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人是她,不是吗?她清楚回不了头,也明白没法拥有常人该有的东西,可她却奢望着、期盼着,不计后果地往前跨了一步。

    “是我错了。”缓过神后,她笑着回道。

    “从一开始就错了,八岁那年我就死了,而一个死人怎么能和活人一样呢?我不该把你拉进来,是我错了……”

    话落,她侧首,清澈的眸子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阴冷颓废,是没有希望的死黑。

    “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聊过家里事,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六岁那年,父王遇到一对父子,他们在沙漠里迷了路,差点死去。我父王心善,不但救了他们还留他们住下。他们有双绿眸,说话温和,且再三感激我父王的救命之恩,说终有一天会来报答。可惜,父王没想到,两年之后他们是以兵戎相报。”

    “接着,我就到了周国,有了新的‘父王’。他教我习舞,教我如何讨人喜欢,他说姑娘练武不好,就就废了我的经脉。十岁时,我好不容易说动了护卫逃走,没想在门前被抓住了。父王让护卫跪在我们面前,然后用一把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简单得就像杀一头羊。热乎乎血喷了我们一身,玉暄抱着我嗓子也哭哑了,父王觉得这样还不够,砍去玉暄的小指给我瞧,再将我们关在不同的地方。”

    说到此处,阿妩低眉一笑。

    “十三岁时,我就明白何为肌肤之亲。初潮刚过,父王就把我召过去,他说从今起,我便是女人了,能为他传宗接代。可他奈何不了我,所以就想把我送出去当一枚棋子。十五岁,我被派到荣国,为了弄个假身份,死了一村子的人。血见多了就不稀奇,人命如草,随随便便就能去掉一大簇。”

    阿妩笑了,万般妖娆。当她如翻书似的一点一点掀开血淋淋的过往,潘逸拧紧了眉头。

    她意犹未尽,平静无澜地继续说道:“对我而言,人只分两种,可以用的和不能用的。可用的人当然要抓牢些,而不能用的死了也罢。”

    潘逸一颤,眉宇间起了丝怒意。看他不语,她又笑了起来,且感慨道:“人鬼殊途,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原来说了这么多,她只是想赶他走。越是在意的人,她推得越远,玉暄如此,潘逸也是如此。

    怒恨过后,潘逸明白了,他看破了她的激将法,弄清了她的心意。

    其实她心里有他。

    “我也想做鬼。”突然,潘逸开口,且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无路可走了,一次背叛是背叛,十次背叛也是背叛。早晚他都会想起那件事,就算你离我再远,我都是一个死字。”

    他冥顽不灵,阿妩实在头痛,心中燥热,她狠狠地扇着扇子。

    “既然如此,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应下这门亲事。”

    潘逸眉头深锁,阿妩又道:“如这点事你都做不到,就别再和我说一个字。”

    话落,她又斟上满满一盏茶。

    潘逸知趣起身,走到门处不由停下脚步,阿妩未在意,转身入了内室。他突然一个箭步,伸手将她用力拢到怀里。

    “小鱼,你真舍得我娶别人吗?”他咬牙切齿,狠狠质问。

    阿妩心痛,却又极为冷漠地回他。“有何不舍得?我不想让他起疑心。”

    “这是借口,我知道你在赶我,明知道我做不到却逼着我去做。你在怕什么?怕他迫害?晚了,全都晚了,你以为我真能独善其身?”

    阿妩不语,挣脱了他的怀抱逃之夭夭。潘逸不甘心,紧追过去,逼她入死角,然后一手钳住她腮颊,硬逼着她看着自己。

    阿妩眼露倔强,如被逼现行的妖,不甘地咬牙。他不想见她如此,干脆低头吻上。一阵无力扭动,阿妩软了心身,相思化在唇间,尝来苦涩。

    地狱万劫不复,他偏偏自甘堕落,只为不让她寂寞。

    *****

    日沉西山,万籁俱寂。本是秋天,可余热未退,麟儿闹了好一阵子方迷迷糊糊闭眼。阿妩替他扇扇,点香赶去蚊虫,刚转身,麟儿便兴奋地嚷了起来。

    “爹~~~爹爹~~~~”

    阿妩回头,麟儿指着窗,她往外看去,没见着人。再看,荣灏突然跳了出来。

    阿妩被吓着了,狠狠地剜他一眼,关起窗户,将他狡黠笑颜阻挡在外。荣灏走到门处,轻叩着门求饶。

    “小妩,快让我进来,外面热。”

    “活该你热死。”

    阿妩回得没心没肺。荣灏跨门而入,满面春风。也不知何事,让他这般高兴。

    麟儿伸手要他抱,荣灏便将他揽入怀里哄。阿妩没料到他会来,趁他不注意,忙将换下的亵衣扔入桶里。

    ☆、第72章 我想改邪归正的第72章

    “今天过来干嘛?当初不是说好了不见面。”她冷声问道。

    荣灏伸指逗弄趴在他身上的麟儿,漫不经心地回她:“想你了。”

    阿妩冷声哼笑,未把他这话放进心里。

    “你是来问事的吧?那我告诉你,很好。”

    荣灏听了这话咂嘴摇头,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非要有事才能来吗?”

    阿妩不语,淡漠神色就像根刺,扎到荣灏眼里。她总是如此,时而有心,时而无情。她有心时,看来真切,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他;而无情时,他就沦为蝼蚁,她连踩都不愿踩。

    荣灏苦笑,放下麟儿把她抱入怀。

    “我后悔了,不该让你来。”

    他在她耳边呢喃,随后将她的小手裹入掌中。

    “这是我的……”

    他的指尖沿她指节缓慢抚上,停在她的小臂处摩挲打圈。

    “这也是我的。这里……这里……这里……全是我的,他不能碰。”

    话落,他的唇畔流过她的眉眼,落到了她的唇齿之间。麟儿好奇地睁着大眼盯着他俩,咿咿呀呀。

    阿妩扭头轻推,旋了个身卷帘入了内室,随后轻笑道:“如今说这个也太晚了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的话可有点假。”

    “当初是你出的主意,我只是了你心意,如今后悔,不成吗?”

