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你瞧这外面风大,露寒,咱们上屋里歇歇成不?”

    “是啊,四爷,别看这是春天,可是到了夜里凉着呢,小心伤了身子。”

    “哎呀我的爷,小的陪您过招行不?自打董师傅走了,四爷好像就懈怠了呢。董师傅留下话说,这功夫可得天天练,久了手脚就生了……”

    “是啊,这么着,四爷先拿千依练练手,小的这就吩咐后厨给您煲碗养生汤,然后再准备那么一大桶热热的水,四爷好好泡个澡,如何?”

    然而无论大家怎么劝,有人甚至抱了金玦焱的腿想要把人抬回屋里去,可是金玦焱使出千坠,硬是岿然不动。

    若说大家也不能这般苦劝,关键是,关键是……他们的耳朵实在受不了了!

    自打吃完晚饭,金玦焱就站在树下吹笛子。

    若说那动作也是潇洒的,气度也是风流的,夜风徐徐,吹起他暗紫的衣袂,颇有一种仙人临凡之感,只是那笛音完美的破坏了画面的迷离,时不时迸出的高音就好像尖刀要撕裂人的心脏,偏偏就在那别着不肯下来,还要抖上两抖,仿佛在对这静夜叫嚣,百顺已经觉得呼吸困难了。

    “爷,求求您,回去吧……”百顺跪地,声泪俱下。

    千依估计……不,是肯定,如今只有四奶奶能救得了大家的命了,可是四奶奶自打进门就再没出来,喜鹊登枝的窗子虽是亮着,可连个人影都没有,除了在门口站着的两个丫鬟,里面的人也不见出来,也不知在忙什么。有心问上一问,可是以什么借口呢?

    唉,这要是当真有“灵犀”就好了,他这边一想,霜降就能知道,然后她脑筋一动,他就明白究竟了。

    千依想了想,潜到主屋后面。四下一踅摸,搬块石头垫脚,打乌木窗子上露出半个脑袋,正见问珊在东次间叠衣裳。

    听闻动静,抬头,差点叫出来。

    千依忙跟她比划,她抿抿嘴,转身出去了。不多时,霜降走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只冲他摇了摇头。

    他便耷拉了肩膀,跳下石头。

    沮丧一会,忽然一拳打在掌上。

    笛子这么难听,我就不信你听不到,总有你忍不了的时候!

    一向颇为秀气的脸现出一丝狰狞。

    他奸笑两声,猫着腰去了。

    ——————————

    屋内,霜降轻手轻脚的给倚在床头的阮玉上了碗燕窝,又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但见那本《西厢记》自打拿在手中是哪页,现在依旧是哪页。

    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其实姑娘并非对姑爷无意,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为什么……

    霜降出去了,阮玉长睫一抖,缓缓抬起,望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屋里又点着灯,所以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那笛音就丝丝缕缕的,时而高昂时而低回的传入耳中,偶尔还迸出两声气急败坏的呐喊。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的笛子吹得虽然不够精湛,但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可是她,该出去吗?

    ☆、268如此表白

    经过了今天的“心有灵犀”,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了解他太多,或者说她所谓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相比于他对她的关注……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居然如此细心的记下她的一举一动,所喜所恶?

    阮玉想不到,她只是突然觉得亏欠他太多,曾以为的留恋与付出,在他的无微不至下,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微弱得她都不敢出去见他。

    她不是听不懂他跟千依的一唱一和,她真的很想让他搬回来住,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家。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张嘴,竟是迸出了那么一句……

    她后悔,又不知该如何挽回。

    她是不好意思的,只是她要一直这样不好意思下去吗?

    他送她簪子,亲自为她戴上,一向爱面子的他,开始有些笨拙而不懂遮掩的表达自己的嫉妒,他还赔进小意的给她解释那对被夏至得去的珍珠坠子的事……

    只是他越小心,她越自惭形秽。

    她该怎么办?他已经给了她那么多,她要如何弥补?

    还有今天,她忽然发现她有回到现世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唾手可得,却又多么难得。

    她该走吗?

    她走了,他怎么办?

    不,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她应该想的是,她,舍得吗?

