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道:“许家那个小丫头跑了?”

    刑部尚书应是:“经过潮州时,许家姑娘独自跑了。”

    “潮州城搜了吗?”

    刑部尚书道:“微臣已经命人搜查过了,并不见许姑娘的身影。”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许沉多有智谋,说不定又是障眼法,你让人多去别的地方搜搜。”

    “是。”刑部尚书答应着,转身欲走。

    皇帝忖了忖道:“算了,你回来。现在到处都要用人,你按惯例贴个通缉令吧。”

    小姑娘家家的,跑了就跑了吧,难不成她还能再生个许沉出来?皇帝心想,朕也是很忙的好不好。

    先是湘州发了洪灾,其实这很正常,因为朕的天下,幅员辽阔,每年不是这里洪灾,就是那里地震,不然就是干旱。可惜那些酒囊饭袋,竟然不敢告诉朕,这下好了,全部流民都跑出来了,更别提今年雪这么大,对内是雪灾,对外是鞑子进攻的良机。

    眼下,湘州的流民进了京,往日的官员又被皇帝下了狱,各部都是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

    刑部尚书明白个中道理,恭敬应是。

    皇帝停了停,问道:“你派去的人怎么还没得手?”

    他在问许沉的事。

    皇帝知道,那些老臣,定然都想当皇帝。但皇帝是一个自认为聪明才智无与伦比的皇帝,他设下了一个投毒案,将所有的旧部一网打尽,只有一个许沉比较麻烦,在民间声誉太高,不好随便乱杀。

    皇帝便先假装宽恕他,实际上派人杀他。

    刑部尚书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精神一凛,恭声道:“陛下,微臣已经派了三波人去了。第一波的刺客被江飞白小将军抓住,扭送到了官府,第二波和第三波,微臣各派了十个人去刺杀,他们不敌,都按照您的吩咐,自尽了。”

    皇帝蹙眉道:“这个江飞白,还真是个死心眼,叫他护送许沉,他还偏偏把人保护得滴水不漏。”

    江飞白是他一手提拔的,自然不会和许沉有什么关系。

    刑部尚书麻溜地拍起马屁:“这也是陛下眼光高,从几万个参加武举的人里面,独独选了他出来。他武艺高强,是社稷之福啊。”

    皇帝缓了神色,说道:“罢了,不要再浪费人手了,培养死士也不容易。等江飞白把人送到了岭南,你再派人动手吧。”

    刑部尚书应是,退下了。

    皇帝凝视着香炉,见炉中白烟袅娜升起,气息甘甜。

    皇帝登基称帝后,坐拥天下,但是也有烦心事。那就是,他当上皇帝之后,左看右看,觉得每一个人都不安好心。

    毕竟,皇帝这么好,要什么有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想当皇帝?

    他叫住奉茶的小太监:“你说,真的有人不想当皇帝吗?”

    小贵子是御书房里专侍奉茶的小太监。皇帝处理政务时,不喜太多人打扰,便只留了个小太监奉茶传话。小贵子便是轮到今日当值的。

    他听见皇帝的问话,忙道:“陛下,皇帝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譬如奴才,自知没有陛下这般的才干,自然是安安心心地服侍陛下,这才是奴才的福分啊。”

    皇帝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沉沉地看着他:“那如果,你有这份才干呢?”

    小贵子心中咯噔一下,跪了下来:“陛下,奴才……不敢想。”

    皇帝笑了,他轻声道:“你起来,不要怕,起来。”

    小贵子站起来。

    皇帝道:“你说说看,如果你有这份才干,你还想不想当皇帝?”

    小贵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他没了耐心:“朕赦你无罪,你快说。”

    “是,是。”小贵子捏了捏手心的汗,“陛下,如果奴才有陛下这样的才干,也不敢肖想当皇帝的事。因为陛下不仅有才干,还有天下百姓的爱戴,和朝廷上那些大臣的忠心。奴才就算是侥幸有了才干,也不敢与陛下匹敌。”

    皇帝颔首道:“小贵子,你虽然没读过书,但是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有才干,有百姓的爱戴,还有大臣的敬重,自然就想要当皇帝了。哪怕现在不想,日子久了,自然也会想。”

    小贵子心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并不敢反驳皇帝的话。他垂手立着,诺诺应是,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皇帝看见小贵子的模样,哈哈大笑:“朕有那么可怕吗?小贵子,你是忠心的人,朕赏你。”

    他看了看左右,随手指了一个花瓶:“朕把那个花瓶赏给你。”

    小贵子叩首谢恩:“谢陛下。”

    ……

    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便已经入冬了。

    院子里已经种不出蔬菜。许清菡穿着一件秋香色牡丹纹秋裳,伏在桌案边作画。

    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了,许清菡搁下笔,呵了呵手。

    她有些担忧。

    字画仍然没有卖出去,江飞白留下的米面也快用完了。她今天打发了碧霄去字画行问,但是已经不报太大的希望。

    许清菡皱着眉,把手搓热了,又拿起桌上的画笔,继续作画。她怀疑是自己的画不符合市场行情,所以已经不作山水画,最近,她改画仕女图。

    突然,她听见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碧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姑娘,是奴婢!快开门!”

    许清菡连忙放下笔,走过去开门。

    门外,碧霄穿着一件薄薄的秋装,一边冷得直哆嗦,一边兴奋地喊道:“姑娘,你的画卖出去了!卖了十两银子!”

