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年轻人仔细刷完手头的最后一笔,停下手中的活,迷茫地抬起头,干净的眼睛黑漆漆的,映着天空中的云朵。

    额头上的汗水倏然下滑,他连忙抬起胳膊抹了一下。他手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亮晶晶的,抹了层清亮的漆,还没干。

    “谢先生眼神真的绝了!”柯余声瞧见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配上这温润的面貌,再加上他手中的半成品漆器,就知道这是飞机杂志上的,讲金漆镶嵌的文章作者溪钟无疑。

    既然对方都看过来了,也不好意思拔腿就走。

    “您好,是溪钟先生吗?”谢尽华温文尔雅地笑笑,“之前有在杂志上看到过您的文章和照片,偶然路过,没想到这么巧,一时惊讶,冒昧打扰了。”

    “啊,不要紧。我,我是溪钟。请进来吧。”他赶紧站起身,把盒子小心地放下,在旁边水盆里匆忙搓搓手,把两只手藏在身后,“不好意思,我手上有漆,请您……不要太靠近,容易过敏。”

    柯余声没有走得太近,揉揉鼻子,看着桌子上一排排光亮的木头器皿,“您这是在刷漆吗?”

    “嗯……是大漆,要刷一层,刚刚已经刷好了。您,您二位有什么事吗?”溪钟表现得腼腆而局促不安。

    “抱歉,是我们打扰了。本来也没什么事,但见到您,倒想起一件事想请教。我开门见山,想问问您关于这葫芦……可有什么讲究?”谢尽华拿出手机,把葫芦挂坠展示出来。

    溪钟顿时瞪大眼睛,弯着腰左右地看,要不是手在身后头背着,手指头勾着,他的手就该去抓那葫芦了。

    “您是打哪儿来的?这葫芦和我戴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溪钟眨巴两下眼睛,突然不结巴了,带着股方言味儿,还说得贼溜。

    “我不是本地人。这葫芦是在南方一个村子里,一位似乎精通玄学的厨子给我的。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些葫芦的来历?”

    溪钟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胸口的小葫芦。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的嘴角似乎克制地扬了一下。

    “我的葫芦是朋友送的,送您葫芦的人,保不齐是我朋友的师兄。按他那儿的说法,只有顶尊贵的,亲近的人才肯送。”

    “您朋友……还有师兄?”谢尽华继续打听。

    溪钟笑着,拿胳膊抹掉额头上的汗,又把手背回身后,“瓷器……好哥们儿,平时张八样儿的,好在这程子搁学校上课呢。他师父常年云游在外,还有师兄,有一个在南方,兴许是他做的。葫芦底下有个阴阳鱼,这造型,凭我眼力,错不了,是他们门派的。”

    “门派?”

    “他们是没有名气的闲散道士,我也不懂得多少,只知道这葫芦必定是灵的,能保佑人,您一定要收好。”溪钟推心置腹道。

    “真的灵吗?溪钟先生的葫芦也很灵吗?”柯余声疑惑道。

    溪钟又笑了,“当然!阿均的师门个个儿心善,做出来的护身符不会差。别瞅他见天儿的不消停,法术也勤掉链子,我这葫芦,到底是阿均他亲自琢磨开光,请神护佑的。用心的话,按他们的说法,总会有承负传承。”

    “既然可信,我也没什么担心了……谢先生要记得拿好手机,还有小葫芦,可别被人偷去。”柯余声转过头。

    “我知道了。既然是好意,也很灵,我们也能放下心。感谢溪钟先生。”谢尽华躬身道。

    “别,别客气!总有人说他们是哗众取宠,但,但他们都知道的,所以送的人,送的东西都很可靠,毕竟,毕竟是用心的,很厉害的。”溪钟赶紧回礼,又有点结巴。

    柯余声看他紧张,也笑了笑,拉着谢尽华,“那我们不打扰,您接着忙。”

    “嗯!慢走,不远送了您!”溪钟小心地挥挥手,往前送出去几步。

    离开院子,柯余声突然摆出神棍的模样,摇头晃脑,“他在谈到他的好哥们儿阿均的时候,发自内心地想笑,高兴得意,还是那种羞涩的年轻人的笑意,很让人怀念啊。难道说……”

    谢尽华瞟一眼他,正经地握紧柯余声的手,“少猜别人的八卦。虽然,我也看得出来他不擅长掩饰。”

    “嗯嗯,不猜了。”柯余声捂住嘴,藏住秘密,积点口德,“小葫芦小葫芦,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保护好谢先生!”

    鼓楼边上的街道是个顶繁华热闹的地儿。

    大大小小的饭店遍布了整条街。炸薯条的香气混合着孜然辣椒羊肉串,芝士焗饭的美味杂糅着臭豆腐烤肠,居酒屋的招牌紧挨着串串香,网红奶茶店就开设在卤煮火烧旁,让人来一趟,就能吃得胃里满满当当。

    谢尽华端着一碗爆肚儿,举着一瓶北冰洋,正站树边上看柯余声在狼牙土豆、大香肠、炸鸡排前头排队,想着早先也没见过这家伙贪吃成这样,觉得还蛮有趣,但转念一想,爆肚儿凉了就不好吃,干脆走到人群里。

    “还是抓紧吃吧,我陪你排着。”

    “不嫌弃人多?”

    “逢年过节专在人多的地方盯梢,也不差这一回。”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柯余声傻笑两声,用签子扎了根爆肚儿嘎吱嘎吱嚼起来,“唔!真不愧是老字号!脆生,有嚼劲,酱真香!”

