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北京的各国使馆团并不知道汉阳领事团已经和河北马匪背后的罪魁祸首联人民党络过了。马匪们有几天没有到北京城下来,但是被拆毁的电报和被隔绝的的通讯依旧没能恢复。庚子年的时候义和团大闹,在山东与河北恢复秩序的就是袁世凯。现在袁世凯一离开河北,局面立刻就变成这般模样。满清政府惨不忍睹缩头乌龟般的应对能力,让使馆团们彻底愤怒了。

    1908年11月21日,在北京的使馆团正式通知满清政府,要求满清政府招袁世凯回来消灭马匪。

    载沣已经有彻底撂挑子的迹象,而宗室们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聚集在载沣的府邸商讨应对方法。门房跟练习往返跑般进进出出。

    “恭亲王在门外求见。”

    “和亲王在门外求见。”

    “十九贝勒在门外求见。”

    “……”

    这些人不是来出谋划策的,而是向载沣要求解决办法,或者是来打听消息的。载沣根本就没有解决办法,此时他脑子里头一片混沌,周围的人说什么,载沣完全是听而不闻。这青年的精神在持续的重压下已经垮了,坐在火炕上暖洋洋的,载沣不知道为何却觉得自己正闭着眼睛身处春天的阳光下,日头暖暖的晒着,旁边放着茶碗,想喝的时候就能喝一口。就在这个时候,载沣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千万不可让袁世凯回京……”

    接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力晃着载沣的肩头,把他强行从幻觉中拽回现实里头来。睁眼一看却是自己的弟弟载涛。自打载沣上位之后,他的弟弟载洵、载涛就是载沣的左膀右臂。虽然这两人也是绣花枕头,论起行动能力,两人也算是精力充沛。

    “啊?”载沣糊里糊涂的应了一声。

    “大哥,袁世凯始终包藏祸心。这次有洋人撑腰,袁世凯一定会谋朝篡位的。”载涛大声说道,因为这些天的到处乱窜的操劳与焦急,载涛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啊?”载沣听这话听过几十上百次,所以麻木的大脑根本没有反应。

    “大哥,你听我的。这次等袁世凯一回来,咱们立刻夺了他兵权。我已经想好了,让良弼和铁良去接掌兵权。”载涛神色坚定的说道。

    “啊?”载沣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良弼和铁良都是满人里头能干的,大家都知道。载沣其实多次召见两人,希望他们能够接掌北洋军权。两人虽然保证效忠朝廷,却都拒绝了。难道载涛已经说服了他们不成。

    正想询问,却听载涛说道:“大哥,你说句话。你要是觉得可以,那我现在就去见他们两位。只要许给他们两个一人一顶铁帽子王,他们会同意的。”

    这话跟冷水一样,把在载沣心中曾经闪过的那一瞬希望顷刻浇灭。兄弟的表现实在是让载沣太失望了,到了此时他们还想着夺权一说。慈禧在的时候尚且没能夺了袁世凯对北洋军的控制,现在慈禧不在了,良弼和铁良两个能干什么?

    想到这里,载沣忍不住想起了昨天去拜见张之洞的结果。张之洞很明显是一直试图拉开与宗室之间关系。对待摄政王载沣,张之洞始终不冷不热。公务上也不拖延,可也就仅此而已。对于这等名声极高的大臣,载沣也有着发自内心的不信任。虽然几次军机处会议上他也认真的询问了大臣们的态度,可是始终没有真心的向张之洞求教。半个月前张之洞病倒了,按理说载沣该去探望一下,可局面如此,载沣觉得没空去探望张之洞也是顺理成章的。臣子哪里有时间抱怨主君没空探望呢?

    直到载沣遍寻所有人都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才不得已亲自登门向张之洞求教。张之洞病的很厉害,老头子躺在床上都动弹不得。载沣抱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张之洞免礼,这才坐到了张之洞身边。老头子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载沣刚看到的时候竟然被吓了一跳。

    “张公,我来看你了。”载沣说道。

    张之洞的喉头蠕动了一下,“摄……摄政王,老臣知道你为何而来。老臣也快死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臣有几句话想说说。我知道摄政王想杀了袁世凯。想杀袁世凯不难,原本只要庆亲王肯点头,那就能杀成。不过现在这局面,庆亲王说了算不算都在两可之间。”话说到这里,张之洞已经喘息起来。

    载沣完全没有听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好歹这话已经顺了载沣的心意。

    张之洞缓过来这口气,才继续说道:“千万不可让袁世凯回京。哪怕是招安安徽乱党,也不能让袁世凯回京。袁世凯已经知道摄政王想杀他,哪怕摄政王没了这个心思,袁世凯为了他自己都不会再相信摄政王你了……”

