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上下重臣面面相觑,最后终是闭嘴不言。晟霄殿外的血迹还没有洗刷干净,在这个时候凑上去激怒皇上实属不智,他们倒是勇于谏言,但是皇后私德有亏这种事仅是流言,毕竟无证无据,单凭谣传就拿到朝廷上反驳今上的决定,想想也知道下场是什么。

    更何况,皇上一意孤行的态度太过明确。满朝文武又不是傻子,连太后都拦不住的事情,还要上赶着去找死,那就真是白瞎了在官场打滚这么些年的经验。

    此时温如是已怀胎四月,鉴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利于参与太过繁复的仪式,楼迦若将立后大典延后定在了来年夏初。

    “届时皇子亦已出世,赶制礼服还来得及。朕已命人招温相入京,你若是想家,可宣他入宫觐见。”楼迦若轻抚着温如是的长发,轻声道。

    她依在他的怀中,温温顺顺地蹭了蹭他的下巴,难得没有开口顶撞。

    两人温情脉脉地搂了一会儿,温如是忽然抬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皇子?要是到时候,我偏偏生了个女儿呢?”

    楼迦若拍了拍她的背,耐心道:“没关系,咱们再接着生就是了。”

    怀孕的女人犯起倔来总是这么的不可理喻,温如是还偏就钻了牛角尖了,柳眉一竖,直起身就推开他:“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一直都生不出儿子,你就要纳妃?”

    楼迦若啼笑皆非,拉过她捏了捏柔嫩水滑的面颊:“好了,别闹了,朕不会的。”

    温如是拍开他的手,扭头看都不看他一眼:“那谁说得清楚,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干过。”头天还跟她温存地腻在一堆,第二日便跑去看人家闺女,嘁!楼迦若的信用在她心目中已经跌倒了谷底。

    楼迦若头痛,转开话题:“猫王去哪里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一提到自己的笨蛋老虎,温如是果然被他引开注意力,她撑着腰起身出门问连翘。

    “猫王被带回御兽间了,过两日就能送回来。”连翘不自在地回道,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

    温如是狐疑地打量她的神情:“好好的带回去干什么?”

    连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楚。原来宫中女眷饲养的都是雌性,但是当日楼迦若下令选幼虎的时间太仓促,同窝的另外两只小老虎,雌的生出来没多久就死了,还有一只雄的身体瘦弱。两兄弟中就数猫王长得最肥最“喜庆”,所以御兽间便把它送了过来。

    可是现在温如是要当皇后了,一国之母身边怎能有雄性?就算它是只一岁不到的老虎也不行啊!于是可怜的猫王便被接回去,准备阉'割了……

    这也太……不人道了吧,它还是个孩子呢……

    温如是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咳咳,你马上去御兽间把它给我带回来,就说本宫说的,咱们的猫王不用去势,本宫以后还指着它的后代陪着皇子、皇女们长大呢!”

    连翘肃然领命而去,到达御兽间时,猫王正被两个小厮捆在木台上嗷呜嗷呜地叫唤呢,一见到救星,嚎得那个凄凉啊——一把虎嗓都快嘶哑得变声了,两只圆滚滚的虎目扑闪扑闪泛出了泪花。

    夜里温如是睡在中间,左边榻边上是委屈得整只虎都蔫了的猫王,右边靠内是怨念颇深的楼迦若。

    “乖哈,以后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等你满了三岁,咱就给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生一堆的小老虎。”她揉着猫王毛茸茸的圆耳朵和大脑袋,絮絮叨叨地安慰它。

    楼迦若忍无可忍,翻身环住她的腰:“你再这样,朕就把它踢下去。”

    温如是美目流转,清清浅浅地瞥了他一眼:“跟个禽'兽争风吃醋也好意思?”

    “嗯。”他伸手探进她衣襟游走,淡淡哼了声,也不否认。

    温如是失笑,按住他作乱的大手:“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就让它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就不来讨你嫌了。”

    楼迦若面上不假辞色,语声却是低沉温柔:“你有孕在身,接触这些玩物总是不好,明日让人把毛给它刮了多洗几遍,让朕也放心些,嗯?”

    他若是严厉地禁止她不准做这,不准做那,温如是肯定不会搭理他,可是楼迦若能忍着洁癖,再怎么不情愿也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她的心就软了几分。

    更别说那在耳畔温声软语的低沉嗓音,诱'惑得人心尖尖都在发颤,温如是不知不觉就点了头:“好。”

    看着她莹润如玉的耳际渐渐升起一丝红晕,楼迦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他就知道,她还是在意他的。

    他轻轻吻了她的发顶,大手向下,停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摩挲了两下温声道:“睡吧。”来日方长,他不急,他们总会有一天心心相印。

