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一股黑烟冲天而起,方天喜立刻抬头望去,喜道:“成了!”

    这是在城中放火了?孙元让还没想明白,就听外面有人叫道:“蓑衣贼打进来啊!快逃啊!”

    这一嗓子可谓石破惊天,把院子里一群蓑衣贼都吓住了,有人连刀都抽了出来,方天喜却摆了摆手:“是咱们的人,快去换衣裳!”

    这下孙元让彻底明白了过来,不论烧的是什么地方,有人搅水,必然引起大乱。而若是陆氏的店铺都被烧了,死一个公子恐怕还真没法立刻抽掉人手查找,趁着这档口,可不就是出城的最佳时机?

    不再迟疑,孙元让飞快脱下衣衫,换上了灰褐色的麻衣,转眼就成了家丁打扮。

    随着那一嗓子,陆陆续续又有人撤回,正是方才去放火的。孙元让这才知晓,烧的不只是陆氏的店铺,而是一条街都被引燃了,不知多少高门的铺面火起,难怪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正因此,孙元让又放心了几分,汀州城必然要乱了,他们算是没有白来。

    眼瞅着临近的客舍都乱了起来,院门再次被推了开来,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

    方天喜长长舒了口气,也站了起来:“人回来了,该走了。”

    这是伏帮主回来了?来这边却没见到正主,孙元让心底就有猜测,现在看到方天喜的表现,更是心如明镜。不论是袭杀叶氏,还是纵火造谣,赤旗帮可算尽了全力,一个大帮帮主能亲自援手,这份情他是要领的。

    毫不迟疑,孙元让走上前来,拱手道:“多亏伏帮主出手相助,若有我能做的,帮主只管开口。”

    车帘挑起,里面人笑着应道:“孙兄何必客气,若无你策应,吾等也不能顺当得手……”

    然而这番客套话,孙元让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双目圆睁,几乎失态的看向车中人。本身就极善伪装,孙元让也能轻轻松松分辨出不同人的声音。然而音色不变,说话的却不是他熟悉的俊美少年,而是一个颇为明艳的美妇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孙元让突然反应了过来,面露愧色:“此番委屈贤弟了!”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为了出逃,假作女子啊!人家都这么尽心尽力了,不知恩哪能行?在感动之余,孙元让还有些隐隐的佩服,不亏是少年人,假作女子都能如此逼真!

    伏波微一挑眉,看向一旁捋着胡须看戏的老头,这家伙没透露自己的真身?她原本以为方天喜会直接对孙元让说明,因而也没避讳,谁料他还藏了这么一招。不过如此也好,省得废话。

    伏波一笑:“还请孙兄跟着后车,咱们该走了。”

    这可不是闲谈的时候,孙元让毫不迟疑,低头含胸,跟着货车向外走去。这么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轻轻松松混在了争相逃难的人群中,朝着城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起火了。看着远处冒出的烟柱,宁负冷笑了一声。他竟然猜错了,谋划这一切的人,要的可不止是陆氏和叶氏的反目。两家高门相继遭遇暗杀,城中又起了大火,再来点人四处造谣,说蓑衣贼已经入城烧杀抢掠,恐怕立时会引来人心动荡。无数豪富争相出逃,城门无险可守,等到蓑衣贼真领兵来犯,谁还能守住这汀州治所?

    而他的百般算计,也都落到了空处,再无翻盘可能。这地方不能再待了!转瞬,宁负心底就有了计较,转头看向刚刚回过神来的叶大公子,厉声道:“叶公子,这怕是贼匪作乱,要在城中掀起波澜,还请你尽快回府,让你父亲多多防备!”

    叶怀言自然也看到了远处的浓烟,此刻听到宁负如此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急道:“那陆氏那边……”

    宁负道:“既然两家都遭袭,想来陆氏才能猜到真凶是谁。”

    这话自然是敷衍,若是他来谋算,必然要弄些痕迹,让叶氏无法脱身。毕竟叶怀言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陆氏可是真死了个关键人物。况且之前叶澹也处置过族中反叛,叶氏有人反对结盟的消息恐怕是藏不住的。真要闹腾起来,绝对没法收场。

    有了宁负的承诺,叶怀言立刻安下心来,赶忙道:“多谢宁先生指点!啊,先生受了伤,何不跟我一起回去?”