    张之洞的声音越来越低,载沣低下头想听的更明白,却见张之洞头一歪,竟然昏迷过去。旁边的家人医生连忙上来呼救,老头子却始终没醒过来。

    “一定不能让袁世凯回京。”这就是现在清廷里头最有经验的大臣的建议。庆亲王和袁世凯穿一条裤子。两人可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的。而且任由局面这么继续恶化下来,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大哥,你说个明白话。怎么办啊?”载涛在旁边继续追问道。

    “怎么办?等着其他督抚亲王之军进京。”载沣答道。除了连续严令河南与浙江的北洋军与人民党决战之外,载沣已经派人前去关外和山西、陕西,调动当地部队前来勤王。甘陕绿营从清初开始就以骁勇善战著名。即便是到了清末,这支部队依旧能称为善战。同治会乱中,甘陕绿营表现出众。袁世凯的北洋军既然绝对指望不上,关外的部队也指望不上,那就只有靠甘陕绿营的兵力了。

    载沣其实已经切断了给袁世凯的补给,他认为在这等局面下,朝廷无论如何都得解决了马匪,若是京城成了孤城,消息进不来出不去,那还有什么可谈的。

    “等甘陕绿营进京勤王。”载沣仿佛是梦游般的说道。

    消息传出去的总是很快,“甘陕绿营要进京勤王”很快就京城皆知。不管怎么样,经历了多次败仗之后,有了这么一个看似可靠的消息,王公贵族也好,官员小吏也好,总算是有了点主心骨。随之甘陕绿营骁勇善战的传闻就在京城里散播开来。经过种种不负责任的加工,甘陕绿营的善战程度不亚于北洋新军。

    “哦?满清还有这么一支能打仗的部队呢?”庞梓看着情报笑道。

    “陈主席好像提过满清里头有这么一支部队,能不能打仗不好说,倒是对满清挺忠心的。”柴庆国一面说,一面让参谋们查查资料里头有没有这支部队的情报。

    “陈主席到底走过多少地方,总感觉天下事逃不出他的掌握之中。”庞梓问柴庆国。回想和陈克在一起的时候,他怎么都看不出陈克有这等能耐。

    “陈主席是办事用心,而且会安排工作。哪里跟你这样,看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柴庆国笑道。

    “屁话!”庞梓立刻不高兴了,“不用心我能说服这么多人把东西送咱们这里来?”

    抢掠不是光抢了就算完事。马匪们弄到了赃物,总得把这些赃物变成现钱才行。销赃渠道并不多,只能找信得过的人。人民党事前就做了准备,他们没有什么现钱,可是有很多相当值钱的畅销商品“食盐”。在庞梓的老家南宫县,人民党设立了销赃渠道。只要这些豪杰能够把东西运到南宫县,人民党就给他们盐。这盐可相当不错,细白晶莹。包装更好,外头是麻袋,里头是结实的油纸。太行山那地方食盐缺乏,能把这些盐带回去,无论是卖也好,换东西也好,都是很大的利润。这帮地方豪杰们也都肯认。

    赃物价格本来就不高,根据地又派了几个“黑心鬼”做衡量,更是让豪杰们叫苦不迭。不过地方豪杰认的是拳头,见识了盘踞在南宫县的几百精干马队。豪杰们自忖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最后一个个哭丧着脸接受了庞大王的盘剥。

    南宫县到山东去的沿途军营早就被柴庆国给踹了个干干净净。山东豪杰出身的部队哪里可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物资一批批的往回运,部队押运很得力。

    “老三,你觉得咱们和这些甘陕绿营比起来,谁更强些?”柴庆国也不想否定庞梓的功劳,却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他提起了这个最令他关心的内容。

    “没打过,不知道。”庞梓也很老实的回答道,“怎么,你想他们动手么?”

    柴庆国看着地图说道:“不光是我想啊。这次咱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狠狠的抽满清的脸。虽然这仗马上就要打完了,可是总不能让甘陕绿营一来,咱们就跑了。这根咱们怕了他们一样。军委只怕也不会这么干。”

    庞梓也凑到地图前头,“可这甘陕绿营来京城,怎么看都不靠谱啊。你看,他们就是要动身,也得走这里,这里,这里。靠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能到京城呢?”

