也请回来了,还会改良药料,争取更大的杀伤。现在还是缺乏射手,阿牛这些日一直在送人上岛,已经攒了二百多人了,你先挑些练起来吧。”

    有趁手的兵器,有足够的兵源,之前在番禺城中积攒下来的压抑一扫而空,严远用力点了点头:“东主放心,交给我吧!”

    既然没办法找到更多可用之人,就让他亲手练出一批,为小姐分忧好了。

    第七十六章

    李福乃是下沟村李氏族人,生来就是叉鱼的好手,后来入了赤旗帮,顺顺当当就成了掷矛队的队长。原本他还觉得当个掷矛手有点憋屈,毕竟船战时能用到的地方不多,没有那些冲杀在前的看着威武。然而强敌夜袭寨门那一场恶战,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只在两座望楼安排了十二人,分组进行抛射,就直接打崩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还留下了四五条人命,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又有功劳,又有赏钱,又有排面,还直接归在了帮主手下,李福简直高兴坏了,只想立刻扩充掷矛队,为了挑些好苗子,他招新人时连臂力都算在了其中。

    然而计划的虽好,却没料到岛上居然请来了制弓的师傅,转眼间,一张张长弓出炉,顶替了掷矛队的位置。在听说弓弩队一口气招了五十人,全都由严头目操练,饶是牛叔告诫过他得收敛着点,不能跟人起了冲突,李福还是按捺不住,跑去找帮主诉苦。

    “帮主,吾等掷矛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人人都能十投七中了,而且原来船上都是掷矛手为主,怎能突然换成弓手呢?再说了,就算想要弓手,也可以让我们这些学过掷矛的改练嘛,何必另立什么弓弩队呢?”李福眼巴巴看着面前的少年帮主,委屈的就只差在地上打滚了。这不是小瞧他们的本事吗?凭什么姓严的就能另立山头,他们整日苦练难道还不够尽心吗?

    看着巴巴跑来的青年,伏波道:“人家还没开始操练呢,你消息倒是灵通。怎么,觉得长弓比不上短矛?”

    “肯定比不上!”李福斩钉截铁道,“村里也有人使弓,射个三五十步都悬!海上风浪又大,肯定还是短矛靠得住啊!”

    他又不是没瞧过那些使弓的猎户,个个都是软脚虾!大海之上,靠的就是铁叉、竹矛,没这点本事,如何能在船上立足?

    见他这么自信满满,伏波倒像是来了兴趣:“那你敢跟严头目比比吗?看是掷矛厉害,还是长弓厉害。”

    一听这话,李福倒有些心头打鼓。他可是听说严远是跟帮主过过招的,打的不相上下,这才被收入麾下。他们这三个村子的元老,哪个不是帮主一手教出来,可比旁人更清楚他的厉害。若严远真的这么强,他能取胜吗?

    然而下一刻,心头一股火起,李福咬牙道:“比就比!短矛肯定还是比长弓厉害的,若是我胜了,帮主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再怎么说,短矛肯定比羽箭要粗要长,投的远,伤人也重,他都坚信掷矛手要远胜弓手,岂能在此刻怯场。

    伏波笑道:“那行,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跟我去找阿远吧。”

    李福哪想到会这么快,赶忙道:“能不能叫上我手下的人?”

    他是真怕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严远,多叫几个也能壮壮胆。再说了,掷矛也是一群人更加厉害,短矛齐射,那是能呼啦啦带走一大片敌人的,不比细细软软的羽箭厉害多了?

    既然李福都这么说,伏波也无不可,让他去叫人,在靶场汇合。

    李福二话不说,赶紧找来了队副,交代道:“快去找些准头好的队员过来,咱们要跟姓严的较量了!”

    队副一听就兴奋地挽起了袖子:“可是要打群架?咱们多叫几个人,姓严的再厉害也能给打趴了!”

    “打个屁!”李福恨铁不成钢道,“是在帮主面前较量掷矛和射箭,看哪个更厉害!严头目都打算建弓弩队了,若是给他得逞了,咱们怎么办?!”

    队副一听,也紧张了起来:“李队放心,我这就去叫人,保准让那小子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他们之前可是立了大功的,虽说率队围堵敌船的严远也立了大功,但是杀的人肯定没有他们多啊!这掷矛队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可不能半途而废。

    没花多大功夫,李福就叫来了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起赶赴靶场。这些可都是他的得力干将,自从船帮成立之后,就一直在船上负责掷矛,更在抵御强敌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严远的弓弩队才刚刚成立,恐怕就只有严远会拉弓,他们的胜面应该还是挺大的!

