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那小姐又说:“你也不用一整天待在这儿,事情做好做完了,就和以前一样,早点回去,也好多点时间照顾孩子。”

    保姆阿姨愣愣地看着她,门响了,她呆了几秒才想起去开。

    乾启走了进来,把带来的东西递给阿姨,阿姨连忙接过跑去厨房。转头又快步出来,站在乾启身旁。

    乾启还在换鞋呢,看向阿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大衣外套。”阿姨说。

    乾启连忙脱了大衣递给她,然后看着衣服被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心里想:这人怎么好像被培训过了。

    转头过来,看宝珠依旧在低头认真,他走了过去,笑着说:“在写字?”

    宝珠抬笔看向他,“你捣乱,现在写坏了。”

    乾启凑过去看,侧头看着她说:“你还有这一手?这字也太漂亮了吧……哪里坏了?”

    “这里,气散了。”宝珠气鼓鼓地指着最后一个字。

    乾启来回看着,“哪散了?”

    “你能看出来什么……”宝珠笑着把写好的字卷起来,放去一边,“你来早了。”他们约了一起去赵老三那里。

    “昨晚送你回来,我到家就睡了。”乾启拿过一张宣纸来,都是被裁好的,铺在她面前,“不来早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

    宝珠心思一动,转头来问乾启,“你平时怎么看东西?是不是胎,釉,型,口,工,底,都过一遍。”

    乾启拉过椅子来,在她身旁坐下,笑着说:“要用这一会的时间,来给我开蒙吗?”宝珠笑着说,“……是呀,抓紧时间最好,要不开蒙,有些人就一直在门外磨时间。”

    阿姨送了茶来,乾启接了,放在一侧说:“那你说我听听,看和别人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宝珠拿起笔,“我讲的,自然和别人的方法不一样……我这是笨人的方法,可比不得专家的理论。”

    乾启没开蒙,先被笑了次“笨人。”

    “我长这么大,真还没被人说过笨。”他看着宝珠,“比赵新聪明多了,他才笨呢。”

    宝珠笑起来,昨晚打过招呼的。

    她拿起笔来,笔杆靠在唇边,想了下说:“你看东西的时候太实在……我这样和你说,古玩这行,说白了,都是艺术品。而搞艺术的人……心思都是九曲十八弯,他们喜欢有矛盾,有张力,错综复杂的东西,从这方面切入,你可以看出工匠的造诣,是临摹,古仿,新仿,有时候,是一目了然的。”

    乾启摇头,“太教条,不够开蒙的标准。”

    “嫌太难了呀……”宝珠说,笔杆换到脸颊,敲了敲,说:“每个东西,得有主题,就是他为什么当初做这件东西,特别是在赏画的时候,色彩,内容,反差,画工落笔的节奏……甚至是隐喻。”

    乾启抬指敲了敲她的笔杆,“这是开蒙吗?”

    “也是,不够具象……”宝珠转着眼睛一想,极坏地笑了一下,说:“那这样说吧,我们打个比方,比如,我是过去的一个文人……”她坐直了身子,“而我的画特别好,别人都来求……可偏偏有个我不喜欢的人,要请我画幅画,我心里自然不愿意……但偏偏,他比我厉害,”

    她鼓起脸,假意生气的样子,看向乾启,“可正巧,我又知道这人德行有亏,和他的妹妹关系特别,那么,这幅画,我就会这么来……”毛笔杆神神秘秘在他眼前一晃。

    乾启:“……”

    宝珠站起来,执笔看向他,一本正经地问:“你说,这人求我的画,是准备送给什么人?”

    “既然和妹妹有私,那就当是送给妹妹吧……”乾启说。

    “好!”宝珠说,“敢比我厉害……”她孩子气地自言自语,“比我厉害的,自然是坏人,坏人总是品行有亏的……”边说边低头勾画。

    水墨山水人物,因为只求乾启明其意,所以落笔很快。

    乾启看着她,她身上是一件黑色交领的小袄,头发梳的整齐,这家里,也是端庄婉约,一点时尚感没有,只有古韵悠然。

    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画好了,“你来看……”宝珠唤他,乾启站起来,走到她身侧。

    写意的山水人物,远山淡水,近处一棵树下,立着两个衣衫飘飘的男女。落笔干净,和她的人一样。

    她说:“画上的自然是那两兄妹,山的静,水的动,这是对比,画中的浓淡,也是对比,树的静,人物衣服飘扬的动,还是对比,这些对比就会形成一种对抗。但最重要的张力,你看出来了吗?”