    外面的笛音忽然传来两声尖叫,顿了顿,尖叫迭起,仿佛是一根钢丝在不停抖动自己最后的断音。

    百顺凄喊:“我的爷啊——”

    钢丝则愈发激动,仿佛要将空气抽打出火花,其间夹杂着不知哪院下人的断断续续:“……说如果不会杀鸡,就……后厨……”

    看来那人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甚至可以感到他盯视窗子的灼灼目光。

    钢丝好像已经不会喘气了,它绷直了身子,怒吼直上云霄。

    这动用内力的吹奏果真不同寻常啊。

    阮玉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书。

    厅里空无一人,灯烛静静。

    或许应该感谢霜降的细心,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下迈出这个门槛。

    而当白蝶洒清拢纱裙裾飘飘的移出门槛,外面的笛音霎时一停,于是百顺的惨嚎便格外刺耳。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立即来个急刹车,然后如有所感的望向主屋门口。

    “四奶奶……”

    几乎就要喜极而泣,随即身子一歪,险些被当球甩出去。

    因为此刻他正全心全意的挂在金玦焱腿上,而金玦焱已经大步向阮玉开动了。

    “吵到你休息了?”

    百顺几乎要捶胸顿足,我的爷,你就是要没话找话也不能找这一句吧?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可是金玦焱目光闪闪,堪比天上最亮的星,只一瞬不错的盯着阮玉,玉笛在手里攥得紧紧的,足见他的紧张,却偏偏要摆出意外与风度翩翩的样子:“既是睡不着……夜色这么好,咱们不如四处走走?”

    阮玉看了他一眼,垂了眸。

    没有拒绝便是答应了?

    金玦焱万分欣喜,就要牵她的手,又急忙四处张望……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院里的人都不见了。

    “你想去哪?对了,上回打相府折来的绿萼早就生根发芽,如今都长了一尺多高了,咱们这就去瞧瞧?我琢磨着天气也暖了,赶明就把它移出来。你觉得栽在哪比较好?窗户跟前?”

    “四爷,”阮玉不动声色的移开手,自然而然的捋了捋头发:“花房太远了,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吧……”

    金玦焱的手捞了个空,有些沮丧,但是很快打起精神:“你说的是,白日里都走了一天了……”

    其实阮玉只是有些迷茫,她心里好像有许多话,却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她或许应该静一静……

    “你看那怎么样?”金玦焱抬臂一指,正是主屋的方向。

    阮玉心里咯噔一下。

    终于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吗?她该怎么办?

    岂料金玦焱兴致勃勃的拖着她来到房后,又搬来一把梯子:“来,上去!”

    上房?

    阮玉有些迷糊,可是金玦焱已经把她拉到了梯子前。她只得在他的催促下爬上了屋顶,紧接着,金玦焱也上来了。

    “看,不错吧?”很得意的指挥她环视四周。

    房子并不高,然而站在上面,金府的一切尽收眼底,仿佛一幕画卷铺展眼前。

    “咱们坐在这看也一样。你瞧,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还站着干嘛?不是累了吗?快坐下歇歇!”

    不由分说的拉她坐在身边,很是美滋滋的看了一圈,正打算跟她说点什么,却见她在看他,眼睛倒映远处灯光,明亮而幽邃。

    “怎么了?”不自觉的摸了摸脸。

    出来的时候照镜子了,难道是方才吹笛子太过投入结果导致面目狰狞?

    阮玉笑了笑,垂眸。

    什么时候,他开始这般迁就她了?这样的关切,要她如何是好?

    金玦焱看着她环住膝头的纤手,又看看她搭着几缕发丝的肩,忽然想把手放上去。

    他揽着她,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俩人一起看星星,多美好啊……

    可是他努力了半天,拳头都要攥出水来了,愣是没放上去。

    这是怎么了?白天牵手牵得好好的,他还搂了她的腰,简直是亲密无间,怎么此刻……

    他琢磨了半天,发现问题当是出在阮玉身上,她现在的样子……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她又低着头,看着瓦片发呆,难道他一个大活人还不如片破瓦好看?

    “咳咳……”

    阮玉睇向他:“什么事?”

    “呃,嗯,那个……”

    这种机会不多,说不准什么时候丁嬷嬷又冒出来了,他得赶紧。

    可是他得赶紧做什么呢?

    “那个,嗯,那个……呃,就是你早上说的那个什么星座……我是哪个座的?”

    阮玉一怔。

    她似乎又忽略了,他的生日……

    她隐约记得是秋天,只是去年的秋天,她在做什么……

    “我是一千九*年八月十四的……”他一本正经的告诉她。

    她望着他,噗嗤一笑,转了头:“其实我早该想到,你是狮子座……”

    “什么座?”

    “狮子座。”阮玉重复,声音渐渐清朗:“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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