    温如是倾身偎进他怀中,浅笑着阖上双眸。猫王睁开眼睛,见主人还在身边,抖抖耳朵往里蹭了蹭,安心地入眠。

    长夜漫漫,宽大的龙榻上两人一虎睡得安稳,窗外徐缓的夜风吹送着淡淡花香,月色皎洁,恬静安好。

    翌日一早,楼迦若上朝之前就将猫王提溜了出去,当温如是一觉醒来,她的老虎已经被刮得光溜溜的。

    穿着一身红彤彤的万字服的猫王别别扭扭地挪到她面前,温如是差点喷笑出声,指着它滑溜溜的脑袋对连翘笑道:“你们……好歹也把它耳朵上的毛留下啊,丑死了。”

    全靠衣服遮羞的猫王大受打击,呜呜咽咽地凑上来,用它那铮亮的光头抵在温如是脚边撒娇。

    她抬手去摸,本想抚慰一下它受伤的小心灵,可惜手下的触感光滑,扑哧一声没忍住,半天才感慨道:“幸好尾巴尖尖上还留了个圆球,也不算光得彻底……”

    如此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预计生产的时刻,天还没亮阵痛就开始。楼迦若顾不得众大臣还翘首等待着君王早朝,守在门外来回踱步,对旁边安放的座椅视而不见。

    房中温如是的痛呼一声大过一声,他听在耳中,心都揪痛了,里间侍女端着一盆淡红的污水迈出,楼迦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娘娘怎么样了,孩子为什么还没生出来?!”

    那侍女被他抓得生痛,也不敢作声,当下只得躬身道:“现在才是刚开始,女子头胎生产一般都没那么快。”

    话音刚落,就听得里面一声大叫:“楼迦若——”

    他心头一颤,甩开她就往里面闯!

    ☆、第73章 暴君的黑化危机二一

    眼见皇上听到媳妇的叫声就昏了头,不管不顾便往里闯,刚在院中坐下端起茶盏的太后急了,大喊:“成何体统!拦下他,快拦下他!”急切之间,连尊称都忘了带上。

    楼迦若堪堪冲过去,便被里面闻声出来的嬷嬷堵在了门口:“皇上啊,内室污'秽会冲撞龙气,您可万万不能进去啊!”

    这时太后也快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连声怒道:“哪有妇人产子,男子进屋陪伺的道理?!你乃天下至尊,可不能一时糊涂开了这个先例,这要是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屋内温如是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一向从容淡定的楼迦若此时完全乱了分寸:“可是……她在叫朕。”

    “那也不行!”太后委实无奈,只好小声劝解,“你进去也帮不上忙,下面的人见皇上在场还会畏手畏脚,这不是添乱嘛。再说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那孩子素日里能吃能睡的,身体又不差,不会难产的。”

    “……难产?!”一长段话,楼迦若却只听进了这两个字,他霎时脸色都白了,声音不由地提高了几分,目光凶残凌厉,仿佛谁要是再敢胡言他就会唯她是问,“有朕在,她不会死!”

    被自己的儿子这样不善地死死盯着,太后简直是哭笑不得:“没人咒她,当然会母子平安的……”

    话还未落定,里面的女声便传了出来,隐隐约约有妇人在说什么“胎位不正”——

    这下可好了,谁也拦不住发飙的的皇上,楼迦若甩开太后冲进门,对着迎上来的嬷嬷当胸就是一脚:“滚开!”

    猛地拂帘入内,便见温如是正被两个健壮的妇人撑扶着,软软地站立在榻边,她满脸汗湿,黑发黏在惨白的面颊上有种让人悚然心惊的不祥。

    楼迦若连忙上前从后抱住她:“为什么不让娘娘躺着?!”房内忙忙碌碌的妇人跪了一地,唯恐他降罪大气都不敢出。

    被他揽在怀里的温如是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是虚弱地唤了一声:“……迦若。”

    老练的稳婆赶紧塞了一块参片到她嘴里,伸手去探她下'身:“还差一点,孩子出不来,娘娘站着使力容易一些。”

    “如是,朕在这里,别睡!”室内一股浓重的羊水腥气,楼迦若拍了拍她的脸,见她眸光涣散,一时心痛如绞,抬眼看到跪伏一地的下人更是怒不可遏,“该干什么的都干什么去!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不用活了!”

    屋内一阵奔忙,温如是勉强打起精神用力,过了好半晌,稳婆才触到婴孩身体,见她点头,楼迦若忙不迭将她拦腰抱起,小心地放到铺好棉布的榻上,然后自己敛裾坐到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稳婆以热水温手,擦拭干净后掀开她的衣裙,缓缓推拿温如是的腹部调整婴儿体位:“娘娘忍着点,痛就叫出来。”

    温如是攥着楼迦若的手大口呼吸,刚刚提起的一口气,便被稳婆刮骨般的力道冲散!

    她忍不住喊了出来:“迦若——”真痛,太特么地痛了!这坑爹的医疗设施……

    楼迦若咬牙:“轻点!没看到娘娘痛吗?!”

