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王,我们这次弄了个小妞回来,是专门孝敬庞大王的。”这是纳兰讷若小姐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头昏昏的,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纳兰讷若竟然完全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对这句话更是听而不闻。她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想尖叫,才知道嘴也被堵住。

    “什么狗屁女人。这天寒地冻的,谁有这心思。”另外一个男子笑道。

    我被马匪绑走?纳兰小姐的理智综合了几个过去和现在的事实,总算是确认了这个“荒诞”的现状。她心中随即若突然产生了一番极大恐惧,她对男女之事完全没了解。只是基于本能去感觉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些变化。还算好,满身的衣物倒是都有着熟悉的感觉。只是结实的捆绑让她感觉极度不适应。

    “庞大王,兄弟们知道你的意气。上次许大哥说了,几个王府的福晋格格庞大王那么久都没轮上,他心里头很过意不去。这次介绍兄弟过来跟着庞大王,一定要让兄弟给庞大王找个好的。这小妞兄弟们根本动都没动。等着庞大王先用。”

    马匪无耻的声音以及声音里头明确无误的含义让纳兰讷若既想晕过去又怕晕过去。

    “唉!少造点孽,多积点德吧。”庞大王说了这么一句话很有良心的话。

    纳兰讷若正在惊喜,就听到庞大王接着说道:“看你们这么够意思,就这一次啊。”

    庞大王暴露出了本来面目,又差点把纳兰小姐吓昏过去。

    脚步声响,几个男子从外头进来,两人拽起纳兰讷若,把她放到一张椅子上坐好。纳兰小姐一面绝望的挣扎,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想起了父亲母亲亲戚朋友,被这群马匪侮辱了之后还有自己以后该怎么见人啊?在这一片混乱里头,最后也是最鲜明在她脑海里头浮现的却是陈克的样子。想到这个文人出身的“大反贼”。纳兰讷若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渴望和勇气。尽管嘴被堵住,她却摇着头,试图说话。

    看被俘的小妞这么激烈的动作,马匪们哈哈大笑。庞梓本来也没有胡搞的意思,他倒觉得这或许是摆脱的好机会。“把她最松开,看她说点啥。”庞梓命道。

    因为被堵了太久,尝试了好几次,纳兰讷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安徽人民党的陈克你们知道么?”纳兰讷若喊道。

    庞梓脸色大变,其他几个马匪虽然不知道庞梓是人民党的,却也知道现在声势无双的人民党和他们的党首陈克。

    “在下是陈克的表妹,几位好汉,不要误伤了自家人!”纳兰小姐这不伦不类的江湖话让庞梓感觉事情又严重,又滑稽。

    纳兰小姐完全不明白江湖规矩,更不知道这话是在自寻死路。陈克名声虽然大,可安徽与北京相距千里。眼前的马匪们更没有和陈克打过交道,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卖给一个素昧平生家伙面子的理由。而他们即便是怕陈克以后打击报复,与其那纳兰讷若跑去陈克那里告状,那一刀杀了纳兰讷若反倒是绝了后患的最佳选择。

    幸运的是,纳兰讷若遇到了庞梓,“那你倒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庞梓问道。

    纳兰小姐毕竟是读书人,纳兰家曾经结交文人甚广,无聊书也颇为不少。纳兰小姐也曾多次幻想过怎么和陈克怎在一起的事情。按照以前的想象,纳兰小姐讲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头,纳兰小姐自称李娜娜,是陈克的表妹。陈克的母亲家姓李,却亡故的早。陈克去革命之后,李家就躲了起来。这次趁机逃出京城。

    马匪们对这个故事完全没兴趣,可见到庞梓听的认真,他们也不好打断。等这个故事讲完,马匪才问道:“庞大王,你认识这姓陈的?”

    “嗯,我一个朋友认识他。几位兄弟,等我再问几个问题。”庞梓说完,就询问起陈克的相貌。

    现在已经改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小姐就把陈克的身高相貌,还有写过什么书,什么时候成的亲说了一遍。

    “李娜娜”这些真实情报,庞梓也知道。如果庞梓家庭经验再丰富些,例如含辛茹苦的把几个女儿养大,他自然就能够发现些这些话里头的问题。可庞梓到现在为止的一生,大多数是在战场上与死神朝夕相处,让他理解少女心这种玩意,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最重要的是,庞梓本来也在给自己找借口不对少女施暴。所以他居然就信了。

    “几位兄弟,这真的是那个陈克。哥哥我能不能……”

    话刚到这里,几位马匪已经打断了庞梓的话,“庞大王,你这人讲义气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也不让你为难,这小妞你怎么办你说了算。不过庞大王见到你的那朋友,也望不要提我们几个。”

    “这个是当然。”庞梓连忙答道。

    现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突然留起眼泪来。摆脱了可怕的命运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靠了她仰慕青睐的那人的名声就得救了,李娜娜此事最想的是抓住远在安徽的陈克哭诉一番自己的委屈。

    给李娜娜松了绑,庞梓问道:“李小姐,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我派人送你回家么?”

