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漫天神佛将她送到此处,便是为了让他们有缘相遇?

    于是,她浅浅笑起来,完全放松地侧首靠在他肩膀上:“漫天神佛让我生死往来一遭,或许就为了今日罢。”得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如此宽容可敬的长辈,如此体贴可爱的晚辈,如此温暖可亲的家庭。甚至,还能寻得她想做的事情。

    “以你所知,皇后殿下撑不到如今这个时候,太子谋逆被废,魏王不堪大任软禁于封地。晋王被封为太子,登基之后,却与庶母私通,流放诛杀赵国公(长孙无忌)等诸辅政大臣,立其为后。他为夺权扶持武氏,后来却弹压不住,薨逝之后,武氏便掌握废立之事,最终登基为帝?”崔渊已经听了个大概,虽对百年、千年的更替很有兴趣,但于他们更紧要的却是往后数十年之事。

    王玫颔首:“泱泱五千年,也只出了这一位女帝,其谋略手段自不必说。不过,朝野动荡不安,以至于无领兵之将,守土不利,亦是她之过错。且自玄武门起,百年皇嗣传承都不顺利,宫闱内外流血不止,致使大唐由盛而衰。”作为女子要守住自己的权势,付出良多,同时也令他人牺牲良多。不过,归根究底,还是自太宗起,承嗣便不安稳,开了先例的缘故。当然,于太宗是瑕不掩瑜,以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胜利;于其他人却是血流成河,朝不保夕了。

    崔渊略作思索,道:“我却不曾听过,宫中有受宠之嫔妃姓武。”

    “她并不得圣人欢心。”王玫道,“且似乎是功臣之后。”若是宠妃,恐怕也没有机会能与时为太子的李治暗中私通罢。

    “功臣之后?应国公武士彟?我且查一查此女。”崔渊顿了顿,又道,“你似乎很欣赏她——不过,也确实是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应国公武氏一门乃寒素出身,向来不为世族所喜。武士彟去世之后,因二子皆纨绔平庸之辈,门庭早已寥落。寻常人家也不会刻意关注他们家的小娘子。

    “四郎若是查清楚她的身份,又想如何做?”王玫忍不住问,“她既然如此重要,便是不能随意处置之人。不然,恐怕变数太多,我们更无从防备。且,她这样一位奇女子,委实太过难得。”那可是女皇陛下!

    “一切都尚未发生。”崔渊安慰道,“若让晋王不娶王氏女,不纳萧氏女,不遇武氏女,后宫或可平息许多。至少不会如你所知那般腥风血雨。且若能解去晋王心中郁愤,便能避免他夺臣下之权的手段过于激烈——皇后殿下还在呢,他如今性情之平和也并非假装。”

    王玫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后殿下身子好转,若能劝解一二,圣人也不至于被太子谋逆、魏王软禁之事伤得太狠。”或许,为了保全三嫡子,长孙皇后说不得会更理智一些呢?

    “变数依然存在,且看罢。”崔渊接道,“静观其变,再尽力而为便是。”而后,他便将那些记录下来的纸尽数烧成灰烬,只留下最初那张大唐疆域舆图。“天下若能早定,纳诸胡而教化之,或许盛世之泽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些。”

    “夷人入华则华之,华人入夷则夷之。”王玫想起一句话,便又道,“元氏、长孙氏、豆卢氏皆胡人高门,如今也已经与汉人无异。”至于皇室的胡人血统,便不必再提了。留在北朝的世家,混入胡人血统的比比皆是。

    “只是,北朝之乱,太过血腥辛酸了。”崔渊道。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丹娘悄悄送来了两杯茶。王玫啜了一口,抬首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外头天色已经渐渐晚了。院子里传来崔简与王旼的笑声与脚步声。两人你追我逐,愈奔愈近。

    “丹娘,青娘,将东厢房给二郎收拾出来。他已经随着十二郎读书了,往后不休沐时便住下罢。家去后,便让他与阿实同住。”这院落里没有崔渊的书房,西厢房是崔简的卧室兼小书房,东厢房之前空着,正好安置王旼。不过,回到崔府点睛堂后,两个小家伙就不得不同居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反感同居生活罢。

    “是。”丹娘、青娘刚退出去,崔简与王旼便进来了,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行礼拜见。