    到了靶场,众人见到的就是伏帮主和严远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在,这让李福暗暗松了口气,自觉帮主是想给严头目留些面子,这才没把那群弓弩队的新兵拉来。有了自信,李福昂首挺胸来到两人面前,对伏波拱手道:“帮主,我带人来了,要怎么比试?”

    “用草靶好了,你投十矛,他射十箭如何?”伏波询问道。

    李福顿时来了精神:“若是一个草靶,十矛下去都要散架了,哪能看出效果?不如一边立三个草靶,共九投,这样也好计数。还有我武艺肯定比不上严头目,若是气力不续,能换人补上吗?”

    伏波看向严远,对方立刻道:“掷矛是比射箭费力,这个好说,李兄弟只管换人。”

    李福心头一喜,他们这些人可是经历过战阵的,早就习惯了轮番上阵的抛投法。如此一来,每人投三次,换三人上阵,就不用担心力竭影响准头了。至于三个草靶,自然是为了彼此不影响,而严远一人射三个靶,怎么也要换换方向吧,肯定也会影响准头的。

    不过这还不算完,李福又道:“听闻严头目这长弓能射一百步,咱们不如就把距离定在百步开外。须知海上风大,恐怕会影响箭羽的方向力道,所以射中的必须透靶才作数。”

    他也是探听过的,这一人高的长弓是真有些门道的,能射百步之外,只是准头不怎么行。也是,那么细的箭头,哪有矛尖的攻击范围大?而且一百步距离,掷矛是次次都能透靶的,射箭却未必,这也是留下一条后路。

    严远面上的笑更深了些:“李兄弟说的有理,就按这样来吧。”

    成了!姓严的果真是个要面子的,在帮主跟前肯定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这下就稳妥了!

    李福立刻甩开了膀子:“那就开始吧,还请严头目赐教了!”

    比赛规则都商量好了,草靶也放在了百步之外。李福是第一个上阵的,短矛在手,只觉浑身精神一振,百步的靶子,他至少能十投九中呢!瞥了眼一旁持着弓,捏着箭的严远,李福在心中嘿嘿一笑,这次可就要让你瞧个好了!

    就听伏帮主一声令下:“开始!”

    浑身的力道都聚在一处,李福踏前一步,气沉丹田,“嘿”的一声抛出了短矛。经过千锤百炼的技术,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一矛正中草靶的头顶,直接扎了个对穿。李福在心中暗叫一声好,毫不迟疑趁势发力,又掷出第二矛,第三矛。三发三中,还分别穿透了草靶的上中下,可以说把他一身本领发挥到了极处!

    还没等他喘过一口气,身边接替的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掷矛,李福大喜,他这心腹果真是个机灵的。

    这时,李福才有了余暇来看对手的成绩。结果不看还好,这一扭头,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见严远面前的草靶已经满了两个,第一个三箭皆中头,第二个三箭皆中胸,而第三个草靶上,已经插了两箭了。

    这,这怎么可能!李福大惊失色,赶忙看自己这边。这下他才知道为啥那心腹动作会这么快,不快不行啊,人家都快射完一轮了!奈何心太急,那心腹三矛只中了两次,而等他投完时,严远早就收手,站在一边了,九只箭整整齐齐落在靶上,而且都是末羽,可见力道之大。

    而此刻才上场的第三人就倒霉了,顶着压力奋力抛投,三矛竟然只中了一次,等全部抛完,看看两边成绩,李福只觉脸都黑了,傻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

    严远见状笑道:“我八岁开始习武,十六岁从军,可以说一生浸淫弓马,自然是占了便宜的。李兄弟只练了一载掷矛,能有如此准头力道,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个梯子来的太及时,李福勉强挤出一句:“严头目过谦了,我等技不如人,自是比不过你,但短矛却未必输给长弓……”

    谁料这次严远摇了摇头:“两军接战,比拼的就是速度。掷矛虽然能在距离上取胜,速度却远远不如射箭。一条船十个弓手,只要在接舷前齐刷刷射个五轮,就至少能打掉一半敌人,效果可是极为惊人的。”

    这下李福又没话说了,射箭肯定比掷矛要省力,想要快起来还不简单?射的多了,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啊。可是掷矛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同样是十人小队,必须轮替上阵才能保持矛不中断,这怎么跟人家比?

    而要死不死,他把队中所有亲信都带了过来,还用了三人轮番上阵的标准打法,这么不要脸还没能胜,让人把面子往哪儿搁?