    陕西到北京路途遥远,而且这些路还特别难走。若是以前庞梓不懂看地图的时候,他或许还会被这种消息唬住。懂了看地图之后,庞梓才确定,好多事情根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说行军的难度,沿途吃喝就是一大笔钱。不用说从陕西到北京,光是太行山的马匪们,都要把很大一笔收入用在购买回家路途上的粮食上。这还是建立在人民党这边提供大量干粮的基础上。不然就算是把整个南宫县的粮食折腾个干净,也不够这些人吃的。

    “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么一说,也保不准真的有这等事情呢?或者他们也是派骑兵过来助阵不成?”柴庆国还是希望稳妥些。

    “那你觉得他们会从哪里走?咱们军粮不多,没有咱们从皇庄里头抢的粮食,现在早都饿死了。根据地今年大家好不容易有饭吃,总不能从老百姓嘴里头往外挖粮食。”庞梓说的根据地指的是山东沂蒙山根据地,人民党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让粮食增产了不到一成。加上分配制度合理,人民日子胜过往年不少。可是这才一年,距离能够支撑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军粮供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柴庆国思忖了一阵,这才下了决心,“再等等。反正军粮也不好运,运回去的路上只怕也就吃完了。那还不如现在就彻底吃完拉倒。军委的意思是,一定要击破河北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万一甘陕绿营真的赶来了,咱们可是没有完成任务。”

    “既然一定要把河北让给袁世凯,咱们何必这么在意呢?甘陕绿营到了河北,让袁世凯烦心就好了。”庞梓很是不高兴的说道。

    柴庆国与庞梓与袁世凯北洋军有血海深仇,军委是花了好大力气来给两人做工作的。没想到两人竟然很容易的就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这倒不是两人心胸宽广,不记前仇。而是两人实实在在的在根据地工作之后,面对现实的局面,他们不能不承认无法长期在河北坚持作战的事实。既然事实如此,中央的安排两人就能够理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庞梓与柴庆国都是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中央反倒小看了两人的坚忍态度。

    “袁世凯又不能明着对甘陕绿营下手,到时候还是咱们动手。”柴庆国查看这地图,“老三,要是你,你怎么走?”

    “让我骑马走山路我是不愿意的。全部是骑兵的话,走内蒙倒是挺方便。”庞梓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这地方我没走过,不过蒙古人能走,骑兵也能走。”

    “咱们在河北筹粮就这么困难了,破了十几个皇庄才弄到这么点粮食。这还是秋天,刚收完粮。走蒙古看着一马平川,路上可没吃的。”

    “那走大山里头就有吃的?百十里地路两边也没吃的。”

    “……”

    对着地图研究争论好一阵,庞梓突然问道:“他们要是走河南的话会如何。”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一条路线,从西安出发,出潼关走三门峡、洛阳,虎牢关抵达郑州以后沿着铁路线一路北上就进京了。潼关到虎牢关之间倒是山地,他地区都是平原,行军方便。但是这条路线得经过袁世凯现在的管区。不知为何,两人一开始下意识都避开了这条路线。

    这两位对袁世凯能无视,对事实却不能无视。甘陕绿营抱着旺盛的忠诚心还真的走了这条路。11月28日,袁世凯电告陈克,甘陕三千绿营与新军的混合部队一路走到了郑州。这条军情立刻从安徽根据地传到了山东根据地。再从山东根据地转入柴庆国他们这里。

    甘陕绿营的消息此时也传到了北京,京城上下得知救兵抵达,低落到无以复加的情绪立刻恢复了不少。忠诚无比,骁勇善战的甘陕绿营要进京勤王啦。宗室们已经忙着编排奖励的官职,在纸面上制定剿匪的计划。

    载沣还不忘派人告知给各国使团此事,作为对使团逼迫清廷召回袁世凯的回应。

    到了12月10日,三千在行军途中精疲力竭的甘陕绿营在距离北京南部一百多里外的行军途中遇伏。人民党四千骑兵发动了突袭。甘陕绿营真的是忠心耿耿,抵抗进行到了最后。两千绿营全部战死,一千新军剩了三百人。

    在这场毫无悬念但是惨烈非凡的战斗里头,山东根据地的骑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四千骑兵伤亡超过了五百。洋溢着报复心的柴庆国命人把这剩余的三百人带到北京城下,将他们倒捆了双手,脱的只剩上衣,把甘陕绿营和新军的军旗、印信、一众指挥官的脑袋绑在这群俘虏脖子上,在惊恐万分的清军守城部队眼皮底下,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头释放了这群光腚赤脚的俘虏。

    任何打击都没有比直接掐灭希望来的更加残酷。北京对甘陕绿营有着远高过实力之上的期待值,换来的是如此残酷的结局。满清朝廷上下,京城内外彻底失去了理性。要求袁世凯回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外国使馆团以更加强硬的态度要求载沣立刻召袁世凯回京。而京城里头一些人再次装起胆子向天津出逃。