    两人刚骑完马回来,出了一身汗,眼睛亮晶晶的。王玫把他们叫起来,伸手便将他们揽进了怀里,嗔道:“怎么也不擦一擦汗?待汗收了些,便去洗浴。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叔母、阿家那头用夕食。”因在别院里,各房也不再分开取食,而是晨昏定省时都聚在一处,也更热闹些。至于午食,便随各自便利了。

    “嗯。”崔简点点头,又问,“王二郎以后都住别院?”他方才听见丹娘、青娘商量收拾东厢房,将床榻都铺陈开,还须得去王家取些王旼惯用的衣物配饰、喜欢的物什等,不教他住得不习惯。

    “不错。免得他早晚都须来回跑。”王玫道,“如今离得近,二郎若想家了,想阿娘、祖母祖父、姊姊弟弟了,亦可随时家去。只是,往后咱们回了胜业坊,却不这么便利了。须得逐渐适应才好。”小小年纪便成了寄宿生,她也满心不忍。不过,小家伙也将满五周岁,启蒙已经不算早了。

    王旼仍沉浸在和小伙伴一起读书的喜悦中,尚未体会到离家的思念之情,听说在这里住下之后也没有任何不安之色。

    崔简转而又看向书案上的舆图,好奇地扫过他认识的那些字,立即指向长安:“咱们住在这里。”而后,他又兴致勃勃地找到了潼关:“遇到母亲的时候,在这里。”他甚至用手指画出了当初走过的线路,引得王旼惊叹不已。

    两个小家伙交头接耳,乐此不彼地说着外出时遇到的各种小事件。有些事,甚至连崔渊都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可能正在发呆或者出神。王玫听得他说他们曾经去过洛阳,记忆里仿佛闪现出某个画面,而后又掠过去了。

    “没想到和阿爷走了那么久,去了那么多地方,才这么一小块……”崔简比着长安和洛阳之间的距离,手指又划向最北端、最南端、最东端与最西端,“真大,能去的地方还有这么多。阿爷都去过?”

    崔渊颔首:“花了十来年,总算都走了走。”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的时光,仿佛依稀还在眼前。那时候的他,或许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他会愿意为某个人停留一段时间罢。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再带着她一起走。

    “这是什么?”王旼注意到先前王玫画的几个圈,忍不住问。

    “往后要开的茶园。”王玫答道。眼下饮茶之风未盛,她也不想做得太过出格。所以,问了大兴善寺的比丘们产茶之地在何处之后,她便请真定长公主遣管事去了山南道襄州、归州(湖北)一带去购置茶园。不过,她心里对后世那些产过名茶之地也相当在意,想早早派几个信得过的仆从去考察一番。如剑南道益州(四川)、淮南道庐州(安徽)、江南道苏州、杭州(江浙)、岳州(湖南)、江州(江西)与建州(福建)等地。

    当然,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毕竟如今手头上没有懂茶的仆从,再置茶园也无人能管理。另外,虽说巴蜀、江南都是富庶之地,但毕竟在如今的世家看来仍是些偏远蛮荒之所。尤其建州靠近岭南道,已经相当于流放发配之处了,到时候交通不便也需要考虑。不过,所谓偏远蛮荒也有好处,至少买卖山地作为茶园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地价也会便宜许多。

    “母亲,这些地方除了产茶,还产什么?”崔简又问。

    “有什么吃食?”王旼紧跟着问道。

    王玫侧首想了想,她总不能拿后世的特产与他们说罢,于是只能望向崔渊:“这……我从未去过,也并不知道。不如让去过的人说一说罢。”

    崔渊似笑非笑,接道:“吃食我倒是不曾在意,不过这些地方的风景却着实不错。”说着,他便一处接着一处介绍起来。崔简与王旼如同听故事一般如痴如醉,两双乌溜溜的眼睛都亮得惊人。多少年后,当他们结伴行走世间时,也用自己的所见所闻验证了这些记忆中精妙潇洒的形容。

    ☆、第一百三十二章 茶园经营

    又过得几天,便到了崔渊宴请之日。他从未办过什么宴饮文会,也只想多邀几人论一论书画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全凭心念,自由自在。小郑氏、李十三娘本欲替他安排一番,他却既不愿置成笙歌乐舞的酒宴,也不想做成附庸风雅的诗赋会。王玫得知后,便让仆从在湖畔八角亭里设了十几席,又将他们想赏评的书画全都挂在柳树底下,准备好上等的笔墨纸砚。至于酒水、茶水、鲜果、点心之类,随取随用。

