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放下布帘,淡淡吩咐:“绕道,回王府。”

    能被青伯称之为夫人的,自然是秦宓生母方氏。

    早先他便再三嘱咐,不要与方氏见面,遇到了也避一避。

    马车重新驶动,却是走入另一条街,特地绕开了方氏所在,径直往摄政王府去。

    虽早知道自己身份不大光彩,让夫人见了会不高兴,容嫱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面上浮起浅浅笑意,故作调侃:“我还不曾向夫人问过安,该拜见一番的。”

    秦宓微微皱眉:“不必。”

    容嫱心头微滞,仍维持着笑容,语调平静:“自然都听王爷的。”

    自搬去别院,她来摄政王府的次数便不多,多数时候都是秦宓过来。

    他不来的时候,容嫱便只管打理铺子,做些别的事儿消遣。

    外室便要有这样的自觉,哪里能成天烦他。

    容嫱仰头看了眼王府干净高悬的牌匾,心中微哂。

    秦宓要处理公务,她自觉退到偏殿,坐在桌前吃了些下人端上来的瓜果糕点,便托着腮无所事事。

    这里是王府,不好像别院那样随意,她原先还坐得端正,渐渐便开始犯困。

    千醉规规矩矩站得腿麻,扭头一看,才发现小姐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她偏头趴在泛凉的桌面上,天儿早就入秋了,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撩动她鬓边发丝和柔软的裙摆。

    千醉左看右看,轻手轻脚挪到门口,想问侍女要张毛毯披风之类的。

    王府里的下人都像是雕塑,垂着头一动不动,听见声音,侍女微微皱眉:“衣物摆饰不是我负责。”

    她若是随便动了,万一少了什么东西或是损坏了,过后是会追究到她头上的。

    千醉傻眼,往常在侯府或是别院,屋里的事全是她一人负责,哪里还有这么分工明确。

    这王府里下人一个个被调/教得格外死板,千醉无语,只能去把窗户关严实。

    另一个侍女却又缓步走过来,说屋里要留半扇窗透气,这是规矩。

    千醉瞪着眼,难以置信。

    “你们吃饭是不是也有规矩,一人只能吃十口?”

    侍女脸色尴尬,瞥了眼桌边睡着的女子。

    王爷身边没有过女人,若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就罢了,她们自然事事以女主人为先。

    可容姑娘虽得宠,也只是个外室,王爷没发话,不好因为她破坏规矩。

    千醉不高兴,但也明白做下人的难处,只得自个儿生闷气。

    要她说啊,什么时候王爷赶紧娶了小姐,让这些人再看低人!

    秦宓听见千醉的声音,放下公务走进来,一眼便瞧见睡着的容嫱。

    他一进来,几个侍女便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

    千醉委屈嘟囔:“小姐以前生病损害了底子,最怕冷了。”

    秦宓俯身去摸她的手,果然触到一片凉意,秀眉轻蹙,鼻尖红红的,可见睡得不怎么舒服。

    “怎么让姑娘睡在这里?”

    千醉立马抖擞了精神,瞪了瞪突然变得低眉顺眼的侍女:“就是呀。”

    秦宓这么一句话,态度可见一斑。侍女才悻悻走出来:“奴婢去收拾一间客房。”

    “不必。”秦宓已经将人抱了起来,他一靠近,容嫱便寻着热源歪过去,钻进他怀里乖乖蜷着。

    侍女眼见王爷把人抱进了自己卧房,还有些缓不过来。

    王爷的卧房,平日里连侍女都不让碰,一贯是青伯和云岑负责打扫。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进去。

    看见这一幕的侍女皆是心头一凛,看向千醉的目光都和善了很多。

    *

    容嫱一觉睡到日头西斜,睁开眼便瞧见全然陌生的屋子,被褥间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叫她一愣,慢慢坐了起来。

    秦宓的卧房同他人很像,简单低调,除了些做工精细的古玩,摆饰不多。

    千醉在外面探了个头:“小姐,你醒啦。”

    容嫱见她远远说话,偏不进来,不免有些奇怪。

    她披着外衣起身,到门口说话:“这是王爷的房间?”