    经此一役,满清再也看不到可用之兵。柴庆国带着部队南下回根据地。临走之前恶狠狠的对庞梓说道:“老三,狠狠的收拾这帮人一次。”

    由于和河北清军多次作战之后有些托大,太过于低估了甘陕绿营的战斗意志。柴庆国这次直接采用集团冲锋。甘陕绿营即便遇袭也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是直接派骑兵发起了反冲锋,延滞了人民党骑兵的冲击。居后的步兵们列队射击。好在柴庆国经验丰富,试图用大队奇袭的投机方法失误。他也根本不做无意义的调整,而是继续命令大队人马死冲清军步兵阵列。

    这指挥方法本来没错,但是部队实在是从来没有没有和这等刚毅坚定的清军作战过。什么叫做死战不退,山东部队第一次见识到了。骑兵的手雷炸开缺口,还真的只炸开那么个缺口。缺口两边的清军挥舞着步枪就这么迎上来作战。有子弹的就射击,单打一的步枪放完,就用步枪戳冲近的马匹,戳不动战马就把步枪当作棍棒打马腿。使用步枪的清军反倒好对付些,甘陕绿营里头使用冷兵器的清军更是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与使用马刀的山东根据地的骑兵相比,甘陕骑兵训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武器和单一使用马刀的山东骑兵相比有点繁杂,却都经过充分训练。一对一交手丝毫不落下风。

    如果不是数量居于劣势,如果不是人民党的部队采用了陈克抄袭自外国的手雷、步枪、马刀的模式。如果不是甘陕清军行军途中消耗了相当的体力。如果不是柴庆国本人出生入死的战斗经验让他在缠斗中让一千部队下马作战。人民党的伤亡绝对不止五百多人。

    战后各级总结会议汇总的结果,统一结论都是“战斗指挥中没有犯错,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小看了这些清军。遇到顽强抵抗的时候部队一时间情绪有些动摇。”

    尽管指挥上没问题,柴庆国依旧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这厌恶化作愤恨,他要求庞梓狠狠的给出逃的京城有钱人一次教训。

    “你这是准备把这些马匪都撂在河北么?”庞梓问。

    那些经验丰富的马匪在头一次的抢掠中收获甚丰,真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运回去的食盐够他们享乐好一阵子的。现在剩下的马匪都是小股部队,第一次抢掠中因为胆小心粗的缘故。要么收获不多,要么就是利益熏心准备留在河北再来几票大的。

    庞梓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不讲义气”,他倒是向这帮人警告过未来可能有危险。不过马匪们这营生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危险没什么可怕的。庞梓尽了义气之后,马匪们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更觉得有必要在这最后机会结束之前好好捞一把。

    没有回答庞梓这个答案明摆着的问题,柴庆国叹道:“老三,咱们再进河北就不知道啥年月了。”

    “要不再跟我进北京砍几家王爷?”庞梓笑道。他必须在这里待到袁世凯部回北京为止,其实这些土匪也是给袁世凯的“礼物”。

    柴庆国知道庞梓要面对什么局面,他正色说道:“那倒不用了,倒是老三你得多加小心。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回来。万一真的被围,你也赶紧投降。留住了命,报上了咱们人民党的旗号,北洋军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放心,没砍下袁世凯的脑袋祭奠景大叔和赵大叔之前,我不会死的。”庞梓笑的颇为开心。

    纳兰讷若小姐坐在马车里头,同车的女眷们因为疲惫,已经靠在车厢上打着瞌睡。尽管车身颠簸的有点大,纳兰讷若偷偷从怀里掏出了本《慈禧的这一生》仔细研读起来。这是手抄本,连同前头的告示统统抄了一遍。作为文学家纳兰容若的后人,纳兰家觉得不能丢了先祖的荣光。虽然再也没有出过那等名动天下的文学家,可是纳兰家自然以诗书自居。纳兰小姐因为这个传统自幼得到了很好的文化教育。

    这本《慈禧的这一生》是纳兰家抄下来的。宗社们被这书吓坏了,他们在京城大力搜缴。成绩很不错。由于这书是白话文,能读懂的都知道这书是烫手山芋,要么乖乖交了,要么就直接焚毁不留痕迹。纳兰家因为诗书立家的传统,原稿倒是烧了,可忍不住还是抄了一份。纳兰小姐今年十七岁,看了她爹藏起这书的时候实在是好奇心大起。趁着出门逃难的机会,她偷了这本书私下阅读。

