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亲自给徐长水倒了一杯水。

    徐长水猛然站起身,接过郑峰手中的水杯。一时又忘记了坐下。

    郑峰坐到床边,并用手示意徐长水坐下。眼下,徐长水毕竟只是犯罪嫌疑人,同志们已经知道了徐长水的遭遇,所以能读懂郑峰这样做的原因。

    “徐长水,我们请你来,想问你一些问题。”

    “你——你们——想——想问些——什么?”徐长水显得很紧张,徐长水的母亲说徐儿子是一个老实人,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除了舌头不大利索之外,徐长水的眼睛也有些闪烁。

    “徐长水,你不要紧张。”

    “我——我——知道,不紧——不——紧张。”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徐长水说话,在音节上,最多不超过三个字。

    “徐长水,你平时说话就这样吗?”

    “我——不——不会——说话。”

    这次谈话看样子是很难顺溜了。

    “我们怎么问,你就怎么回答,一定要说实话。”

    “一——一定,一定——说——实话。”

    “这两天,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到——葛——家村——去了。”

    “照这么讲,我们到葛家村的时候,你就在屋子里面?”

    徐长水望着郑峰,以点头代替说话。

    同志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徐长水母子离家出走,就是在回避同志们的调查。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呢?”

    “这——”

    “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一定要实话实说。”

    徐长水将手从袖筒里面抽出来,互相搓捏着。他的思维一定是遇到了障碍。

    “郭筱兰的案子是你做的吗?”要想让徐长水思路畅通,得用点猛药。正常的谈话都这么费劲,如果再绕点弯子就没法谈下去了。

    “不——不是——不是我做的。”徐长水终于用五个音节了。

    “回答我,你们母子俩为什么要躲到葛家村去呢?”

    “我——说不出——说不出口。”

    郑峰注意到,徐长水的脸上立刻笼上了一层灰色。他的眼睛不看任何人,只看着自己的手。两只手搓捏的频率快了许多。

    “你不说,我们的谈话还怎么进行下去呢?徐长水,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郭——郭——他——”

    “你说的是郭书记吗?”

    徐长水点点头。

    “他怎么了?”

    徐长水的手开始颤抖。

    “郭书记,他怎么了?”

    “他——他——”徐长水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徐长水的嗓子眼里面一定是难于启齿的话。

    “徐长水,你抽烟吗?”郑峰已经看见了,徐长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有点发黄,他的牙齿也很黄。

    李云帆站起身,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香烟。

    徐长水欠身伸手接过香烟,含在嘴上,李云帆在香烟的颤抖中完成了点烟的动作。

    香烟也许能缓解一下徐长水的情绪。

    徐长水抽了三口烟,他弓着腰,缩成了一小团,样子显得非常猥琐。

    谈话显得很艰难。

    “徐长水,你可以说了吧!”

    “郭——书记——晚上——”

    “郭书记晚上要干什么?”

    “要——要到——要到——我家去。”

    虽然大家能预见到徐长水回答的内容会使他非常难堪,但大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

    “你是不是想说,郭书记晚上要到你家和你老婆秀英那个,所以,你们要回避一下,是这样的吗?”

    徐长水点点头,几滴眼泪从他的眼框里面流了出来。

    人的尊严被践踏如此。

    郑峰和大家的心里有些酸楚,如果不是为了案子,郑峰绝不会强人所难。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谁都受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讲,郑峰和同志们似乎有点残忍。但为了早一天将残忍的凶手绳之以法,就得心狠一点。

    “只要郭书记一要和秀英在一起,你们都要回避,是也不是?”

    “是——是。”

    “可据我们所知,你娘以前很少在外面过夜,即使到葛家村去,也很少在你妹妹家过夜。”

    “没有——法子,我——我娘在——在芦苇荡——呆着。”

    “在芦苇荡呆着?”这大概就是徐长霞所说的欺人太甚吧!霸占了人家的老婆,鸠占鹊巢,竟然还腰直气壮,简直不知羞耻。

    “你娘在芦苇荡呆着,等郭书记完事之后,你娘再回家,是这样吗?”