    现名李娜娜的纳兰讷若本想说同意,可是她非常本能感觉到,如果这么回去的话,她不仅再也没办法在父母亲友面前抬起头来,更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机会。思忖良久,李娜娜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我……,我想去安徽找我表哥陈克。”

    安排人送李娜娜去先去山东根据地,再辗转去安徽根据地。庞梓继续带着那些豪杰肆虐北京。肆虐很快到了尽头。1908年12月22日,庞梓接到了消息。北洋袁世凯已经调兵北上。告诉跟随自己的那几个团队的马匪,最近风头不好赶紧跑。庞梓自己汇合了剩余的同志一路撤向山东根据地。

    自打甘陕绿营覆灭之后,摄政王载沣彻底崩溃了。他舍近求远,令甘陕绿营勤王的决定,曾经一度被朝中大臣理解。不用达到张之洞的政治能力,舍近求远的举动本身就代表朝廷公开对袁世凯说,“我们不相信你!”智商超过平均线的官员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手段。没人肯在这时候表态,这时候表态就是公开与摄政王过不去,摄政王或许收拾不了袁世凯,收拾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只穿着上衣,脖子上绑着人头、印信、军旗的那几百俘虏被数千马匪在京城下释放。京城仔细验过,这些光腚赤脚的可怜家伙的确是前来勤王的甘陕绿营残兵。朝内对摄政王的态度立刻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庆亲王表面不吭声,却背后指使。要求速调袁世凯进京的奏章在摄政王的桌案上垒起几尺高。外国公使团也再次用最后通牒的方式要求清廷调袁世凯回来恢复秩序。

    万把马匪就能将京城折腾成这般局面,原本习惯于服从清廷的满朝官员们大多数心如死灰。他们记起了一件事,宣统登基的时候坐在龙椅上大声哭闹,宣统的亲爹载沣忍不住上去劝告,“别哭了,就快完了。”当时好多大臣已经皱起了眉头。

    “就快完了!”是啊,看现在的样子,这大清的天下真的就快完了。以载沣表现出对袁世凯的态度,历史上为此起兵造反的臣子可是数不胜数。不造反等死么?

    北洋最初起家于江淮,李鸿章先是跟随曾国藩起兵,然后自创淮军。消灭了天平天国之后,淮军又平定了捻军。从基层起家,这两人升到了中枢大臣。那时候借了这两人和左宗棠之力,有了天下督抚半汉人的局面。《慈禧的这一生》官员们虽然没敢收藏原件,可是删去了最后预言的手抄本绝不是一本两本。官员们亲自经历过或者听说过很多事情,与《慈禧的这一生》对照之后,大家都看得清楚,慈禧太后通过手腕把两人玩弄的跟狗一样,最后强行把前北洋与湘军出身的南洋新军削弱到了如此程度。

    可是打一派就得借一派,后北洋袁世凯与张之洞的崛起就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袁世凯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位前辈的下场?所以袁世凯死抓兵权不放,就是怕自己哪天也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袁世凯北洋集团致力夺取立宪主导权,目的就是为了把立宪推动到“责任内阁制”,以达成北洋掌权中央,以压制宗室的局面。而南方岑春煊联络清流与士绅名流,试图通过斗倒袁世凯,把立宪给引到“议会制”的道路上,以达成“清流主导的士绅”掌权的局面。

    慈禧用巧妙的手腕平息了这次斗争,一边打击清流士绅,一面排除北洋中央系。老太太颁布了确立绝对皇权的《钦定立宪大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天下,“想夺权,你们想都别想!”如果慈禧真的能够再活十年,只怕还真的能够完成这种布置安排。

    可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前安徽这腹心之地突然就冒出了一伙人民党乱匪,在年轻的北洋后辈陈克带领下,人民党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诸多新军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几乎全军覆没,要么惨遭重创。连赫赫有名的北洋新军与湖北新军也都不能幸免。袁世凯坐拥三镇新军也不敢轻易动手。

    朝廷里头的人知道的很清楚,载沣已经断了北洋军在河南的补给。现在想扑灭安徽乱党,朝廷上下一心尚且极为艰难,更何况这般君臣仇视的局面。袁世凯不进京还能维持一个暂时的稳定。袁世凯进京的时候也是矛盾彻底公开化的时候。在朝廷连手中最后的“疑似军队”都覆灭的今天,北洋三镇完全可以用武力来解决政治问题。而且袁世凯甚至有相当正当的政治理由来解决这个矛盾。

