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言心头一凛:“先生是说,今日敌人就会动手?”

    “若他们的消息够灵通,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了。”宁负的目光在街上扫过,露出了笑容。

    叶怀言顿时有些慌了:“我去吩咐下人!”

    谁料没等他动身,一把折扇就挡在了前面,宁负似笑非笑道:“谁说敌人一定会针对咱们呢?”

    叶怀言一怔:“不是宁先生你说的……”

    宁负收回了纸扇,在掌心敲了敲:“既然谈成了,杀我就不如杀你,或是杀陆氏那位公子。若是两家的公子丧命,那才热闹呢。”

    叶怀言脸都绿了,这鬼书生不是说用自己做饵吗?怎么临到头了,他却成了案上鱼肉?!

    然而此刻翻脸却又没法翻脸,憋了半天,叶怀言才道:“那宁先生该告知陆公子一声才是。”

    这次代替陆氏谈判的,可是陆大人的亲侄子,也是汀州陆氏的关紧人物。这要是真被暗杀了,别管是谁下的手,保准都要惹出大祸,万一人家知道叶氏早有防备却不吭一声,说不定直接就要翻脸了啊。

    宁负却轻笑一声:“这要是让他知道,两家还能谈拢吗?大公子放心,在下自有安排。”

    那双狭长的眼中,透出了些兴味,也让叶怀言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人可是长鲸帮的二当家,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鬼书生,他来汀州会不带人手吗?之前摆出的姿态,恐怕都是蒙蔽他和父亲的,真正的后手还不知安排了多少……

    一想到这里,叶怀言背后也渗出了冷汗,父亲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此节,才对这人毕恭毕敬?亏得他行事小心,未曾失礼。

    有些虚脱的靠在了椅背上,叶怀言吞了口唾沫:“宁先生倒是好算计……”

    他的话音未落,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音。前方驾车的马惊了,引得车厢翻腾颠簸,一阵摇摆,轰然翻到在地!

    “公子!”“宁先生!”“敌袭!快来人!”

    被摔的头晕目眩,耳中嗡嗡,叶怀言狼狈不堪的抓住了座椅,挣扎着想要起身。

    怎么回事?他们遇袭了?这才离开酒楼多远?为什么会有炮声……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从车厢里拖了出来,在护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直身体,叶怀言才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是有敌袭……不,那是刺客!

    一队穿着各色服饰,脸蒙布巾的人冲了过来,一个个手持刀刃,目露凶光。他们是冲他来的额!叶怀言的牙齿抖了起来,尖声叫道:“快!快拦住他们!”

    “咳咳咳……”宁负颇有些艰难的从车厢里爬了出来,边咳嗽边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虽说一样样都料到了,但是扔个雷火惊马,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亏是他等了这么久的敌人。

    抬手在额角轻轻一抹,看着指尖上的嫣红,宁负露出了笑容。即不惊慌,也无失措,他轻巧的挪动了脚步,跟闹成一团,尖叫不止的叶大公子拉开了些距离。

    之前他跟叶怀言说的可不是假话,两边谈妥后,他这个说客就没了用处,就算要刺杀,也是杀叶氏的公子更为划算。而叶氏的护卫只要能拖延点时间,埋伏在附近的长鲸帮人马就能赶来,顺顺当当把人堵住。

    只是这群人选的地方太出人意料了,这还没出巷口呢,前后都是大道,通畅是足够通畅,但也没合适的地方躲藏。他们之前藏在哪里?难道就假作行人,守在道边?这都没被发现,可见他们的本事。不过选这里,逃是不好逃的,难不成都抱了死志,想跟他们同归于尽吗?可惜,本事不差,人却太少,还撕不破叶家人的防御……

    身上突然一寒,宁负猛然抬头,只见乱战之处,三道人影调转了方向,朝他扑来!

    不对!

    宁负大声叫道:“来人啊!”

    边喊,他边快速朝人多的地方退去。情况不对,那群人要杀的不是叶怀言,是冲他来的!

    虽说大队人马被拖住了,但宁负也算是叶氏的贵客,更是筹谋了整场计划的主事人,身边还是有些人看顾的,听到叫喊,立刻有四五个人围了上来,想要拦住那三个刺客。谁料只是一个照面,就有两个被砍翻在地,好在宁负退的够快,有这一瞬的拖延,又有援兵赶来。

    挡住了吗?看着面前堆起的人墙,宁负心头一松,然而下一瞬,一道身影宛若游鱼,飞窜而出。

    糟了!宁负毫不犹豫再次后撤,想要拉开距离,可惜这边已经靠近车厢,满地碎木,他踉跄跑了几步,脚下一绊,竟然直直栽倒在地。也顾不得仪态了,宁负就地一滚,只听“笃”的一声,刚刚躺着的地方已经插了支弩箭,他们还带了手弩!

    不容他多想,那瘦削低矮的身影就冲到了近前,雪亮亮的刀光一闪。宁负怎么也是经历过战阵的,在刀刃落下那一刻,堪堪抬起了手臂。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拦在刀锋前的折扇被劈飞了扇面,刀刃偏斜,沿着下颔拉出长长一道,鲜血四溅!