    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也是头一遭听闻崔渊宴请友人,便禁不住好奇,立在高处远远眺望。依稀可见八角亭边诸人或坐或立,或赏书评画,或提笔便写,或煮酒斟酒,或煎茶饮茶,倒也有几分各得其乐的意思。

    “瞧他们都自在得很,真真合了四郎的性情。”真定长公主道。

    “我也一直以为,所谓文会便是争着抢着写些诗赋,个个都恨不得立即成名。想不到也有这般平和的时候。”郑夫人接道,“随性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九郎(李治)也很有兴致,没有多少人围着他,他亦可随意而动,做些想做之事。”真定长公主随口又吩咐道,“虽然旁边没有人服侍,却也不可怠慢了。”

    “阿家放心罢,九娘挑了好些机灵人呢。”李十三娘笑道,轻轻地推了推王玫。王玫便含笑解释道:“他们也不需做什么事,只要随时将缺少的物事补上便是了。”这些风雅之士的聚会,便如同书画沙龙一般随性。煮酒、煎茶、磨墨、赏评书画亦都是雅事,仆婢在一旁侍奉,反倒容易坏了他们的兴致。

    “逢迎应酬到底无趣。咱们也很该只请些同道中人,隔三差五地乐一乐才好。”真定长公主又道,“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客人,自家设宴也便是了。你们也都去想些新鲜主意,别天天只陪我们两个老妪闷着。”

    李十三娘听了,立即搂住她的臂膀,嗔道:“怕是阿家与世母嫌弃我们没趣,不懂得彩衣娱亲罢!”

    小郑氏接道:“须得赶紧将儿郎们都唤回来,好好地给阿家、叔母舞一场。光是起舞仍不够,琵琶也得弹起来,羯鼓敲起来,吹吹打打才热闹呢。”

    清平郡主凑趣道:“可惜儿什么都不会,不然眼下就能娱一娱亲了。”

    王玫也道:“咱们妯娌几个怕是哄不得阿家、叔母欢喜了。正该将孩儿们都叫过来才是。只要见着他们,哪里还有不欢喜的?”将近午时,崔简、崔会、王旼也该放学了。崔蕙娘、崔芝娘虽然也各有课业,偶尔松快松快却亦是无妨。

    郑夫人将崔英娘搂进怀中,绷不住笑道:“且看阿实、五郎和王小二郎跳舞罢。他们可得从小好好练习,可不能像兄长们那般笨拙,坏了咱们崔家的名声。”

    “阿嫂说得是。”真定长公主也来了兴致,“不知十二郎跳得如何?师生几个一起跳,也算是边教边学了。”

    “十二郎恐怕正满心想着四郎的文会呢。”王玫道,“不如改日再让他跳?今日咱们只管看孩儿们的。”

    众人便商量起来。这个说让崔蕙娘、崔芝娘奏乐,崔简、崔会、王旼跳舞;那个说让小郎君们、小娘子们轮流跳才好;另一个说轮流跳还不如一起跳呢。只要想到那时两相对比的画面,几位长辈便都忍俊不禁。

    这时候,有仆婢前来禀报,说是遣去山南道襄州、归州(湖北)一带购置茶园的那位管事赶回来了。真定长公主望向王玫,道:“茶园之事,不是已经尽数交给九娘了?往后只让他跟着九娘做事便是了。若九娘缺人,尽管命他调用。府里头从来都不缺少能做事的奴婢。”

    郑夫人微微颔首:“毕竟谁都不曾经营过茶园,还须得九娘费心了。不过,也很不必思虑太多,只是几座茶园而已。便是单供我们自家茶饮,也已经足够了。”

    “能得叔母与阿家全心全意支持,儿怎敢不尽心尽力?阿家这般说,便是不信儿的本事了。”王玫顽笑道,引得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畅怀笑了起来。她便又正色道:“儿也明白,只需尽力而为,便问心无愧。儿且去问问那管事,再回来侍奉阿家、叔母。”说罢,她便暂时告退,又命人将那管事带到李十三娘日常理事之处说话。