    稳婆手下一顿,没有抬头:“胎儿的头没对正,要是不能顺产,恐怕母子两人都保不住。”

    楼迦若只觉脑中一阵晕眩,颤抖着双唇转头哄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过了这次,以后咱们都不生了。”

    好不容易能过上点好日子,她怎么能死在这里?!温如是汗出如浆,咬紧牙关忍着痛。良久,稳婆松了口气:“好了,把汤药端给娘娘。”

    温如是已经痛得连想死的力气都耗尽了,上面被连翘托起喂催产的汤药,下面还有稳婆伸指入内探婴儿肩,以防换位时脐带缠住孩子脖颈。

    在这种时候,什么羞涩,什么矜持全是他妈'的扯淡!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她艰难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汁,大张着双腿任由稳婆施为。

    半盏茶过后,药效渐渐产生作用,稳婆在她腿下垫了个软枕:“娘娘,用力。”

    温如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按照现代医学的经验短而有力地哈气,连续几次再一次性吐出所有的气,有好几次,她几乎都能感觉到孩子的头部已经到了产门边,但是就是不出去……

    从凌晨阵痛开始到现在,已近中午,温如是的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视线渐渐模糊,她勉强转眼看他。

    楼迦若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长得本就俊美,眉目细致几乎可以入画,如今褪去血色那样子,就像一幅浓墨泼染的黑白画卷。

    温如是双唇艰难翕动,已没有力气开口。

    “温如是!你给朕挺着,别放弃!”楼迦若摇着她的肩大喊,神情急迫慌张,但是,她却听不到他到底在喊什么。

    握在他掌心的手渐渐无力,温如是不由自主地缓缓阖上眼睛,她真的太累了,只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起,稳婆大喜,小心翼翼地将脐带剪断用细麻线缠扎,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这样待得三、五日残存的脐带脱水干枯自然脱落后,就会形成一个略为下凹的脐眼。

    “恭喜陛下,娘娘产下了一个小皇子!”稳婆喜不自胜,托着新生的婴儿递到楼迦若手边。

    她怀中的婴孩生机勃勃,榻上的温如是却是悄无声息。

    楼迦若听而不闻,眸光悲凉死寂,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拂开黏在温如是额上的乱发:“何喜之有……”没有了温如是,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稳婆闻言一愣,不敢多言,转身将孩子交给一旁的连翘,顿了顿,硬着头皮请示:“皇上且暂移一步,奴婢们好帮娘娘清理一下,换身衣裳。”

    楼迦若怔怔地望着榻上憔悴的女人,霎时就红了眼眶,喃喃道:“也是,该换身漂亮的衣衫,她最是爱美,怎么忍受得了这般污秽。”

    他缓缓俯身就去抱她,稳婆连忙止住:“皇上,不能随便乱动娘娘啊,刚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骨脆弱,得慢慢挪着抬到一边,要不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楼迦若身体一僵,慢慢转头:“……你说什么?”

    稳婆不解,忐忑地又将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这才醒转过来——楼迦若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温如是的呼吸轻弱,见他这番动作,稳婆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岔了,连忙解释:“娘娘只是脱力晕过去了,睡一夜就能缓过来。”

    ……

    当今皇上的笑话别人不敢乱传,连翘可不怕。

    她现在已经完全认清形势,转投入了温如是的治下,并表示以后都不会三心二意。所以当其他人都讳莫如深的时候,她还有余力胆大包天地背着皇上调侃:“娘娘你可不知道啊,当时皇上那副样子真的傻透了,怎么被人推出去的都不知道,奴婢见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完了,还啧啧感叹道,“他怎么会以为娘娘就这么去了呢,真神奇……”

    温如是躺在榻上轻笑,关心则乱,楼迦若此举于他们而言是个笑话,对于她来说,却是真情流露的铁证,她偏头看了看一旁睡得香甜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连翘机灵地回道:“已是巳时,估计皇上就快回来了。”

    温如是乏力地摆手:“把猫王带出去罢,要不他看到又该发火了。”

    又胖了一圈的猫王一摇三摆地跟着连翘出门没多久,楼迦若就回到昭桓宫。温如是此时还在月子中,规矩上来说,起码好几个月不能跟皇上同寝。但连产房都敢闯的楼迦若,根本就不管那些虚礼,在他的坚持下,原本应该搬进皇后居住的暖凤殿,只是转移到了隔壁的偏殿。

    两人的住处只有几步距离,楼迦若回房换了一身平常的便服,便转身迈进了温如是的房间。

    他敛裾在她榻前坐下,瞥了睡得安稳的小皇子一眼,执起她的手轻吻了下:“今日回来的路上,朕见外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就命人给你折了几支,待会儿修剪好,配个像样的瓶子摆你屋里。”

    温如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反握住他的大掌,声若清泉:“……那日把你吓坏了吧?”

    楼迦若沉默望她,狭长的凤眸深邃沉静,良久,才轻轻道:“不是吓坏了……是魂飞魄散。”

    温如是半晌无言,只是探出双臂,楼迦若了然,俯身就她。她环住他的脖颈,温温柔柔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楼迦若叹息,揽住她的身子收紧双臂,只要她一切安好便够了。

    春去夏来,昭桓宫偏殿的时令花卉换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觉便到了温如是行册封大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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