    连哼都没哼一声,宁负的左手一扬,一把灰土洒了出去。这种下三滥招数当然挡不住这凶人,宁负要的也就是这片刻的工夫。

    那人往后一闪,躲开了尘土,身后护卫们高声叫喊的,再次围了上来。宁负趁机翻身而起,也不顾满脸的血污,狼狈的闪到了人群之后。

    他会追上来吗?鼻中喷出热气,犹自渗着血腥,宁负的眼却睁得极大,着了魔一般看着那陷入重围的身影。那人还有一战之力,他定然能杀出重围,再次袭杀。不过这正是他要的,只要再拖上片刻,他就能留住这帮人!

    谁料那人并未缠斗,一个闪身就冲出了重围,吹了个尖锐的呼哨。像是被惊动的雀鸟,所有刺客都开始后撤,一个圆滚滚的竹筒破空而来,摔在了护卫当中,滚滚浓烟冒了出来。

    宁负抬起了手,用长袖掩住了口鼻,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那道身影上。布巾遮住了面容,他只能看见那人的双眼,那双黑眸中并无疯狂,也没沾染嗜杀的血腥,如同一汪寒泉,深不见底,冰澈冷凝。

    透过层层人群,隔着白烟浓雾,两人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交汇。下一刻,带着所有手下,那矮个刺客转身而去,如来时一般消失不见。

    “咚咚”“咚咚”,宁负耳边传来了恼人的杂音,不对,这是他的心跳声!直到此刻,宁负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的惊人,连手臂都在微微发颤,紧紧捏着的半截折扇硌的掌心生痛。低下头,宁负发现自己的白衫也被血色污了,还沾染了不少灰土,他的脸不由沉了下来。再怎么凶险的战场,再怎么可怖的敌人,也从未让他的白衣失了颜色,这可是平生第一遭。

    若是那刺客再冲一次,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性命……不对!宁负浑身一震,那群人撤的太快了!

    “二当家!”“军师!”“您怎么受伤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宁负转过头,看着一堆手下赤急白脸的跑了过来。这当然是近处的伏兵,但是闹这么大的动静,守着陆氏的人马应该也会回转了吧?那要是有人行刺陆公子呢?

    宁负立刻冲叶怀言叫道:“叶公子,刺客不是冲咱们来的!”

    叶怀言此刻紧紧握着长剑,浑身颤抖不休,怒道:“怎么不是?!他们都杀到跟前了!”

    “这群人未尽全力,他们的目标是陆公子!”宁负斩钉截铁道,“还请叶公子派些人手,去支援陆氏!”

    然而看着宁负那张了染血,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孔,叶怀言发了疯似的摇起了头:“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不行!把车厢扶起来,结阵防守!”

    一圈都是叶氏家兵,哪里会听宁负的话?有人搬运车辆,有人去寻援兵,更多人则围在了叶怀言身周,护住了这个小主人。

    这个蠢货!宁负冷笑一声,转头对身边人道:“去追那群刺客,务必留下几个!”

    “二当家,这边不安全……”有人劝道。

    “快去!”宁负怒斥一声。

    自家军师的怒火,可没几个人能消受的了,立刻有十来个长鲸帮的好手持着兵刃追了出去。

    此刻去救陆氏,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还不如跟着刺客,看能不能抓住几个。若是那个小子被他逮住……腮边传来阵阵抽痛,宁负抬手捂住了伤口,目露凶光,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当听到那声巨响时,林默猛然抓住了自己的裙摆。这是约定的信号,帮主动手了!

    毫不迟疑,她跳下了马车,对守在车边的人道:“快些准备!”

    听到号令,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有两人快步走到路边,掀开了盖在水渠上的石板,另外一个则走到了路口,摇摇张望,充当哨探。林默掌心都是汗水,手上动作却不慢,直接抽掉了马车后的隔板,取出了一叠衣物。

    都是演练过无数遍的事情,须臾就做完了,林默不由抬起头,看向巷口。这里是一条背巷,勉强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左右都是院墙,再走几步还有个岔路口,算是闹市中罕见的隐蔽处。这是帮主选定的接头地点,也是掩护众人脱身的去处。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能不能顺利脱身了。林默只觉心跳的越来越快,额头都渗出了汗水。帮主英明神武,自然不会有事,可若是敌人太多,或是追的太紧呢?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身体都微微颤了起来,林默忍不住跺了跺脚,想要压住恐惧。之前说的时限是一刻钟,要是超过了,他们就要先行撤离,可千万别出问题啊!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极其漫长,让人心神不宁,林默忍不住再次低头看向漏刻,突然,守在巷口的哨探轻轻吹了个哨音,林默一下就抬起了头,人回来了!