    “是啊是啊。”

    “王爷呢?”

    千醉替她穿好衣裳,边系着衣带边道:“不知道,方才还来看你,青伯说方什么的来了,王爷就走了。”

    秦宓的母亲便姓方,身后还有一整个家族。

    方家在京城根基很浅,否则当年也不会让女儿方氏给肃王做侍妾。

    侍妾上头还有正妃和侧妃,即便生下秦宓这个庶子,一直也不怎么得宠,毕竟肃王单是嫡子就有三个。

    方家那时不怎么在意这母子二人,娘家不庇护,日子便越发难过。

    可后来短短几日,先帝薨逝,秦宓一跃成为晋朝一人之下的摄政王,独揽大权。

    方家这才想起还有这层血脉关系,眼巴巴地凑上来。

    容嫱脑海里飞快梳理了一遍。

    她寻到前厅,还没过去,便在珠帘后隐约听到一道温柔小意的女声。

    “表哥……”

    她听不太清了,只能撩开一点珠帘,露出前厅中二人的身影。

    门边的侍女瞧见她的动作,想了想,竟是把提醒的话吞回肚子里,不敢作声。

    说话的女子着一身月白色金银如意云缎裙,身形纤细,细腰盈盈,好似随风折弯的蒲柳。

    这么看着,虽算不得天仙下凡,却也是面若桃花、楚楚动人。

    说话更是轻声细语,温柔无双。

    她手里捧了一对东西,容嫱眯眼看了看,才发现是一对玄色护膝。

    女子说话时,目光含羞带怯地望一望面前的男人,柔得能掐出水来。

    秦宓没怎么说话,只听她说,恍惚间神色有一丝松动。

    再然后,他便收下护膝,低头轻抚着上头细密的针脚。

    “王爷怎么好收她的护膝,那小姐的……”

    千醉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容嫱拉着走开了。

    秦宓听见动静,转头望去,却只见珠帘在空处晃晃悠悠。

    “表哥?”方蕖低头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难得有这样与他相处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秦宓将护膝交给青伯,淡淡道:“你与我血缘浅薄,不必这样称呼。”

    方蕖的父亲是方家大房嫡长子,秦宓母亲却是二房庶女,已经隔了两代了。

    方蕖垂下眼:“你不喜欢,那我便不叫了。”

    秦宓皱皱眉,颔首离开,他是不是听到了嫱儿丫鬟的声音?

    “姑娘呢?”

    他进了屋子,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床铺被整理过,人却不见了。

    侍女小心道:“姑娘说头有点痛,回别院了,还说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叨扰王爷。”

    “好端端怎么会头痛?”他吩咐青伯备车,还以为是在长亭和崇亲王说话,吹久了凉风。

    *

    容嫱沉默着回到别院,方氏大概是等了一阵子没等到人,便回去了。

    “小姐,要不要我请大夫来啊?”千醉担心道。

    “已经不疼了。”她呢喃一句,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在桌上那只小篮子里。

    篮子里搁着布料和针线,最上头是一只几近完工的黑色护膝,面上还用金线细细地绣了忍冬纹。

    千醉顺着看过去,赶紧道:“小姐放心,你的护膝肯定做得比那人好看!又暖和!”

    容嫱沉默不语,漆黑的瞳孔瞧不见一点光。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秦宓身边有其他人,这不是她早做好心理准备的吗?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剪子,在千醉的惊呼声中,将亲手缝制的护膝一点点剪碎——连同自己那一点隐秘可笑的期冀。

    碎布和金线落了一地,好似秋日零落的枯叶。

    第四十一章 行宫

    秦宓走进别院, 下人纷纷行礼。

    容嫱人在屋里,瞥了眼地上的碎布,淡淡吩咐:“收拾了吧。”

    他只瞧见丫鬟手里捧着些碎布头, 其中还夹杂着显眼的金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千醉低着头, 小声道:“……小姐绣的,不大满意便剪了。”

    秦宓讶异,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拨了拨腰间, 那里挂着玄色香囊, 正是当初容嫱送的那只。

章节目录

外室白莲手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花落乌衣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花落乌衣巷并收藏外室白莲手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