    李福只觉胸中闷都快憋炸了,严远却劝道:“李兄弟不必担心,你们以后换了抛雷,也是有大用的……”

    啥?李福茫然的看向严远:“抛什么雷?”

    严远愕然道:“东家还没跟你们说吗?”

    说着,他转头望向伏波,惊诧溢于言表。

    伏波不由好笑,这演技可是浮夸了啊。李福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急问道:“帮主,难不成你还有安排?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伏波挑眉:“是谁急吼吼来告状,还非说长弓不如短矛的?”

    李福差点没被噎死,伏波倒也不难为他:“跟我来吧。”

    众人一同出了营寨,又走了半晌,这才来到了一处棚户。这个像是作坊的建筑显然是刚刚搭起的,还十分简陋,然而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这便是火器作坊了,以后药料、抛投的雷罐都会在这里调配。”伏波对众人介绍道。

    听到脚步声,马老二已经迎了出来:“帮主来了?我方才瞧过那小炮了,应当还能用。”

    三门小炮如今已经擦拭一新,摆在了外面,看着是能试射了,伏波走过去摸了摸炮身,问道:“这玩意是装在船头的?”

    “不错,平日就是装些散弹,等到敌船靠近时再挨个放几炮。只是炮身制的不好,不能连续发弹,一轮最多三发就要停下降温了。”马老二赶忙道。

    三发就得歇菜,还是散弹的,这玩意也只比装饰品强一点了,不过火炮并非不是今天的主题,伏波转过了话头:“那些雷罐、毒火罐可制好了?”

    马老二赶紧道:“每样都先制了三罐,不过引线总觉得太短啊,要是不能及时扔出去,可就麻烦大了。”

    “先拿来试试吧。”伏波干脆道。

    马老二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多话,还是叹了口气,拎了几个罐子回来。

    伏波取过一个木制的:“这是毒火的,抛投的法子跟抛油罐也没啥区别。”

    说着,她点燃了竹罐,趁着引线嘶嘶作响时,用力一挥手臂,就见那竹罐落到了一百五十步开外,下一刻噗噗喷出了浓烟,隔得老远都呛的人直咳嗽。

    “雷罐里面装的是火药,可以引燃敌船,炸伤敌人。”伏波又取过一个陶罐。

    还没来得及点燃,严远就接了过去:“东家,让我来吧。”

    知道他是害怕自己失手,伏波挑眉:“这个得扔远点,瞧见那边的稻草了吗?”

    那足有二百步了,严远也不客气,点燃了引线,立刻把罐子抛出。许是落点巧妙,陶罐摔在了草垫上,并未碎开,下一刻却轰然炸响,腾出怒焰。

    李福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这跟油罐也差不多啊!以后我们要扔这个了?”

    这不是海盗们常用的手段吗?抛投易燃物搅乱人心,然后再接舷夺甲板。当初他们也是抛过油罐的,现在换一种还不简单?

    “不只是抛弹,以后还要操纵火器,乃至火炮才行。”伏波道,“虽说长弓要代替短矛,但是你们以后肩头的任务反倒更重了,得好好操练,不可懈怠。”

    这才是船队以后发展的方向,而一个船队的炮手,肯定的是心腹中的心腹。李福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只要帮主觉得我们还有用就行!不管是抛什么,我等绝不怠慢!”

    见他这副模样,伏波也含笑点头:“有这份心气就好。之前对战,几乎没有碰上用火攻的敌人,以后可就未必了。而且咱们的攻击会渐渐多于防守,你们这两支队伍可是接舷战的前哨,是攻陷甲板的关键,还要通力合作,不可生出龃龉。”

    若是之前这么跟他讲,李福心中肯定是不服气的。但是见识过了严远那惊人的箭术,还有帮主这番悉心安排,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李福也是个干脆人,直接对严远行礼道:“是我等冒昧,得罪了严头目,小弟改日定然设宴赔罪,还望严头目大人不记小人过……”

    严远却洒脱的一摆手:“自家兄弟,哪用客套!”

    这番从容姿态,别说是李福了,他手下那些人也是心底舒坦。看来这位严头目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应付嘛,都是自己人,是得好好打交道才行。

    严远倒是又看了眼那还熊熊燃烧的草垫,心中难免生出些纠结,小姐真要亲领火器队吗,会不会太危险呢?不过现在他也学乖了,并没有立刻反对,还是先在旁边好生看着吧,若是有什么问题,查漏补缺就行。副将就要有副将的样子,绝不能夺了主官的风头,这个赤旗帮只能有一个主导者,其他谁来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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