    在等待的时日里,她但凡有空便会细细想着茶饮之事。如今也已经想得愈发清楚了,光是需要做的事情,便足足列了好几张细白麻纸。饮茶之风若想由小道渐渐做成大道,一桩桩事都必不可少。不过,即使已经浑身上下都蓄满了力量,只待跃跃欲试,茶园却是一切的根本。若无合适的茶园,后续之事都只能沦为空想。

    真定长公主给的管事,自然是十分精干可靠的。其人年纪约四十来岁,看似憨直,实则精明。他早便见过王玫数次,也得了公主府大管事的嘱托,举止十分恭谨,甫一入内便行礼拜见:“卫八见过王娘子。”

    “不必多礼,起来罢。”王玫难掩笑意,“原以为还需过些时日才能接到好消息,却不曾想卫管事行事如此利落。”卫八对茶有几分了解,才领了这个差使。不过,襄州、归州毕竟离长安不算近,来回将近两个月便将茶园之事办利索了,也确实很不容易。

    “不敢,只是尽力而已。”卫八回道。

    “襄州、归州附近,可有开辟茶园之风?卫管事买的茶园,是旧茶园,还是山林?拢共买了多少?”王玫不紧不慢地问道。

    “襄州茶园不多,归州更多些。”卫八答道,“但那些茶园都不大,没什么出息,主人也不甚在意。某在这些茶园中走了一遭,发现好些个都荒废了,便将那些茶园买了下来,又购置了附近好几个山头,将茶园连成了一片。”

    王玫十分满意。这才刚开始,她并不想分散人力物力。如今连成了一片,内部分一分,暂且都交给卫八,也好管束经营。待以后各家都调教出懂茶的小管事,再分管各家茶园事务也不迟。“那些茶园为什么荒废了?可是茶苗与别家不同?”

    “茶苗倒是并无不同,不过是家事而已。荒废的那几个茶园都是一户商人所有。因长辈信佛,便开辟茶园给寺庙布施茶饼。最近长辈去了,晚辈不愿再往茶园中贴补钱财,便索性放置不管了。茶园毕竟都是山地,也不能改种粮食,他们巴不得我都买下,也好换些钱财。”

    王玫心中暗道:没有人愿意买茶,自然便没有人愿意种茶,有需求才有供给。如今长安城中尚未形成饮茶之风,推广茶亦是十分紧迫之事。不过,倒也不必太着急,虽然一年四季都可采茶,但毕竟连自家都尚未能供应得上呢。“茶园中可留了懂种茶、采茶、制茶之人?”

    种茶、采茶、制茶都应在茶园中完成,若无精通此道的茶农,她想研究的炒茶之法也不可能变成现实。大兴善寺的比丘们曾言,茶饼都是蒸制而成,与她所知的炒制完全不同。蒸制或许适合煎茶,炒制适合泡茶,两种制茶法她都不愿意放弃。毕竟,从制药而言,炮制药材的方法不同,药性便全然不同。蒸制与炒制得来的茶的药性有何差异,还须观主一一尝试过才能确定。

    “都连着茶园一起留了下来,他们都是佃农,失了田地。”卫八道,“如今正让他们在山头上种满茶树。某过去的时候很巧,曾亲眼见过他们制茶。果然如同王娘子所言,他们都用蒸制法。先蒸软,后烘干,再揉制、晒干,而后压成茶饼状。”

    王玫微微点头:“今夏采茶之后,可令他们试试炒茶。炒茶用铁锅,且不必压制成茶饼,散装在盒子中便是了。不拘做得好与不好,到时候快马送到京中来,让我尝一尝味道。”她对炒茶工艺知之甚少,也不懂要制出绝品名茶需要注意什么。但她相信,只要愿意不断尝试,经验丰富的茶农们一定能创出惊喜。“不论是蒸制或是炒制,只要他们做出好茶,便可得重赏。”

    卫八自是满口答应了,顿了顿,又道:“王娘子,这茶园毕竟是几家产业,单给某管着,是否合适?且如今只分了几个山头而已,篱笆围墙都不曾砌起来。”

    “都是自家人的产业,砌什么围墙篱笆?也方便你带着人来回查看。”王玫浅浅一笑,“先将这几个山头围起来,免得旁人误闯了。几家的产业都交给你管着,只因信得过你。不过,自然不能一直如此,免不得要让你多带些‘徒弟’,将他们调教一番。待他们都能独当一面,再彻底分割各家茶园事务不迟。”

    卫八仔细一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便又道:“茶园一年四季都可产茶,所出之茶供应公主府、崔府、王府绰绰有余。不知王娘子还有何打算?”