    “是。我娘——看到——灯亮,就——可以——回家了。”

    “那你呢?”

    “我——我在——油坊——呆着。有时——有时候——到到张庄——表弟家喝酒,喝——喝过酒——就在——张庄——睡一宿。”

    “表弟家就是高天亮家吗?”

    “是。”

    “郭书记为什么非要晚上到你家去呢?”

    “他——他怕——被人看——看见,有才——他娘——看得——很紧。”

    看样子,郭刘氏应该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什么货色。

    “村里面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没——没有人——知道。要是——让人——知道,咱还怎么——活人啊!”

    徐长水说错了,在花家村有人知道。他们之所以没有说出去,恐怕就是考虑到徐家的颜面。

    “那郭根生多大年纪?”

    “六——六十七。”

    “这么大年纪,还做这种事情?”

    “他——整天——没事,吃得——又——又好。”

    “你这次为什么要到葛家村去呢?”

    “我娘——怕——怕你们—找她——找我——了解情况。”

    徐长水所言在情理上是能说得通的。如果加上下面的话。就更能顺理成章了。

    “我娘——年岁——大了,她——再——再也——受不得——折腾了,所以,我就——就送——送我娘——到——葛家——葛家村——去了。我——我干脆就——在妹子家——住了——一个晚上。”

    “你为什么不和大娘一起走渡口呢?”

    “我——担心——你们知道。”

    “你是不是说了要把郭根生活刮的狠话?”

    “我——是——是说过。”

    “活刮不了郭根生,所以,你就对郭筱兰下手了。”

    “天——天地——良心,我——做不出——这——这种事。”

    “徐长水,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这里到花家村来,不拿下这个案子,我们就不走了,如果你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问题,我们或许不会让村里人知道这些事情。”“这件事情”是指郭根生和葛秀英之间的事。

    “该——该说的——我全——说了。筱兰——是一——一个好闺女,村里——没有人——不——不喜欢她。”

    谈话到了最困难的阶段。

    “一九六一年七月十三号的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你去过大塘吗?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再说。”

    “我——不——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你回答我的问题,案发时,你有没有到花家大塘去过?”

    “我——从小——连鸡——都——都不——不敢——不敢杀。”

    “徐长水,根据我们的调查,案发当时,你离开油坊,让赵大兵照应榨油机,到底有没有这件事情?”

    “这——”

    “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这——我——我已经——想——想不起来了。”

    “你听说郭筱兰出事以后,还主动喊人,叫船,借渔网打捞,忙得不亦乐乎,你怎么会忘记呢?”

    “你们——容我——想——想一想。”徐长水做沉思状。

    李云帆又打了一梭子香烟,也包括徐长水。

    徐长水接过香烟,从口袋里面摸出一盒火柴,打开,拿出一根,划着——把烟点着了,他的眉头紧蹙。

    “徐长水,你想起来了吗?你离开油坊至少有四五十分钟的时间,有这四五十分钟,作案的时间足够了。”

    徐长水只顾抽烟,一言不发。

    “徐长水,你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郭筱兰出事这段时间里面离开了油坊。”

    徐长水还是没有反应,他低着头。

    “你以为油坊里面的人很多,大家不会在意你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油坊,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没有人跟我们说,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个细节呢?”

    徐长水连头都没有抬。

    “徐长水,你怎么不说话了。这段时间,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眨眼的功夫,徐长水手上的香烟就抽完了。

    徐长水扔掉烟蒂:“公安——同志,我——确实——想——想不起来了,要不,你们——去——问问——我娘。我实在——想——想不起——想起来了,要不,你们——问问——我妹子。”

    这大概是史上最慢、最困难的谈话了。

    “你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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