    宁负想要微笑,可是颊边的猛地一抽,让那笑变的有些扭曲:“我的人去追查刺客,还要在这边稍待片刻。”

    看着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叶怀言闭上了嘴。似宁负这样的狠角色,吃了亏哪会善罢甘休?不过这里面有一半是因为他护卫不周,叶怀言只得陪笑道:“那小子便先走一步,这几个人身手不差,先生可以随意差遣。”

    说着,叶怀言从护卫里挑出了几个,留了下来。说是保护,也有些防备宁负暗中使花招的意思,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鬼书生,不防不行啊。

    自觉安排稳妥,叶怀言不再多留,在一众人的拱卫下匆匆而去。

    这点小心思,宁负全然没放在心上,再次扭头看向远方。对他而言,汀州城已经不再重要,陆叶两家结盟与否也无足重轻,那群刺客的来历身份,才值得他挂怀。

    那不是蓑衣帮的人马,蓑衣帮来此是为了搞乱汀州城,就算不杀叶怀言,也该以他为目标才是。可是方才那群人,要杀的却是自己,宁负自问跟蓑衣帮没有瓜葛,那知道他身份,还要除之而后快的会是谁呢?

    宁负唇边勾起冷笑,这世上恨他欲死的,除了朝廷,恐怕就只有占据南海之人,赤旗帮应当早就派人来了汀州。难怪刺客的行事会如此大胆,赤旗帮自崛起以来,每一战他都仔细分析过,那位少年帮主的确是个干脆果决的人物。等等,之前行刺的那个刺客,也是个身量矮小的,难不成是帮主亲至?

    这念头一起,宁负就摇了摇头。那个刺客的眼神,可不像是少年人的,反倒透着一股让他都捉摸不通的东西。还是得抓到了人,好好审一审才行。

    正想着,那群捉拿刺客的手下匆匆返回,看到众人模样,宁负眉头一皱:“追丢了?”

    那带队的小头目见自家军师动怒,赶忙道:“追到一个背巷就失了刺客的踪迹,怕是翻墙入院,不好查了。”

    宁负冷冷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那小头目忍不住劝了句:“军师,城里起火了,是不是先找个地方……”

    话没说完,就被那染血的蛇目瞪回了肚里,小头目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带着人原路返回。

    如今城中已经开始乱了,这么一群持刀的汉子走在大街上,还真没人敢凑上前。顺顺当当到了地方,宁负盯着那条巷子看了许久,突然道:“把水渠的盖子掀开!”

    小头目一怔,赶忙照办,等掀开了石板,他不由大惊失色:“刺客们换了衣衫逃了!”

    只见水渠内团着一堆衣物,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刺客换装跑了呗。只是这群人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难不成还有接应?

    宁负轻哼一声:“你们来时,可曾见到车辆?不拘牛马,有十来人围着的。”

    那小头目苦思良久,才尴尬道:“真没有类似的车啊,倒是有一户女眷经过,马车旁跟着几个家丁。”

    宁负一扬眉:“你怎么知道车里是女眷?”

    “我看见了啊,车中妇人挑起了车帘,模样还不差……”小头目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嘴,等等,这不就是军师说的情形吗?

    宁负却没有搭理他,反倒低下了头,手里没了折扇,他的指尖轻轻抽动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竟然是女子。”

    只消略略翻找记忆,他便想起了一件事,当初在芙蓉园密谈时,出门的路上他瞧见有个丫鬟在找东西,因为惊扰了他们,叶怀言还问了几句话,答话的是萧氏的婢女,那跟在她身边,垂头不语的小丫头又是哪家的呢?为何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堵在他们的去路上呢?