    荣灏佯装不悦,追到里屋伸手抱紧。阿妩扭捏,随手又将他推开。

    “夜深了,你回去不方便。”

    荣灏狡黠笑道:“谁说我要走?难道你不想我?”

    “不想。”

    荣灏听后脸色一沉,左右环顾,便把麟儿抱了进来。

    “你不想,我的儿可想。儿啊,你说今晚爹爹住在这儿,还是回去呢?”

    麟儿嗯嗯唧唧,貌似高兴。荣灏卡着喉咙就替他把话说了:“住下。”

    话落,他得意地看向阿妩,原本迷离的眸变得清亮有神。

    当夜,荣灏厚脸皮地住下了,像麦芽糖似地缠着黏着,涎着脸求欢,最后见软得行不通,干脆霸王硬上弓,饱食了一顿心满意足。

    次日近晌午,有人叩门,不用猜也知是谁来找。阿妩装作不在家,可麟儿发了声,门外之人便焦急地问:“娘子可在里头?”

    实属无奈,阿妩几番拍去缠在身上的手,随后拉来外袍披上,迈开酸软的腿走过去开门。

    “谁?”

    她明知故问。兴许见她脸色苍白,衣衫不整,荣世子未免有些小吃,他偷偷打量她一番,关切问道:“娘子又病了?”

    她的模样确实像是病了,她顺水推舟,不停地咳嗽。宋世子还没开口,她就说:“真是让公子笑话了,今天贱妾身子不适,咳咳……怕是不能……

    咳咳……”

    她咳得脸通红,宋世子见之忙上前欲进门。阿妩翕门避开,楚楚可怜又道:“公子还是回去吧,我怕是染了风寒,可不能连累公子。”

    “哎呀,可得叫大夫来看?”宋世子皱眉问道。

    阿妩摇头。

    “多喝些水就好了,更何况我也没……”

    原本是说那个“钱”子,她眼珠子一转便将后半句话吞回,之后改口道:“多谢公子挂念,我身子骨弱实在不济,还忘公子见谅。公子今天还是先回去,待我身子好些,再来谢公子。”

    “那好,那好,娘子你多歇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荣世子不好意思纠缠,讪讪地走了,临别之时再次嘘寒问暖,亲近又不失礼。

    见他走远。阿妩关门锁紧,然后脱去蔽体外袍转身回内室。走到帘处,她故意一顿,然后透过帘缝往里窥视。

    荣灏慵懒地倚在榻上,他一手托额一手逗弄着麟儿,“父子”二人看来玩得高兴,而忽然之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似乎正在审视懵懂的小儿。

    阿妩暗惊,掀起帘子假装无事走过去。荣灏柔了眼色,笑眯眯地伸手一勾,把她拉到榻上。

    凝脂如玉,印在上面的红如落梅,怒放了一片。荣灏轻揉他昨夜留的画作,麟儿仿着他的手势在阿妩身上点来点去。阿妩咬牙娇嗔,拍去他们两人的手,又狠狠瞪了荣灏一眼。

    “看来他真是痴迷,口气也与往日不同。”

    荣灏所说的人自然是世子爷,话音还未落,他就将她霸道地拢入怀中,泄愤似地咬上她肩头。

    “啊~~”麟儿也张大嘴,拖出长长的口水。阿妩忙合上他的嘴,再拿棉巾擦干净。

    “这本该如此,不是吗?”

    她不以为然,像是提醒当初他们所设的局。荣灏轻笑,无比怜爱地将她拥在怀,眉头却不经意地深锁,不知是因为迷茫还是因为犹豫。

    荣灏一走,阿妩的风寒便好了,两日之后,宋世子登门拜访,美娇娘更加风情万千,仿佛是沉淀千年艳骨的妖,举手投足间都散出一股撩人媚气。

    荣世子隐约觉得不妙,可踏进这个圈,他便无力再踏出去。早朝时,荣王刚教导他治国之道,警训其要正身正心,他听完心潮澎湃,誓要当个明君,然而见到那双捧杯的柔荑,什么都忘了。

    “娘子究竟从何而来?谈词论曲,博学多才,一点不像贫家女。你说话也没洛阳地音。”

    阿妩顿了手势,心想这世子不笨,她作出苦笑,之后委婉回道:“其实未嫁之前,娘家颇殷实。哥哥们习字,我会在旁偷学。之后我随夫来到此处,遇到本地客,怕他们笑话外乡音就跟着学了一口吴侬语。”

    “哦。”

    荣世子恍然大悟,品着桂花美酒,琢磨起她的言词。见酒盏空了,阿妩又替他斟满,巧目嫣然流盼,娇羞难猜。他看着欢喜,忍不住凑近想再亲近些,谁料她突然垂下眸子,露出凄婉之色。

    “唉……前些年先夫生意红火,没想二国交恶,他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了好多债。我想若不是这般世道,兴许也不会过得如此清苦。”

    荣世子一听便有几分自得,道:“娘子莫多想。我能担保以后再无战事。”

    “哦?为何?”

    荣世子犹豫片刻,笑了笑说:“荣周两国谈和,往后天下太平,我国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原来如此。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人可真有本事。”

    这话分明在赞扬他,荣世子心中一阵窃喜,面上却正经道:“据我所知,这都是世子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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