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说她半夜有时候会哭,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我府上已经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了。”

    他只能归结于少女的敏感心思,或许是想家,又或许是思念某个人。

    “大概有半年都是这样,我其实有些没耐心了。”

    年少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渐渐不再关注阿绻,到后来似乎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又过了半年,又是一个冬天,我路过梅园,看见她在折梅枝。”

    崇亲王声音突然停了。

    容嫱听得正入神,不由奇怪地出声:“亲王?”

    入府不过一年,阿绻身上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初遇时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女,竟转眼出落成了妙曼美人儿。

    阿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绽放,美得惊人。

    她略微惊慌地转过身,美眸里水波流转,手里捏了一支红梅。

    当夜美人便红衣入梦,缠绕在他身上,绵软销魂,让他魂牵梦萦。

    这话崇亲王是不好意思对容嫱说的,只顿了顿道:“阿绻长高了一些,长胖了一些,美貌更胜从前。”

    “初见时她那样防备我,再见时,却小心翼翼上前来,递过刚折的红梅。”

    阿绻声音也养得水灵缱绻,一如她的名字。

    她盈盈下拜,感谢他的恩情,语气真诚温软。

    他盯着她摆动的细腰,心里暗骂自己孟浪。

    “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我常去看她,她每日都对我笑。”

    “她后来渐渐胆子更大了,趴在我耳边说情话。”

    弱冠的年纪,最是经不起撩拨。

    阿绻一岁比一岁风韵更浓,妩媚天成。

    “第三个冬日,她与我有了夫妻之实。”

    冬夜寒冷,如今也不记得谁先喝了酒。只记得阿绻目光迷离,软着身子靠进他怀里,伸手解他腰带,一颦一笑,都似勾魂摄魄的妖精。

    这话本有些尴尬,但他此刻正沉浸在那一刻的柔情蜜意里。

    阿绻前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所作所为,同为女子,容嫱不免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她起初对秦宓不就是这样,温柔迎合,百般撩拨。

    她有些冷漠地想着,许是那被人遗忘的半年,阿绻在府里过得越发不如人意。

    下人向来跟着主子喜好走,阿绻原来的性子又不讨喜,主子一冷落,其他人可不得寸进尺地欺压。

    半年的苦,从初入府时的关照,到被冷落的窘境,足以让人想通。

    阿绻美艳动人地出现在梅园,崇亲王又恰好路过,其中几分巧合、几分人为,只有阿绻自己知道。

    若非走投无路,谁也不愿意温顺地去讨好别人。

    容嫱垂眸,想到自己和秦宓,她又比阿绻强多少呢。

    至少多年过去,崇亲王还对阿绻念念不忘。

    可几年后,秦宓又是否还会记得,曾经有个被他宠爱过的女子,叫做容嫱。

    容嫱淡淡问:“亲王这么喜欢阿绻,为何没有娶她呢?”

    崇亲王面上闪过一抹灰败,喃喃道:“她出身低微,我母妃不同意。”

    他性子也倔,不肯接受家里折中的方法,让阿绻做侍妾。

    他是真的喜欢阿绻,想给她最好的。

    “我想她做我的王妃,我不舍得她受委屈。”

    他与家里僵持不下,阿绻性子一直很温柔,从来不逼迫他,只是温柔地抱着他,说不急,我能陪着你便很好。

    她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愧疚。

    他当时刚被封了亲王,权力还不在自己手中。

    家里见他执迷不悟,动手要清除阿绻。

    “他们派人杀阿绻,我日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杀手投鼠忌器,不曾得手。”

    他轻描淡写地掠过,其实后背如今还有一点淡淡的疤痕,是他当初替阿绻挡了一剑。

    他这样死死护着,只一次,杀手便不敢再来了。

    “很快他们又有了新的办法。”

    赐婚的旨意来得很快,对方是权臣家的嫡女。

    “他们用整个王府威胁我!”崇亲王说到这里,即使事情过去很久,语气里依然充斥着浓浓的挫败和愤怒。

    圣旨已下,他不从,整个王府都会被牵连。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保护阿绻,但他不能用整个王府去换。

    崇亲王捏着茶杯的手在颤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只能拖着婚期,对方也不可能任由嫡女芳华被我耽误。”

    “其实只要阿绻再等我……再等我两年,不,一年……”

    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他往后两步坐在石凳上,伸手抵住额头。

    他凭什么让阿绻等他呢?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她已经送上了自己最好的四年。

    阿绻离开,都是他没用。

    容嫱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神情复杂。

    阿绻主动离开,究竟是因为不想让他左右为难,还是发现所图没有结果?

    她看着久久沉默,依旧深陷自责的崇亲王,竟更愿意是前一种。

    可若是两情相悦还不能在一起,岂不是更加伤怀?

    使团的人似乎发现这边气氛不对,踌躇地走过来:“亲王,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歇脚的地方了。”

    崇亲王捏了捏眉心,声音低哑:“吩咐下去,准备动身。”

    他站起来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容嫱:“你与阿绻,真的有几分相似。”

    他绝不愿说出那个猜测,阿绻离开他后,或许同别的男人有了结晶。

    崇亲王闭了闭眼。

    “回去吧,你与秦宓,万不要像我和阿绻。”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秦宓只听得最后这一句,打起帘子,望了出来,正与容嫱目光对上。

    她一怔,神色几分恍惚。

    不如怜取眼前人。

    第四十章 护膝

    马车行驶回城, 随着路面颠簸轻轻晃动。

    容嫱坐在秦宓对面,心思有些漂浮不定。

    秦宓想问一句方才谈了什么,又觉得自己不该事事将她拘着, 便打消了这念头。

    半晌却听她主动开口:“阿绻真是我生母?”

    崇亲王口中的阿绻,也爱穿红衣, 颜色便如那日园中折下的梅花,在冰天雪地里亦是美艳动人。

    当年她也正是在离云朝不远的南境, 被容老爷子当作嫡女带回了侯府。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秦宓不置可否, 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又不动声色挪开。

    容嫱浑然不察,发着呆,脑海里掠过几幅模糊的画面。

    记忆中除了红衣女子, 更多出现的,反倒是一位少年。

    她原先忽略了,如今仔细一回想,越来越多的画面便隐隐浮现。

    少年在灯下读书。

    少年替她赶走恶犬。

    少年递给她一支糖葫芦。

    ……

    “他若是平安长大,如今……”她抬头, 看到秦宓深邃的眼神, 下意识道,“年纪也有王爷这么大了。”

    他一顿:“谁?”

    容嫱撩开侧帘透气, 怅然道:“我记忆里那位少年。”

    “我想找到他。”

    秦宓神色微怔, 却很快恢复如常, 声音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异常:“你想怎么找?”

    “是啊。”她往后靠在马车里,侧脸显露出淡淡的苦恼, “茫茫人海,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他的模样, 该如何是好。”

    人一旦发觉自己忘了什么,那种死活记不起来的滋味实在磨人。

    容嫱望着马车外后退的街景正出神,却发现马车缓慢停了下来,但距离别院,分明还有一条街。

    她疑惑回头,听见青伯低低的声音在另一侧传来。

    “王爷,夫人正在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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