    当袁世凯大权在握的时候……,这大清也就从“快完了”变成“该完了”。

    所以,摄政王载沣12月20日在朝会上公开宣布要召袁世凯回京的时候,大臣们看着载沣的脸,都想从载沣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令人意外的是,载沣除了一种放弃似的坦然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反应。那种坦然很像是看透了生死的人才有的坦然。既然摄政王都这么一个态度,下头的官员也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命袁世凯回河北的消息传到河南,袁世凯的部下们中立刻掀起了一阵兴奋的情绪。这些已经决心只忠于袁世凯的将领都知道这是清廷的服软。回到京城后肯定还会有场龙争虎斗,可现在回京必须是朝廷的命令,而不能使袁世凯自作主张。

    袁世凯北洋并没有压倒一切的军事力量。袁世凯北洋集团中的所有文官都会支持袁世凯夺取主导权,却未必支持袁世凯公开某朝篡位。以兵力为后盾进京会让袁世凯落一个叛贼的名头,现在的袁世凯还承担不起这个帽子。

    其实真的扪心自问,这帮决定把身价性命压倒袁世凯这边的将领也没有做好当反贼的打算。

    袁世凯并没有激动,人民党的军事力量实在是让他感到很大压力。这点时间用来和各地督抚联络也完全不够。联省自治说起来容易,让各地督抚们接受起来却未必那么容易。督抚并不是土皇帝,慈禧费尽心思,用尽手腕的目的就是要拆散封疆大吏的力量。

    不过政治这东西就跟跷跷板一样,有效的削弱了各地主管官员的力量,却让地方士绅的力量崛起了。归根结底,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官员今天来明天走,谁有心思真的埋头干地方的事情。在上层力量无法维持的情况下,士绅们迅速获得了各个地方极大的发言权。

    督抚们当然想地方自治,更想千秋万代的拥有一省之地。抛去这个大家都渴望的“想法”,督抚面临的现实局面是,他们的势力远未能够扎根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盘上。除非袁世凯能让各地督抚真正相信,督抚们绝对能够得到这一省之地,否则督抚没有理由支持袁世凯与摄政王载沣的斗争。假如督抚支持了袁世凯,结果用完就被扔了……,与其干这等“被人卖了还在麻袋里头帮人数钱”的蠢事,还不如维持现状来的好。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奇妙的局面,袁世凯没有入主中央,他的话就没有份量。可是没有督抚的支持,袁世凯入主中央的努力就很容易遭到挫折。万一督抚们联手指责袁世凯是曹操,那可也真的不好收拾。督抚们可以唾面自干,事后说“我当时被蒙蔽,冤枉了袁公。”反正袁世凯为了兑现承诺,得给他们地盘。袁世凯被恶心倒还是小事,坏了他的行动计划则是大事。

    在这个时候,袁世凯真心希望有陈克这样的家伙能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那袁世凯就可以把这些工作交给陈克,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干更重要的事情。不过陈克虽然没来,但是一个叫杨度的家伙投奔到了袁世凯门下。袁世凯认为杨度的能力虽然不如陈克,在现在的局面下,杨度倒是个很有用的人。

    联络督抚的工作没有完成前,袁世凯先派第四镇吴凤岭带兵“北上剿匪,恢复直隶秩序”。并且命在山东的第五镇“剿灭山东乱匪”。

    两军都进展神速。山东的第五镇轻而易举的“恢复了秩序”。直隶河北的第四镇吴凤岭稍微慢了点。他先派人守住了进入太行山的要道,接着以北洋步兵为各地节点,马队为机动力量。对各地进行拉网搜捕。皇庄早就被抢的差不多了,除了化装成马匪的人民党之外,真正的马匪们既没实力也没胆量骚扰北京城。马匪们都进入尚且没有被劫掠的河北南部流动抢掠。这下正好被第四镇逮住一通猛打。

    袁世凯有严令,绝不许私自吞没被抢的财物,违者杀头。第四镇的吴凤岭知道这道命令绝对不能违抗。北洋军每歼灭一股马匪,先是严刑逼供,逼供完毕后,就按照马匪们的供述,把财务还给遭抢的地方。最后再把马匪在他们抢掠过的地方尽数斩首,以向地方百姓证明北洋军的功绩。

    地方上的地主士绅自然心怀感激的赠送万民伞,官府报喜的文书也是一个劲的往上送。袁世凯并没有逼迫中央,而是用事实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作用。随着一笼笼马匪人头送进京城,随着北京城外马匪绝迹。被破坏的铁路和电报开始恢复,京城很快恢复旧日模样。上上下下赞美袁项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1909年1月20日,袁世凯终于完成了与人民党最后的地盘谈判,各地需要联络的督抚也联络完毕。他动身带着北洋第六镇前往北京。第二镇为了“防备安徽乱党”留在了河南。