    一瞬间,那双冰冷眼眸又浮上心头,那的确不是少年人的眼,可若是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眸吗?胸中渗着毒的恨意,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好奇,让宁负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有趣,有趣。”他连道两声,突然抬起了头,“杀了那几个累赘。”

    这命令来的太突然,也太含糊,叶氏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长鲸帮的人干脆利落斩于刀下。

    杀干净了叶家人,那小头目低声道:“军师,咱们要甩开叶氏了吗?”

    “弃子一枚,毫无用处。”宁负冷哼一声,“先寻个地方,我得打听些事儿。”

    反正他的真正目的已经达到,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论有没有叶氏的请求,陆氏都得动用手腕,借来水军了。跟叶氏闹翻倒也不错,可以绕过青凤帮,直接攻打赤旗帮了。

    只是动手之前,他得查清楚了,那个刺杀他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这一刀之“恩”,他还得想法子还回来才行……

    唇边的笑意更大了些,牵扯着那道血淋淋的伤疤,显出了几分狰狞。

    ※

    此刻城门前已经挤成了一团,最先得知消息的都是商贾,大车小车简直把路都堵住了。守城的千总火冒三丈,冲着人群怒骂:“城门要闭了,都给我等着!别挤!再挤把你们都抓进牢里!”

    然而这一声声的呵斥,并没有什么用处,就见一队健仆排开人群,来到了门前,递了样东西过去。

    “萧氏的贵客?”那千总接过印信就是一惊,抬头看向后面的几辆马车,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又一片金叶子塞进了掌心。

    这还犹豫什么?命令手下推开人群,为那几辆车腾路,那千总干脆利落的开门放行。搜查自然是没有的,连装样子都不必,这可是萧氏的客人,何必给自己找麻烦?看着车帘挑起,里面的美妇人冲自己微微颔首,那千总忍不住也陪了个笑,旋即想了起来,自己好像忘了通报名姓啊。唉,真是可惜!

    随着车队大摇大摆出了城门,孙元让这才送了口气,一群人如同千百个逃出城的商贾一般,搬运行李,登船扬帆。两条运盐船顺顺当当开出了港口,逃离了这火光冲天的大城。

    ※

    站在院中的台阁上,看着漫天火光,萧霖面色也不是太好看。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江夫人已经出城了?”

    这话明明已经禀报一遍,然而管事不敢耽搁,立刻道:“刚走的,听闻船都离港了。”

    “倒是好手段啊……”萧霖长长叹了口气,心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事到如今,他哪还能不知江夫人跟蓑衣帮有些首尾?若只是听他安排,刺杀陆氏公子也就成了,结果人家倒好,两边都来了一通行刺,还放火烧了整整一条街,虽说萧氏受灾不重,但是城中大乱已成定局。

    汀州最强的两家名门同时遇刺,还真死了一个,谁能不心惊胆战,人人自危?出城的人潮怕是止都止不住了。

    “老爷,如今要怎么办?”那管事小心问道。

    “命人收拾行囊,明日也跟着出城。”闹得这么大,蓑衣贼攻城估计只是时间问题了,他们萧氏也是有庄园的,何必窝在城中死守?反正这么一闹,陆氏和叶氏肯定是没法结盟了,他已经达成所愿,也不顾得别的了。

    只是这棉城江氏的背景,恐怕比他想得还要深厚一些,等到江夫人再派人来,他可得小心应对了。要是能攀上一个海上大豪,倒也是件好事。一想到这里,萧霖的心情才勉强好转,也不再看那大火,转身安排府中事宜。

    与萧氏一样,不知多少汀州豪门都在收拾行囊,打算趁夜出逃。却有一人,不紧不慢的调配人手,收集消息。

    “棉城江氏?”已经换了身雪白长衫,拿了把崭新的折扇,宁负恢复了往日做派,可惜脸上裹了一块巾子,瞧着颇有些可笑。不过这种时候,也没人敢笑就是了。

    下面小头目赶紧道:“是打着江氏的旗号,听说是叫江月娘,跟萧氏签了运粮的契约。”