    “不急。若有上等好茶,还须进献宫中呢。”王玫回道,“头两年,光是送礼待客便足够了。待过些日子,世族高门都饮茶了,便在东西两市开茶铺售茶叶、茶饼,开茶楼传煎茶、泡茶之法。”有宫中圣人、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示范,又有崔府、公主府待客,崔渊在文人士子当中推广——她相信,饮茶之风定会迅速兴起。不论是为了风雅,或是为了养生,茶在哪一个平行世界中都是中华的传统文化。

    “王娘子心有成算,某听命便是。”卫八彻底服气了,又献上他带回来的新茶,“这是茶园产的新茶饼,拢共有上千之数。某带回了一百余枚,剩下的稍后再运回长安。”

    王玫接过来,打开木盒细细一看,新茶饼比旧茶饼颜色更鲜嫩些,香气也更浓郁几分。想来除了普洱茶那种后发酵的茶叶,不论是哪种茶叶,都不宜保存太久。不过,说起来,普洱茶也很有意思,若能制出来,大概药性又有不同。红茶、绿茶、黄茶、黑茶、乌龙茶、白茶,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单方饮用便已经能满足不同的养生需求了,何况再用复方?到了那时候,不论她与观主如何苦思冥想,肯定也比不得天下人饮茶时的新尝试与新发现。

    “给大兴善寺、青光观各送十枚。待剩下的茶饼送来,再给两处寺观分别送五十枚。往后每季得了新茶,都比照六十枚送过去。”

    “是。”

    “茶园诸事,便有赖卫管事照应了。”王玫又道,吩咐丹娘给卫八赏钱。卫八此行的作为已经超过了她的要求,她也不会吝啬,直接赏给了他一万钱。得了赏钱,卫八眼中虽有喜意,神色却并无太大的变化,行礼退下了。

    王玫又分了几枚新茶饼,命人给崔渊送去:“让四郎试试新茶的滋味。”家中煎茶、泡茶技艺最高的便是他了,也只有他能试得出茶叶的好坏。且正好他在待客,让这些客人都尝一尝也好。而后,她又装了二十枚茶饼,给真定长公主、郑夫人送过去尝尝鲜。其余茶饼便由各房分了,也暂时不必入库。

    买得好茶园,种得好茶苗,采得好生茶,制得好茶叶,泡得好茶汤。不必着急,她还有很多时间,一件一件事做下来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选妃传言

    时至六月小暑,日光炽烈如火,长安城内诸多高门世族纷纷驱车去往京郊别院中避暑。太子递上折子,称大内炎热潮湿,不利于重病的长孙皇后调养,请重修宫室或为皇后移宫避暑。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等纷纷上表附议。宫中圣人为儿女们的孝心所动,封阎立本为将作大匠,下旨重修太安宫与大明宫。几位丞相谏言同时修造两大宫室耗费过多,不如先修缮太安宫,再徐徐营造大明宫。更有御史称靡费甚巨,劝谏圣人勿修宫室。

    由真定长公主领头,带着丹阳长公主等诸姊妹上表支持侄儿侄女们的孝顺之举。她们声称若是少府监、将作监出不起修宫室的钱财,她们这些长公主便一人进献十万贯,支持重修完太安宫。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阿兄阿嫂还住在旧宫室里,她们却在别院里住着享福。因长公主们的上书,太子、魏王、晋王等皆声泪俱下,争着抢着说要省下自己的用度,为阿娘修宫室。

    圣人又哪里舍得儿女与姊妹们受罪,又担心长孙皇后的病情,便态度强硬地要求立刻营建宫室。丞相们见状,无视了几位上蹿下跳的御史,敦促阎立本率将作监尽快修缮太安宫与大明宫。他们退了一步,此事便已经成为定局。皇室中这般孝悌友爱之举,也令人广为称道。

    高兴之下,圣人便以举行家宴的名义,将姊妹儿女们都招进禁苑中游乐。

    禁苑的某个角落里,竹海随清风而动,发出簌簌起伏的叶涛声,显得格外宁静平和。真定长公主携着李十三娘与王玫,在竹海间的小径上漫步而行。远处依稀传来乐舞之声,只是到了这竹海中,一切喧嚣仿佛都沉淀了下来。