    许清菡惊喜地睁大眼睛,把碧霄让进来,一边关上门,一边问她:“卖的是哪幅画?”

    碧霄道:“是全部!姑娘,字画行的老板说,有个客人看重了你的画,花了二十两银子,把全部都买走了!”

    许清菡愣了一下:“可是,我开价是每幅画一百两……”

    碧霄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搓着手脚,轻声道:“姑娘,那老板说,你的画一直都卖不出去,有人买就不错了……他还扣下来十两,说是你托在他的字画行里卖,要给他一半的钱。”

    许清菡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能卖出去就好。碧霄,你去买一些米面、蔬菜肉禽和炭火回来,我们好好的庆祝一下!”

    已经入冬了,可是她们买不起炭火,也没有冬天的袄子可以穿,冻得发慌。

    碧霄点头,脸上红扑扑的,兴奋极了:“奴婢这就去买!”

    许清菡笑着摇头:“别忙,先喝碗热水再去。”

    两人进了屋,碧霄给自己倒了碗热水。

    这是一个普通的木碗,她们在这座宅子里的厨房里翻出来的。

    许清菡看着碧霄喝水,又问道:“你会做衣服吗?成衣比较贵,不如买些棉絮布料回来,我们自己做。”

    碧霄用力点头:“家里的衣服,都是我和妹妹们做的!”

    许清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碧霄喝了些热水,歇了歇脚,才道:“好碧霄,快去吧。迟了,天就更冷了。”

    碧霄应下,很快就匆匆走了。

    第12章 熟悉的人

    半个月后。

    北风凛冽地刮着,鹅毛大雪簌簌落落。许清菡穿着一件素白掐花冬袄,坐在炭盆前,缝制着冬衣。

    冬风从窗牖里刮进来,冻得人一阵哆嗦。许清菡对坐在一旁的碧霄道:“快去把窗牖关了。”

    碧霄梳着双丫髻,穿着柳绿色袄裙。听了这话,她连忙应是,放下手中针线,闭紧了门窗。她坐回来,一边缝制着冬衣,一边问道:“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冬衣?”

    卖出字画得来的银钱,让主仆俩的生活宽裕了很多。许清菡和碧霄一人得了两件冬袄,换洗着穿,也是够的。而她们手上做的这些,明显不是她们的尺寸。

    许清菡手上停了一下,温声道:“这是做给我爹娘的。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我担心他们着凉。”

    碧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想到了自己出去买东西时,在城墙根底下看见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的是一个标致的女子,眉眼和自家主子十分相似。当时,冷风呼啸,行人们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服里,瞥了一眼就匆匆走过了。

    碧霄倒是在通缉令底下立住了脚,她不认得上头的字,便拉住了一个穿着长衫的穷书生,问他:“上面写的什么?”

    书生瞥了两眼通缉令,告诉她:“这个人叫许清菡,是个逃犯,看见的人,务必举报到官府,否则同罪论处。”

    碧霄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匆忙买好东西,便赶回家中。她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名讳,只知道她姓许。碧霄还想到,她刚被买回来不久,巷子里有官差走过,他们嘴上嚷嚷着要搜查逃犯,可是进了各家略看了一眼,便急着去南城喝花酒了。

    她们家便也这样逃过了。

    想到这些,碧霄咬了咬唇。她暗暗打量了姑娘一眼,越看越觉得和通缉令上长得像。

    许清菡见碧霄面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碧霄翕动了一下嘴角,说道:“姑娘的爹娘肯定是厉害的人,所以才能把姑娘教得这么有才华。姑娘给奴婢取的名字就很好听,姑娘作的字画也很好看。”

    许清菡笑着摸了摸碧霄的头,嗔道:“尽拿好话哄我,你又想吃肉了是不是?”

    虽然字画卖了一些银钱,但生活到底拮据。许清菡便想出主意,让碧霄买了些鸡鸭到院子里养着。这些鸡鸭不仅能下蛋,还能孵出鸡仔鸭仔,有时候,她们会捉一只鸡鸭来吃。

    碧霄使劲摇头,“奴婢才没有那么馋。以前在家里,只有过年才有肉的,而且大块的肉都留给爹爹和弟弟了,奴婢和奴婢的姐姐们只有一点点。”她伸出指甲盖,比了比,“就这么一点点。”

    许清菡刮了一下碧霄的鼻子,摇头笑道:“知道啦,到了这里,碧霄能有大块的肉吃呢。”

    碧霄咬着唇,觉得眼睛热热的。她低下头,更仔细地缝制着冬衣。

    ……

    夜间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夜雨滂沱,许清菡闭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做了噩梦,中途醒转,再难以成眠。

    她到潮州已经数个月了。这数个月来,她常常做这样的噩梦。从被牵扯进投毒案开始,抄家流放、歹徒行凶、洒泪辞别父母,一桩紧跟着一桩,沉沉压在心头。

    雨点打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天地上下氤氲着水汽,一如她的心境,幽深暗昧,无前路可寻。

    碧霄躺在外间的床榻上,她听见许清菡的辗转声,打着哈欠问道:“姑娘,你又睡不……”

    话未说完,便被硬生生打断,如一只颓然折断羽翼的飞鸟。

    许清菡吃了一惊,从床上坐起,摸索着燃起纱灯。

    纱灯刚刚亮起,便传来敲门声。

    许清菡的心脏乱跳不止。她疾走几步,立刻抓起条案上缝制冬衣用的小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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