    乾启认真看着,她这一手妙笔给他的震撼已经过去,好像这些东西,原该是她会的。他望着那画,柔声念叨:“神韵,意境,笔法……”

    宝珠叹了口气,伸手一指,白皙的手指落在了画中女子的脚上,那女子立在水侧,清风扬起的裙角,微微可见她的脚边有水。

    “看出来了吗?我画的这女子微露脚尖……没穿鞋。”宝珠的手在纸上点了点,摇着头说:“你知道古代女子只有见夫君时才可露足,这画其实是在讽刺他们两人有私!”

    “啊——这样也行?”乾启目瞪口呆望向她!

    “怎么?”宝珠无辜一摊手:“我是给你开蒙呀,你想想,这一下,山水间的天大地大,成了两人心中不可追逐的情爱自由。两人并肩而立,却无法执手,是不是还有种求不得的无奈……你说,这画这样一看,是不是多了内涵,张力不就有了?”

    乾启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再说……”宝珠又点着那两个人影,“这画如果送给妹妹,女孩一定很欢喜,日夜挂在墙上,就算看得懂,是不是依旧会高兴,不舍得拿下来,而我呢,是不是心里也很痛快?”

    她坐下,“这样说够开蒙了吧。”也不理乾启瞠目结舌,端起茶说:“不用谢我!”

    这一瞬,乾启,乾四爷倒真的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他,还真的被开蒙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坑人,简直太有趣了,这才是文化的乐趣,怪不得文人都自诩高人一等,这是一种形式和心智的较量……万丈红尘忽然鲜亮多彩了起来。

    他无法转睛地直直看着宝珠。

    生平第一次,他想把宝珠带到自己家去,把书房里,他存的那些宝贝全都扔出去,只剩下一样,这一样,——就够了!

    第49章 找死的东西

    同样的日子,有人怀揣梦想成真的喜悦,周达。有人带着追逐爱情的憧憬,赵新。有人感受到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乾启。有人一下从天堂,坠落炼狱:李采芸。

    明珠被分手的痛苦消息,三天后才传到甄家。

    晚上,甄莫清进门的时候,李采芸正哭的像家里死了人。一看到甄莫清回来,她二话不说冲上去,抢过老公的公事包就是一通乱打。

    “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平白无故买个假碗 ……”

    甄莫清被打的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她, “发什么神经?”这个家里只有两个人,现在也逼得他有家不想回。

    “你敢说我神经!”李采芸疯了一样喊道: “临正,临正和明珠分手了,他们分手了! ”

    “什么?” 甄莫清神色一变,随即一脸释然: “分手就分手了,有什么好哭的,要我说,丢了那么大的人,分手了正好,免得以后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

    “你个木头疙瘩,男人哪里懂女人的心,你都不想想,明珠那么爱他,现在分手了不是要她的命吗? ”李采芸喊。

    甄莫清说: “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她要是为个男人就不珍惜自己,以后让她别回家来。 ”

    “你别再说空话了!”李采芸赤红着眼: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是我们的女儿呀! ”说完就大哭起来。

    甄莫清被吵的皱眉,说道:“就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想她好。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硬要攀什么高门大户,嫁出去也是自己受罪。 ”

    同样是对女儿的疼爱,但是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是不同的,李采芸看不到甄莫清的担心。只觉得女儿丢了毕生难得的好良缘。

    拿起公事包,又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打来: “要不是你买那个假碗,女儿怎么可能出丑?如果,如果那个碗是真的,这件事整个都会不一样。 ”

    甄莫清一把夺过公事包,摔在地上。

    对于那个碗的事情,他现在连想都不愿想,想起就心烦,可是,这个阴差阳错的错误,也确实是女儿恋爱失败的一个因素。

    念在妻子实在太过悲伤,他难得地没有和她争执。

    “不对,祸根不在这儿,”李采芸却忽然一把抹掉眼泪, “祸根在甄宝珠那里,要不是她穿了结婚时的礼服,要不是她,带了那条假的翡翠项链。就没有这场事。 ”