    竹海深处,一座朴素而厚重的宫室悄然而立。宫室外还建有数间精舍,隐约有木鱼之声。王玫侧耳细听,分辨出了念诵的佛经与道经,便弯了弯唇角。看来,在不需诊治的时候,佛医、道医们也都潜心修行,并不牵涉其他事。这种看似冷淡的举止,正是心怀慈悲的出家人在宫中应有的态度。想必当初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也定是细细考察了许久。否则,若有人生出了争权夺利之欲,便极有可能牵连举荐者,反倒使公主府与崔家受累。

    正殿门前,身着道袍的青光观观主缓步走出,淡然道:“殿下病情虽有好转,却仍不宜耗费精神接见外客。贵主一人进去探望便足矣。”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也迎了上来,笑道:“原来是真定姑母。阿娘刚醒过来呢,也盼着姑母过来陪她说一说话。”“姑母尽管进去,由我们招待两位表嫂便是。”

    真定长公主自是含笑答应了,上前挽住观主:“道长与我说一说阿嫂调养之事罢。兕子、幼娘,你们只管去前头游乐。小小年纪,正该好好松快松快,别辜负了阿兄的一片好意。”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不知观主的真实身份,只觉得真定长公主待她十分亲热,并未多想,便齐声应了。

    李十三娘与王玫便又随着两位小公主出了竹海,一路上谈笑风生,亲近非常。不多时,她们便来到设下宴饮的湖畔。这座禁苑位于长安城东,湖水与曲江池连通,水面上开满了洁白的芙蕖。湖边矗立着一座高楼,坐在上头便能远眺曲江池大片水域。旁边又有杏园、梨园、樱桃园、芙蓉园等名胜。每逢春秋,这里便是最佳的观景之处。如今虽是夏日,景致却也十分不错。举目望去,不是碧波万顷,便是绿树成荫。

    此时,高楼上歌舞升平、鼓乐不绝,热闹之极。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各牵着李十三娘与王玫,踏入楼内。只见楼下大殿当中,圣人正带着魏王、晋王、吴王、齐王等跳起了舞,引得宗室子弟与驸马都尉们连连喝彩。

    王玫眨了眨眼,见圣人正拍肩扬臂地与憨态可掬的魏王对舞,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家的胖儿子跳起舞来有多不适宜,本能地移开了视线——她该感叹李唐皇室果然有载歌载舞的基因,出了唐明皇也并不意外么?说实话,下场跳舞的几位,论舞姿优美还数吴王。晋王虽然体弱,动作并不激烈,却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至于视野角落里的太子,趺坐在食案边,满脸笑意,眼睛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气。他腿脚不好,这样的活动自然不可能参加,也不可能获得旁人的赞赏。

    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并未急着上楼去,立在楼梯边看了好半晌,才意犹未尽地去了二楼内眷们聚集之处。

    丹阳长公主、衡阳长公主眼尖,忙将她们四人都唤到身边,又命宫婢赶紧端上冰镇的凉羹:“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走过来,真是胡闹。不想乘步舆,好歹也坐个檐子。”“兕子体弱,怕是不舒服罢。不如叫几位太医过来待命?”

    “让姑母们担心了,我如今已经强健许多,走一走也不妨事。”晋阳公主回道。

    衡山公主喝了几口凉羹,也接道:“姑母有所不知,为阿娘调养的道医嘱咐阿姊、九阿兄天天多走一走呢。有时候,我们还扶着阿娘在寝殿中转一转。能活动之后,阿娘的胃口也好多了。”

    “阿弥陀佛,阿嫂果然深得佛祖保佑。”衡阳长公主念了一句佛号,“你们几个都如此孝顺,也都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丹阳长公主又拉着王玫与李十三娘问:“方才一错眼,真定姊姊便不见了,原来是带着你们去探望阿嫂了。怎么她却不曾与你们一起回来?”

    “阿家想陪舅母多说说话呢。如今舅母住得远些,又正在养病,探望也不如以前那般便利了。”李十三娘答道。

    丹阳长公主眉头微蹙,远远望了对面一眼,压低声音:“难不成,真定姊姊与姑母还未和解么?方才姑母来的时候,竟是理也不理她。这般不给真定姊姊颜面,换了是我,心里也难受,不想在这里多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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