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华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拉着柯余声,跟随人潮挤出神武门,离开了围墙的压迫和人群的簇拥,面向大街,长舒了口气。

    “我看看这附近还有什么……”柯余声戳着手机,突然收到ai的智能推送,一挑眉毛,“谢先生,我们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谢尽华疑惑地凑过来。

    柯余声把手机往外偏,“孟二八的新书签售,在几百米之外的雁翅楼书店。”

    “作者的模样和秀秀的形容有些像,新书刚刚发售,是什么内容?”

    “书名是《无终长夜》。我看看简介……人间疾苦,长夜无终,本书是揭露人间地狱隐秘角落的半纪实文学。我们读着,期待这只是一本小说中那些虚构的,令人揪心的故事,可惜,现实中也曾存在这样的过往……我觉得很靠谱。”柯余声絮絮叨叨念着,“说不定我们的运气就这么好,来来来,我们去买一本,找作者聊聊。”

    雁翅楼书店前有不少人围观,孟二八的大脑袋印在易拉宝上,微微忧郁的目光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深蓝色的背景,正如无终长夜。

    签售应该是刚开始,孟二八坐在台前和读者说着什么,想要签个字,还得排队。

    柯余声去买了本书,和谢尽华边排队,边翻起来。

    “小禾木然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高大男人,眼角忽然湿了。圆滚滚的泪啪的一声,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砸得支离破碎。每一滴小小的珍珠上,都映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小禾。”

    “我的人生中只有夜晚,那些光亮都是别人家的,和我没有关系。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妞妞。可他们越来越远……我想追上他们,又怕我会把深夜的厄运带到他们身上。”

    “‘我等你。’她说。

    “胖墩墩的男人夹着杂牌的土烟,慢慢吐出一团畸形扭曲的烟雾,像是个挣扎的鬼脸。

    “‘可我救不了你。’他的苦笑就像是秋风折断了枯朽的枝丫。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希望了……天好黑,我看不见,摸不到,踩在不归路上,成是最好,成不了,就是我的命吧……’小禾的喉咙中噎着一团带着腥气的血,不知何时就会连着生命吐出似的。”

    谢尽华不忍心继续看,把书翻到最后。

    “感谢到暗夜中拯救他们的人。在作品完成后,我看到了新闻,这个故事的原型人物或许也被救出来了。希望她生活得安全,快乐,远离这片令人哀伤的所在。”

    柯余声啧啧不已,“妥了,应该就是他。还真巧。一会儿签字的时候和他说一句吧。”

    找到秀秀口中的“孟先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孟二八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他用双手接过自己的书,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与日期,把书还给对方,还会微笑着说声谢谢。

    虽然他的形象看起来有一点油腻中年的倾向,和大众意义上的好看不沾边,面相还算庄正,只是眉毛有些淡,一双垂眼平添忧郁,鼻子有些肥大,鼻梁稍稍塌陷,但他的行为举止很有气度,阅遍沧桑似的,仿佛忧国忧民的杜子美。

    终于轮到他们了。

    孟二八认真地和他们对过眼神,带着笑接过书,埋头签字。

    “秀秀很感激孟先生。”谢尽华突然开口,在纸上嚓嚓滑动的签字笔蓦地停住。

    孟二八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张张嘴,“等等!”

    他愣神了好几秒,眉尾微微下垂。

    谢尽华等着他,也不催促。

    孟二八慢慢站起来,扶扶眼镜,沉痛地说道:“您说的秀秀……很抱歉,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没能救她……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也想让她好好生活。”

    谢尽华压低声音,“她现在回到家里,有人照顾,正在养身体。如果可以的话,孟先生,留个联系方式吧。不过秀秀被骗过,精神比较敏感,希望您能和她说清楚。”

    谢尽华看得出,秀秀提到孟先生的时候,有种青春少女的痴迷,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努力去抓住的一束光,甚至,想要永远陪伴的角色。可孟先生并不是秀秀心中所想的那么单纯,他像是在边缘奔走的记者,明察暗访,永远不会安定下来,只会让秀秀所期待的落空。

    孟二八有些犹豫,脑海中闪现过秀秀那张清丽的面庞与瘦弱的身躯。自己对她是有好感的,不同于同情,怜悯,却也不是男女之情——可秀秀对自己,似乎也有些小误会。

    他看着后面仍然在排队的人,不好再拖延,心中微动,从旁边拿了一本新书,慢慢坐下,提笔写着什么,“罢了,我是游荡的落魄诗人,不能过多牵涉她的生活。麻烦二位先生将这本书带给她吧,她识字,喜欢看故事,我会为她签句话。”

    无尽长夜,终有黎明。灿烂的星河会与你一同守候阳光。

    孟二八端正的字迹像是用刀刻的印章。

    “多谢两位先生了,请一定转告给她,让她鼓起勇气,继续生活。”

    “孟先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秀秀没看错您。”柯余声赞叹不已。

    “没什么,偶然中的萍水相逢罢了。命里注定有相交,纵使是转瞬即逝的光彩,存在即有价值。这是我的名片,如果调查时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孟二八恭恭敬敬地把简朴的白底黑字名片递给谢尽华。

    “好,我替秀秀谢谢您。也祝您的书大卖,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些动人的故事。”谢尽华客套两句,“希望这样的故事,都能有一个好结局。”

    两个人向孟二八稍稍鞠个躬,孟二八赶紧起来回礼,弄得后面的粉丝摸不着头脑:这是发生什么了?