    “唉……” 甄莫清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还是这么护短,宝珠那天说的话我后来想了很久,在这两年,结婚以后她经济上又没有依赖过家里,我们也没照顾过她。这件事她是有错,但最错的还是明珠,她要是不生事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

    “你还帮着外人?”李采芸大喊起来。

    “我是和你讲理。”甄莫清说: “一个人伸手去动仙人掌,扎了手,你不能说怪仙人掌长得不好。 ”他试图用这种对待儿童的逻辑学来说服妻子。

    但对于盛怒中的人,显然收效甚微,他又说: “你也不想想,宝珠来的时候,换了身上的项链,还弄成一样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还不是因为以前为那条项链争过太多次。她就是想引着明珠对她下手! ”

    “你都知道,那你还帮着他? ”李采芸说。

    “我不是帮她,我是帮你。免得你难堪。 ”甄莫清说:“你到底有没有自己好好想过这件事,在手段上,你们差了几条街,我不想你再在宝珠手上栽跟头,丢人现眼。 ”

    李采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里惊骂道:好个孬种呀!

    甄莫清看她不说话,以为已经软化,立刻又说: “我一个父亲,她都可以甩脸子,你一个继母,你觉得她会给你留面子?以后不见面最好。躲着她,对你们母女都好。 ”

    李采芸顿时恼羞成怒: “我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你意思说我还斗不过她一个破烂货? ”

    说着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花瓶,砸在茶几上: “我还不信邪,我会斗不过她,报不了这个仇! ”

    听见玻璃的破碎声,家里的工人从厨房里探头探脑。

    甄莫清也怒从心起, “反正我跟你说不许你去招惹她,我不怕你丢人,我怕你丢人又会影响到我。 ”

    那个电视砸碗事件,让他在朋友圈里成了笑柄。真的不想再平地起波澜。

    想到妻子的品行,他又厉声说: “我警告你,你敢胡来,惹出祸来,别怪我到时候和你离婚! ”

    “离婚?” 李采芸尖声叫道: “你竟然为了一个破烂货和我说离婚? ”

    甄莫清已经完全失去耐性,不愿再和她浪费口舌,转身上了楼。

    李采芸怨毒的望着他的背影,这个自己曾经觉得可以依靠的男人,此时像个没胆的老鼠,狠狠 “呸” 了一口,对着楼上喊: “没胆货!” 拿起包,转身出了门。

    回娘家去了。

    *****

    娘家,可是每一个女人的避风港,而李采芸的这个避风港,又格外不同,因为她的娘家,如果换成她的话,那以前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破烂户,只是,后来嫁给甄莫清之后,才一点一点被自己扶持了起来。

    也住的是别墅,除了自己的父母,弟弟和弟妹也住在一起。

    书房里:

    “姐—— 你哭的声音小点,别把妈吵醒了。 ”弟弟李营低声地劝她。

    李采芸拿纸使劲捂着脸说: “我也知道爸妈年纪大了,可我忍不住。 ”受的委屈,见了亲人,再无法隐藏。

    “我真是看错他了,那个没胆的东西。 ”她骂着甄莫清,“他现在竟然会怕那个破烂货,我真没有想到,她是个什么东西,老公不爱,婆婆不疼,凭什么让我以后还躲着她。 ”

    “宝珠呀……” 李营想了想说: “以前从来不知道她是个这么有手段的人,姐,会不会弄错了,被她歪打正着。 ”

    “我不知道。”李采芸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使劲擤了下鼻涕,清了清嗓子说: “要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几斤几两最清楚。说她一下变得这么有心眼,我真的不相信。 ”

    “那就是了。”李营说, “要不先把明珠接回来,免得在那边伤心。 ”

    “不行!” 李采芸立刻摇头, “回来大家都知道她被甩了,丢不起这个人,我明天就订机票过去陪她。 ”

    李营说: “那也好。”

    “可是我又不甘心,放着那个破烂货逍遥。 ”李采芸拉住李营,“你帮我,你帮我对付她,我去陪明珠。 ”

    “我?” 李营一愣, “我都四十多的人了,和个姑娘 ……怎么对付呀。”他为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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