    “运粮?”宁负摇了摇头,“还真是未雨绸缪啊,这样看来,身份也未必是真的了。”

    赤旗帮的粮道是依靠陆俭的,而陆俭的根基在合浦,这是防备长鲸帮掐断粮道,断了他们的补给啊。宁负这次算是彻底肯定了,对方必是赤旗帮派来的,只是没想到领头的竟然是个女子,也不知是那位少年帮主的姐妹还是姬妾了。

    不过身份并不重要,宁负笑了起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得找机会再会会这位江夫人了。”

    那笑倒是毫无阴毒,反而自得其乐,颇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期待。那小头目立刻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吭声。

    第一百五十章

    河道行船可比海上安全不少,趁着夜色,运盐船飞快前行,方向却跟大部分逃逸的商船不同。汀州城已经乱起来了,正是发兵的最好时机,而蓑衣帮的领军人物还在船上,自然要先把他送到目的地才行。

    看着已经换回男装的少年人,孙元让也松了口气,倒不是说伏波不适合扮成女子,正是因为太像太合适,才让人觉得别扭,远不如现今的爽利模样。当然,以他的为人,这些话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只感叹道:“这次邀贤弟前来,可算做的对了,可惜吾等出力甚少,问心有愧啊。”

    若无赤旗帮动手,他这点人可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虽说背后还是依靠方天喜的筹谋,但是感激的话得说在前面。

    伏波笑道:“若非前来汀州,我还不知长鲸帮已经蠢蠢欲动,这次倒是挫败了他们的诡计。”

    这话像是客套,却也含着深意,孙元让立刻道:“长鲸帮凶名远扬,鬼书生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贼,只是挫败可远远不够。若是有甚需要我帮忙的,贤弟只管明言。”

    没能杀掉鬼书生,的确是件憾事。老实说,伏波都没想到姓宁的如此能躲,要知道她可并未轻敌,招招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只能说对方运气不差。不过清楚这次的行动目标,伏波也未挂怀,笑道:“还真有一事要求孙兄,海上对战总少不了炮,如今吾等急需大小火炮,若是孙兄能搞来几尊可就帮了大忙了。”

    这个孙元让也方天喜提起过,只是没想到对方不提联手之事,只谈买卖。不过这要求,可比求援要实在多了,毕竟蓑衣帮是陆上帮派,不善海战,根本无力对抗长鲸帮这样的海上巨擘,而火炮就简单了,反正帮里也没什么人会用,拿去熔成铜钱又太费时间,哪有直接卖来的痛快。

    因而孙元让干脆道:“贤弟只管放心,只要蓑衣帮有的,我都给你留着。”

    伏波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能否用盐来换这些火炮呢?”

    孙元让一惊,赤旗帮吃下盐田还没多久吧,就能余出份额来换炮了?不过看了方天喜一眼,他颔首道:“帮中用盐也是不少,若是贤弟能弄来盐自然更好。”

    伏波立刻道:“我回去便人准备海盐,只看孙兄这边何事方便交货了。”

    这种大宗买卖,要计较的东西可不少,更要各个山头一一打点了才行。不过孙元让全无异议,爽快道:“贤弟只管派人运到潮州,我自会命人来取货。”

    若是之前,他恐怕还没法做这样的主,但是这次攻打汀州,功劳已经是板上钉钉,而伏波这人的能力,也让孙元让彻底下了决心好好结交。既然如此,何不大方一些,给点便利呢?反正是用无用的炮换有用的盐,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有了共识,价钱问题反倒是次要了,两人击掌盟誓,算是定下来这单生意。

    都是奔波一日,孙元让明天还要下船回营,就先休息去了。伏波也是劳心劳力了一整天,此刻却没有一点睡意,反而拎了壶酒,前去寻方天喜。

    没料到大半夜的,这丫头还提着酒前来,方天喜哼了:“怎么,要半夜劝降吗?”

    这老头嘴还是一样的毒辣,伏波笑着给他斟了杯酒:“此次汀州事成,也少不得先生悉心筹谋,这一杯是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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