    谢尽华也被喂了一口,隐约听到后头有女生努力憋着的尖叫。

    呃,大庭广众,会不会不太好?

    管他呢!别人小情侣不都这么办?我们不当众亲亲抱抱举高高撒狗粮就够给面子啦。

    前所未有的,谢尽华心里头仿佛飞起一只欢快的小鸟,莫名有点膨胀,骄傲得要上天。

    “谢先生,明天不是去欢乐谷吗,听说那里的鬼屋很有趣,忽然就想起来谢先生在密室里的精彩表现了。我们要不要……去吓吓鬼?”

    谢尽华失笑道:“你还有这种恶趣味?做npc可不容易,给人家留口饭吃吧。”

    说是这么说,转过天俩人坐地铁到欢乐谷的鬼屋玩,就把鬼屋的工作人员吓个半死。

    谢尽华也太配合了,装作被丧尸咬了一口,忽然沉着脸咯咯冷笑着,在青蓝色的灯光下抖动肢体,浑身骨头都在咔咔的响,冰雕似的脸显得毫无血色,好似鬼怪附体,一瘸一拐追着工作人员跑,还冲着暗处的摄像头露出僵硬的笑,这沉浸感,倒让柯余声边后背发毛,边笑得喘不上来气,笑得跟鬼叫似的。

    “大哥,您是要和我们抢饭碗啊!”盯着监控的工作人员脸都白了,“要不是没有扭曲特效,我还以为摄像头被鬼黑了!”

    “抱歉抱歉,戏精附体。”谢尽华淡淡笑道。

    柯余声撇撇嘴,“现在人胆子真小,哪有这么好看的鬼嘛!”

    随后,趁着人不多,他俩挑了几个大型项目玩,过山车啊激流勇进啊,也不怎么排队,还能痛快地多玩几个回合。

    “你小心颈椎病吧,不行别硬挺着。”

    “谢先生既然担心我,那就坐小型过山车吧!”

    这么说,还是恐高吧?谢尽华看透不说透。

    末了,他们坐上摩天轮。

    排队的人不多,他俩就申请霸占了整个包厢,还煞有介事地向工作人员表示:我们有点家事要谈。

    密闭的小空间与世隔绝。

    “还记得咱们上次坐摩天轮,都在听你讲故事,没来得及看风景。”谢尽华凝视着眼前的人,和上次一样,没有看外头的城市风光。

    “毕竟谢先生是最美的风景,满城喧嚣,不及你嫣然一笑。”柯余声抢了先。

    偷换概念!

    谢尽华完全不想反驳他的糖衣棉花糖,只是笑着,如同春日里绽放的桃花,伸出手,“过来,和我……看这满城繁华。”

    “都不如我家尽华。”柯余声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扑过去。

    啧。

    谢尽华死死搂住他肩膀,不可名状,只是抿着嘴笑。这家伙很会,太会了,到底背着我看了多少言情小说?

    被搂住的人偏过头,看着自己越升越高,离车水马龙的地面越来越远,身子微微颤抖片刻,随即又渐渐安静。

    “不怕。”

    这句话他也曾对谢尽华说过。

    “有谢先生在,我才不怕呢。”柯余声往他肩膀靠靠,微微抬头,发丝蹭着谢尽华耳垂,看蓝天白云,看盛世繁华,以及最美的他。

    谢尽华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看不够,看不够。

    他忽而看向厢外,面向灿烂阳光。

    曾经是金色,今日是更明亮的白,勾勒着他的鼻梁,嘴唇,喉结。

    当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点,他又转过头。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那饱含阳光温暖的唇,蓦地噙住犹带笑意的唇,小心地吮着,吸着,就像是舍不得咬碎的棒棒糖,又沾了满唇的蜜糖,禁不住再用舌尖勾着,捻着。被濡湿的甜在明媚的光明中好似丝绸般顺滑,焕发着无穷生机。

    在摩天轮最高点亲吻的恋人啊,必将永不分离。

    哪怕只是俗人用以招徕客人的传说,也宁可当了真。

    实在是太希望,与你这段最美好的时光可以永恒,即使违背宇宙的物理规律——

    只想在这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世界,走出独属于我们的轨迹。

    柯余声下了摩天轮,有点晕晕乎乎的,走路时仿佛喝了假酒,不停往人身上贴。

    工作人员彼此交头接耳:这位客人大概是恐高,硬着头皮才陪着上去,还好没出什么事。

    柯余声暗中想吐吐舌头,算了,有点麻……

    “明天你就过生日了,我是不是应该把礼物准备好?”谢尽华搂着他,垂下眸子,“我想了好几种礼物,总觉得你应该不缺。”

    “没关系的谢先生,明天我们去798,给我弄个……谢先生觉得适合我的东西,小东西就好,然后,嘿嘿,把你送给我吧!你比任何礼物都要珍贵!”

    “嗯,我知道了。”听他这么说,谢尽华忽然放松下来。

    毕竟对于柯余声这个有钱人来说,只要能买得到,恐怕也不会稀罕。想要挑到走心的,对方还喜欢的礼物其实很难。

    自己也很期待他收到礼物的模样。

    这是不是第一次有家人送给他生日礼物呢?

    “谢先生,要去坐旋转木马吗?”

    旋转木马?怕不是有点幼稚。

    亮晶晶的唇轻轻开合。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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