    下一刻,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就见十来个衣着各异的人冲进了小巷。

    “帮主!”林默忍不住低低叫出了声,就见伏波冲了她微一点头,闪身进了车厢。

    林默立刻拉上了竹帘,替她遮掩住身形。其他人则飞快脱掉身上衣物,露出下面统一的灰褐色衣衫,一看就是家丁奴仆的打扮。那些沾染了血污,蹭上了泥土的衣裳被守在一旁的人团成一团,扔进了沟渠里,再把石板挪回原位。

    只是几个呼吸间,所有人都面貌一新,林默赶忙递上沾湿的帕子,让他们挨个擦手擦脸。湿巾一抹,遮盖肤色的颜料就被擦去,露出原本有些发黑的面庞。这在汀州城里可不少见,毕竟是临河的大城,哪家商贾不养几个敢拼敢杀的船工?

    几个受了伤的,则被塞进了马车的隔层里,里面地方不大,但是垫着的棉花可不少,还放了香料,足够遮掩血迹。

    车帘挑起,已经换上衣裙的伏波对众人道:“清扫痕迹,立刻离开。”

    众人应诺,相互检查一番,又用灰土遮了遮血痕,这才驱动马车转上大道。虽说现在时辰有些晚了,但还不到闭城门的时候,大户人家出行带几个护卫,旁人真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林默也上了车,麻利的取出妆盒,撑起铜镜。马车有些摇晃,伏波的手却十分稳,干脆利落的扑粉描眉,不多时,镜中人就从个面容微黑的小子,变成了肤白唇红的少妇。

    见她恢复了女子装扮,林默才松了口气,这下应该没事了……

    谁料还没等她放松下来,前面车夫就低声示警:“夫人,有一队人马追上来了!”

    林默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又绷紧了身体,伏波却二话不说,靠在窗边挑起了车帘,同时低声道:“向马车靠拢,作出防备姿态,别太过了!”

    有她的指点,一队人立刻聚的紧了些,摆出了警惕神色。其实何止是他们,街上走动的车辆、行人全都被长鲸帮的人马惊动了,一个个大惊失色,惶恐莫名,不知这群持着刀剑的凶人想做什么。

    长鲸帮带队的头目却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沿着依稀能见的痕迹飞速向前,他们可是遵从军师的命令出来拿人的,怎能无功而返?

    当然,在经过那辆护卫森严的马车时,那小头目还是习惯性的扫了一眼的,就见车帘掀开,一个用团扇遮住了半边脸的妇人畏惧的朝这边望来。这怕是哪家的女眷,关紧时刻他们当然不会徒生事端,于是停也不停,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

    见人走了,伏波才放下车帘,对前面车夫道:“加快速度。”

    一声令下,像是受了惊一般,马车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只是前后脚的工夫,长鲸帮的人就到了那处小巷。

    “头儿,血迹不见了!”有人高声叫道。

    那小头目喝到:“去那边的岔路口看看,还有附近这两家,查查门牌!”

    人总不会突然消失,不是翻墙进了院子,就是沿着另一条道退走了。可惜这边不是长鲸帮的地头,没法破门搜查,只能把门牌看清楚了,回头禀告给军师。

    大队立刻一分为二,继续搜寻,结果片刻后,两边同样无功而返。那小头目眉头都挤成了“川”字,难不成那群刺客还真插翅飞了不成?

    正迟疑是要继续找下去,还是回去复命领罚,就见远处一股浓烟窜了起来。他心头一紧,不好,这是哪里起火了!

    不再犹豫,他高声道:“先回去保护军师!”

    要是军师有个好歹,他怕不是要被大当家扒了皮挂在船头,这种时候,肯定还是保人要紧啊!

    ※

    另一边,孙元让也正沿着预订的路线撤退。之前雷声炸响时,陆氏的人马有那么一丝慌乱,露出了破绽,他趁机带人围了上去,几轮手弩齐射,再加一通乱刀,直接取了陆公子的小命。为了撤退,也为了陷害叶氏,他留了一部分死士断后,自己则先走了一步。

    隐藏行迹可是孙元让的拿手本事,不大会儿工夫就甩掉了所有尾巴,不过这还是次要,做下这么场大案,如何出城才是关键。好在有方天喜和赤旗帮的人在,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只花了一刻多钟,孙元让就来到了约好的地方,那是一间客栈的别院,位置可不算偏僻。走到门前三长两短敲了两遍,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群人快步而入。

    “方先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凉凳上的老者,孙元让顿时放下了心,然而下一刻,他也看到了院中准备好的车辆,这是准备转移落脚点?

    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主公”,方天喜神色也放缓了些,开口便问:“陆氏那位已经除了吗?”

    “死的不能再死。”孙元让答的干脆。

    “队里可还有伤重的?”方天喜又问道。

    “都留下断后了。”孙元让可没把抛弃同伴当回事,心腹不就是这种时候用的吗?

    方天喜舒了口气:“那快些换衣服吧,咱们要撤了。”

    孙元让不由一惊:“这么急?会不会无法出城?”

    这都要关城门了,万一走不掉可怎么办?

    方天喜却呵呵一笑:“放心,退路早就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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