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樾一声一声重复说着,半跪在地上,失落,悲怆,愤怒,却又压抑。

    这是被完全相信的人背叛的感觉。

    背着那个处分的罪名,他迷惘十年,彷徨十年,仓皇十年。

    这种耻辱像十字架,深深烙印在他的背上,烧光了他的所有属于军人的荣誉,沉重得让他始终屈身前行,直不起腰来。

    他的档案上被写了那样一笔,他出来找工作,没有一个正式的用人单位敢要他。

    父亲生前被人欺骗,欠下的那一大笔高利贷,他必须偿还。

    他沦落了。

    时樾无法形容在南乔的实验室看到那一份mems论文的刹那,究竟是什么感受。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把一切都掩藏在外表之下,哪怕是那一瞬间狂潮击破漫天迷雾一般的冲击。

    他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四年,那份论文是他亲自一个词一个词抄下来,他会不懂得那些东西吗?

    他看到南乔家中的无人机,后来又看到常剑雄为她出气,忽然想起常剑雄曾不止一次地向他骄傲提起,他要将南家的三小姐追到手。

    所以原来南乔就是那个南家的三小姐。

    南乔这样特殊的爱好与事业,让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个设想让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然而在南乔的实验室中,他按照年份和标签去寻找,果然看到了他最想看到,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那篇mems论文,虽然将来发表到期刊上便会公开,算不上什么军事机密,却是他们从秘密渠道得来的第一手信息。常剑雄拿着这份他手抄下来的论文去取悦南乔,却没想到很快就有人来请求查看这篇论文。

    结果自然是找不着了。

    常剑雄不敢承认,保持了沉默。

    然而恰巧那晚他潜出学院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便被怀疑是他拿出这份资料出去,变卖之后用于还债。

    这篇论文始终下落不明,他,百口莫辩。

    “蓝天利剑”这种组织何其特殊,又怎么容纳得了他这种忠诚度受到怀疑的人?

    他被驱逐了。从此再无回去的可能。

    时樾看着地上的常剑雄,心中涌起的是无奈,更多的是仇恨。

    他紧咬牙关,俯身在常剑雄耳边说:“你喜欢她?——不对,你爱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那我就偏偏让你不能如愿以偿!”

    常剑雄大怒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废了你下半辈子!”

    时樾低笑:“我不动她,我让她来动我。”

    常剑雄一听这话,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泥巴腿子,你也配得上她?!”

    时樾“呵呵”地冷笑:“对,我就是泥巴腿子,我下贱肮脏!我这回就让你看看,泥巴腿子是怎么配上司令家的三小姐的!”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枪,头也不回地开了一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挂在监视摄像头上的激光接收器外套腾起青烟。很快,整个基地都响起机械的女声所发出的播报:

    “蓝军全军阵亡!蓝军全军阵亡!”

    ……

    南乔急匆匆地爬上山顶,看到的却是两个男人满身是土地站着。

    时樾笑着,涂满油彩的脸上,牙齿雪白锋利——

    “如你所愿,红军赢了。”

    ☆、第19章 说晚安的女人

    南乔和这两个男人一同走回去,没人说话,连她这个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了看时樾,问:“你们打架了?”

    时樾说:“不打一架怎么分输赢啊?”

    南乔看看时樾,又看看常剑雄,踢了时樾一脚,冷声道:“那你怎么还能站着?”

    时樾深深看了南乔一眼,说:“怕你心疼,腿断了我也忍着。”

    常剑雄实在忍无可忍,冷冷地“哼”了两声。走了两步,突然拉着南乔往一边走,说:“我有话跟你说。”

    时樾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径自拎着木仓支走了回去。

    他怕么?他当然不怕。常剑雄一个谎言说了十年,他不戳穿,难道常剑雄还能主动去承认吗?

    常剑雄和南乔走到一边,南乔问:“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常剑雄双手握住南乔肩膀,道:“南乔,你听我说,这姓时的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南乔非常不习惯这种突然的触碰,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头皱眉道:“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又能把我怎样?”

    常剑雄苦口婆心道:“你一心一意做研究,我不希望能保护你不受任何的干扰。但你社会经验并不丰富,不知道有些人心里头有多坏。”

    南乔后退两步,脱开常剑雄的双手,说:“那么你和我说说,能有多坏。”

    常剑雄道:“骗财骗色,还不够吗?”