    纳兰小姐是知道这书的作者是陈克。她家有套完整的《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不管懂不懂,纳兰小姐读了之后甚是赞美。纳兰小姐还真的见过陈克一次,那是陈克大排筵宴成亲的时候,纳兰小姐跟随家人参加了婚礼。那个高大英俊的方脸男子在北方是美男子的标准模样。而面对众人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却毫不扭捏的笑容,纳兰小姐很久之后还能想起。

    京城懂西洋钢琴的大家闺秀不多,何家的小姐何倩懂钢琴,那可是姑娘们非常羡慕的对象。得知陈克是钢琴高手,纳兰小姐对陈克自然是更高看一眼。

    等精通“文章乐器”的文人陈克以“大反贼”的名声震动京城和天下。纳兰小姐并没有把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年轻造反学者当成大敌。相反,这么一个人物在少女粉红色的想象中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手持武器冲杀在战场上的陈克又是什么模样?或者骑着雪白的大马,站在军旗下指挥作战的陈克又是什么模样?不管怎么样的形象,纳兰小姐只能根据自己见过的北洋军,给陈克套上一套北洋将军服,而且总是幻想自己也一身戎装的站在陈克身边。

    京城外的马匪肆虐,京城里头谁也没把这些马匪与肆虐安徽的人民党联系在一起。不过必须说明的是,即便纳兰讷若小姐知道这是陈克的布置,她也不会对陈克有什么恶感的。

    《慈禧的这一生》是白话文,可经过冯煦与沈曾植这两位大文人反复修订,文笔清秀,言辞平和。以娓娓道来的模式说着天下大事,谈论满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慈禧太后,完全符合了纳兰小姐对陈克的想象。对陈克的仰慕之心不仅没有丝毫消退,反倒极大的被煽动起来。

    甚至连由远及近的尖锐连续胡哨声,在纳兰讷若小姐耳中也十分悦耳起来。

    “马匪来了!”随着惨叫声,马车先是猛烈一震,然后就停了下来。纳兰小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把书揣进怀里。而其他女眷们也已经惊醒过来。

    尖锐的呼哨声更近了,四周的哭喊声,尖叫声更猛烈的响起。随着一通枪响,这些声音戛然而止。

    “再喊老子们就杀人啦!”狼嚎般的声音让车辆里头的女眷们用手捂着嘴,一生都不敢吭。

    “你们听好啦!老子们知道你们是逃难的。这队伍里头也没有什么满清王爷。所以俺们要钱不要命。不过谁他妈动一动,老子就杀人。”

    喊声让所有人吓得不敢乱动。不过外头男子们的叫声求饶声却此起彼伏。女眷们一个个心扑通扑通乱跳,纳兰讷若想从棚板缝中偷偷看出去,却被她母亲一把按住。“低头别动。”母亲的低低的声音里头有着无法形容的恐慌。马匪们抢走了王爷家福晋格格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没有女子不害怕的。

    车队不大,很快就有脚步声到了近前。“这里头都是女眷!”有人说道。

    “是娘们?娘们好啊。得让大爷我看看。”外头的人不仅没有停止的意思,反倒更加兴奋起来。随着外头动手的声音,女眷的门帘猛的被掀开。

    包括纳兰讷若在内的女眷们都尖叫起来,马匪们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把女眷都给拽了出去。不用说,头上的簪子,手上的手镯先给撸下来。车里头的东西也往外一通乱拽。

    “把好东西都藏娘们车里,你这是想唬大爷我不是?”马匪拎着一个打开的首饰包破口大骂道。不仅骂,马匪对着纳兰家的男子一通拳打脚踢。

    “不许打我爹!”纳兰讷若一声尖叫,起身就撞向马匪。没等她达成目的,却被另外一人拽住了手臂。一停顿之间,始终遮住脸的纳兰讷若小姐被马匪看了个清楚。

    “这妞还怪俊的。长得跟个小狐狸似的。”马匪笑道。

    这年头的容貌以“银盆大脸”为美,也就是说白皮肤圆脸最佳。尖脸高鼻的被称为“狐媚之相”。陈克的老婆何颖就是这种类型。有时候纳兰讷若小姐对着镜子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很不服气的。可那是幻想与文质彬彬的陈克在一起的时候,被马匪这么一说,纳兰小姐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变成了一股极大的被羞辱感。

    “这几位大爷,钱给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纳兰家的家主还是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家人。

    此时马匪们抢掠已经基本完工,纳兰小姐却听抓住自己的马匪一阵淫笑,“小孩子?我看这妞也不小了么。”

    也不管纳兰小姐自己意愿如何,马匪们突然挥拳把她一拳打晕。再后来,纳兰小姐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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