    柯余声赶紧推推谢尽华,“不打扰您签售了,后面的读者,请,请。”

    面对读者的询问,孟二八只是摇头,神情惋惜,“一段令人唏嘘的缘分罢了。”

    两个人走出雁翅楼书店,长长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

    柯余声拿着两本书,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答了句:“谢先生,要是不累,就在附近胡同转转吧。”

    “在想什么,走神了。”谢尽华摸摸柯余声的脑袋瓜。

    “我看小说有时候不看作者名,所以还得反应一阵。原来前段时间,我看过的,是孟二八的一本小说。

    “什么时候?”谢尽华一怔,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感觉你平时也很忙。”

    柯余声打个哈哈,“就……谢先生去巡逻,不在家的时候呗,有点无聊,眼睛也看屏幕太多,不舒服,从盲盒里拿了一本瞎看。咳,那本小说写的是末日,来自亚马逊雨林的病毒在世界大流行。各国之间为了争取特效药的资源各处征战,死于战争的反而比得病死的人多。你说,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是不是人类作死的。”

    他们身后有个小姑娘,推着共享单车慢慢走着,眼神有意无意看着两个言谈甚欢,亲密无间的人。

    “是啊。不过,幸好是虚构的。”

    “也不见得是假的。早几百年,有黑死病,1918大流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呢。谢先生,呃,不知道你赶上过非典没,当时也损失了很多呢,而且是突然就消失了。”

    “印象不是很深了。现在科学水平这么发达,疾病……应该不是大问题吧。”谢尽华垂眸。

    “有些是科技无法改变的,比如说,人性,还有愚蠢。”柯余声老气横秋。

    “啧……是呗。”

    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开口了。

    “二八的书是虚构,但很多传染病切实存在哦。二位,《血疫》看过没?讲埃博拉的。还有《致命接触》,马尔堡啊鹦鹉热啊莱姆病啊……很多人兽共患病,都是因为人过度侵犯自然,从而造成病毒在物种间跳跃并发生变异——作者估计着下一场世界大流行,也会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流感一类的疾病呢!”

    两人一怔,回过头去看那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二十来岁,戴副黑框眼镜,表情有点小兴奋,车筐里还放着几本《无终长夜》《东京梦华录》《时间简史》之类,各种类型的书。

    柯余声笑了,“感觉有点专业,传染病的问题也很现实。”

    “嗐,我是临时路过,去巷子里头画室的。听你们在聊孟十六,不是,孟二八和病毒,忍不住插嘴了,打扰打扰。”她歉意地点点头。

    谢尽华问:“你是学病毒的吗?”

    “也不是啊,就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流行病,生物病毒的,我就是个写小说的,也研究过一些。”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面上堆笑,似乎有些紧张。

    写小说,对生物感兴趣,还画画,听起来蛮厉害。柯余声故作深沉道:“听起来很厉害嘛。我倒是做过病毒……”

    小姑娘眼有点直,差点就要说出“失敬失敬”,谢尽华也不禁看向得意的柯余声。

    这是又打算胡说八道套近乎?

    “程序。”

    病毒程序,这倒是实话。

    小姑娘拍拍胸口,“您这说话大喘气太吓人了!病毒程序我模仿过最简单的,后来我在虚拟机拿命令行做过系统盘静默删除的操作,结果给我拒绝访问。我真是一脸懵逼。”

    咦,还会计算机。

    计算机,病毒,命令行,柯余声轻车熟路啊。“怕是得用chattr改变几个permission denied的文件权限。现在想删库,还真不是一条指令就能结束的。”

    小姑娘挠挠头,听懂了对方的塑料指令,肃然起敬,“懂了!小白给大佬递膝盖!”

    谢尽华忍不住夸道:“他是真的大佬。”

    那可不,当代狄仁杰啊,都火出圈儿了!

    “哎呀,谢先生捧杀小的了。”柯余声假谦虚起来。

    “别耍贫嘴,夸你都不行?”谢尽华轻笑。

    小姑娘瞪大眼睛,“我现在突然有了个超棒的人设和点子,我要开工了!今天很高兴碰到你们。二位下次有缘再见哈!”

    小姑娘看看表,忽地蹬上车,一溜烟骑走了,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嗑的cp又增加了!”

    “看这个反应,说不定是写女频的,可惜没问到笔名书名啊……”柯余声意味深长。

    谢尽华自动忽视之,“画室……可以画画?有兴趣吗,柯艺术家?”

    “今天就算啦,一会儿到鼓楼那边去找点吃的,这不快饭点儿了。”柯余声吸吸鼻子,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了,脸色微变,“这是饭菜味儿?”

    谢尽华忍俊不禁,“油漆吧。进来的时候你走神,都没看到胡同的名字。”

    “叫什么?油漆胡同?”

    “差不多,油漆作胡同。”

    柯余声歪头,“啊?”作是什么?油漆厂还能理解,难道是……作坊?

    正说着,他们路过一个大门敞开的院子,里头坐着个年轻人,手中做着活,那油漆味似乎是从他手底下传出来的。年轻人低着头,脖子上还挂着用红线穿着的木雕葫芦,随着他擦拭的动作在领口摇晃。

    谢尽华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飞机杂志上看到的干净秀气的形象,脱口而出:“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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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爱自然科学与信息技术的推车少女乱入,任性作者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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