    南乔淡淡道:“我只知道时樾是个生意人。一千四百万的股权,六百万的债权,他和即刻飞行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常剑雄急道:“你不知道这个人他——”他忽然停住了。目色一狠,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缓了点口气,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南乔,时樾这人满口谎话,他要是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

    南乔淡然道:“谢谢提醒。”

    常剑雄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回去吧。”

    常剑雄并排和南乔走过蜿蜒小路,碧湖清潭。山上的桃花已经稀疏地开了些。常剑雄低头看向身边的这个女人,二十七岁的年龄并不曾让她的脸上出现青春将逝的痕迹。

    事实上对于这个女人来说,青春这两个字根本配不上她。青春是易朽的、一瞬即逝的,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弥久愈坚的淡泊和清透。

    十年过去了。他比十年前更加爱慕她——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漫长的等待,哪怕是,欺骗。

    常剑雄问道:“十年前我拿给你的那篇mems论文,你还收着吗?”

    南乔点头:“我有保存文献资料的习惯。后来正式发表的那份期刊,我也有保留。”

    她看了眼常剑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借我看三天,然后拿回去,为什么后来又给我发邮件说不用了?”

    常剑雄笑道:“之前不是就告诉你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对着原版又抄了一遍。”

    南乔“哦”了一声。

    常剑雄笑着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过——”

    南乔问:“不过什么?”

    常剑雄说:“其实我挺后悔给你看那篇论文的,不然你也不会出国去。这一走就是十年不见。”

    南乔看着怀柔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广袤无垠,并无边界。她淡淡道:“迟早都会走的。国界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常剑雄在心里道,对于你不重要,对于我却很重要。他苦笑,他在谈情,南乔却在论事,放在普通姑娘身上他或许觉得那姑娘是在回避,可南乔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是最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但他能等,他已经等了十年了,还会介意继续等?所有潮水都会褪去,南乔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才是最忠诚和坚毅的礁石。

    众人在“猎鹰”俱乐部里洗了澡,把衣服换了,又高高兴兴吃了顿军队餐,才坐班车回家。

    吃饭时常剑雄灌时樾酒,时樾来者不拒。他知道常剑雄打的什么主意,要论喝酒两人不相上下,常剑雄只不过想让他酒后开不了车,只能找人代驾。这样就算南乔坐他的车,他们两个也别想孤男寡女地相处。

    时樾微笑着和常剑雄对饮。端着酒杯擦身而过时,他低声道:“有什么用呢?来日方长。”

    常剑雄此刻心中已然谋定,剑眉舒展,双目直视着前方:“来日方长,我劝你好自为之,不然下场会很难看。”

    时樾身躯昂然,目中坚硬又冷漠,嘴角一抹冷冷笑意。

    回去后,时樾仍然送南乔到她楼下。单元门前的灯洒落一地暖黄,两侧树影绰绰。

    南乔抬头道:“我上去了。”

    时樾点了点头,却不动。他看着她,双眼漆黑,目光深柔中带了一点探询意味。

    南乔避过他的目光,看着他衬衣的雪白领尖儿,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醇冽的酒香。下车时她又睡着,他为她来开车门时,她的鼻尖无意中擦过了他的领子。

    她心在跳。

    他的右手伸过来,不由分说与她五指交握,小指自她手背边缘一路划上来,在那指环处轻轻摩挲。

    肌肤接触的地方很烫,像酒在肠胃中的灼热。南乔心中微颤,“你……”

    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然而他的唇只是在她额头浅浅一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就离开了她。

    他笑意醇厚,仿佛还有几分令人难以置信的纯洁,说道:“安。”

    南乔冷冷地看着他。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除了偶尔一两声野猫的发春,小区中寂寂无声,了无人迹。

    时樾开玩笑说:“你还不上去?再不上去我就——”

    南乔突然伸手攫住了他的下巴。

    时樾:“……!”

    然后她稍稍踮脚,吻了上去,冷静中带着情~欲。

    南乔并不闭眼,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时樾,瞳心中有毫不掩饰的一点炽热。

    时樾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即就眯了起来,覆上一层幽深的光。勾住南乔的软韧的腰,加深了这一个吻。

    夜很静。

    这个吻也很静。

    只是在缕缕被树枝滤过的夜风中,交缠着浅浅的气息声。

    南乔放开他,淡淡道:“安了。”

    她刷卡进楼,不再回头。

    时樾低笑,抬头看见十六层的灯亮了,便独自走了回去。

    ……

    短暂的放松之后,即刻飞行的所有员工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中。

    时樾作为二股东,在这种产品即将生产发售的关键时刻还是过来看了一下。看过了生产工艺和成本明细之后,认为即刻找的代工商要价还是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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