    袁世凯进军速度不快。北洋军距离北京越近,京城的宗室们就越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都坚信,袁世凯一进京就会展开对他们的清算。为了避免这几乎不可改变的结局,宗室们玩命的游说载沣。载沣其实早就想开了,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他不敢,也不愿意再采用任何暴力手段。以前的话,载沣手里好歹有些没用但是存在的“疑似军队”。现今连这点本钱也在马匪肆虐中消耗的干干净净。

    杀袁世凯完全是有可能的,把袁世凯请进紫禁城,毒药也好,或者别的也好。甚至一群手握武器的太监宫女都能把袁世凯给干掉。可是这有何意义?干完之后,载沣就必须面对北洋诸将的血腥报复。虽然宗室们比较二一些,可这么简单的道理载沣还是能明白的。如果宗室杀了袁世凯,北洋将领绝对不会认为宗室会“既往不咎,进而重用自己”,北洋将领们会一致认为自己就是下一个遭殃的人。

    但是经不住宗室众人的哭泣哀求和自己两个弟弟一味劝说,载沣最后同意了宗室们的要求。载沣也难得的提出了自己坚定的意见。那就是“事情我可以干。但是你们绝对不允许制造流血冲突。如果一旦出现流血冲突,我立刻就辞了这摄政王的位置。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

    袁世凯原先是得不到这种级别情报的,新投诚的人很快就给袁世凯通风报信。“载沣居然有了这等见识?”袁世凯忍不住叹道。

    载沣并不是害怕北洋死人,甚至不是单纯在为自己打算。他也在为自己的儿子宣统小皇帝,以及满清的全部宗室着想。一旦宗室挑起了对北洋的流血冲突,作为富户的宗室肯定要遭到报复性全面血洗。

    “陈克还真干对了这件事。”袁世凯暗自赞道。不把宗室逼到这等地步,袁世凯即便回京又有何用。作为北洋这么久的老对手,宗室无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么多年第一次完全处于上风,袁世凯只觉得意气风发。若不是袁世凯素来讲体面,他现在是很想放声大笑的。

    可就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另一个疑惑突然又冒了出来,“与陈克的结盟到底是对是错?”仅仅想到这个问题,袁世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人民党这支肆虐河北山东的马匪部队在战略上完全可以用来截断袁世凯的退路。占据了湖北安徽的人民党再从南边打过来,袁世凯和三镇北洋军就成了瓮中捉鳖的形势。那时候他往哪里撤?如果往苏北方向去,北洋军依旧无法摆脱被两路夹击的命运。山东南部在人民党手中,在路途上随时准备应付几千骑兵,那简直是噩梦。

    这支来自山东的骑兵,既能给满清最后的打击,也能给袁世凯致命的伤害。陈克是布局之后才掀开了合作的牌面。为了追求效率,陈克甚至把安徽的几万军队投放到了湖北去。这次投放的结果收益极大,人民党夺取了武汉三镇后,确保了自己的武器弹药供应。早在袁世凯收获胜利果实前,人民党已经开始品尝胜利的美味。

    即便是袁世凯未来夺取了中央政权,又能如何呢?刚夺权的阶段,袁世凯地位极为不稳。号召全国各路督抚围剿陈克,那完全是自曝其短,自取其祸。夺取北京政权后,袁世凯根本不敢离开北京。令人讽刺的是,此事的北洋军反倒要真正承担其建立时的目的,“拱卫京城的安全”。现在孤零零悬挂在河南的北洋军第二镇与其说是防备陈克,倒不如说是陈克威胁袁世凯的人质。陈克歼灭三镇北洋军或许会崩掉门牙,歼灭了北洋新军第二镇就轻松的多。陈克或许无法推翻满清,可他有能力彻底搅黄袁世凯投注了那么多精力的战略。

    即便现在双方精诚合作,陈克要控制四省之地,可袁世凯也要统合北方乃至全国。等袁世凯把全国力量整合起来,那得十几年吧。那时候袁世凯是不是在世且不说,陈克的力量会膨胀到什么地步就很难讲了。想解决陈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联络洋人,请洋人出兵。

    不过这个计划也有致命的缺陷,满清的罪状之一就是“卖国求荣”。袁世凯若是不想背上同样的骂名,就得小心谨慎,不仅不能引洋人进中国打仗,还得从洋人那里收回很多他们在中国的权力。

    就算是袁世凯不顾一切,夺取北京政权后立刻撕破了脸皮邀请洋人出兵一起进剿人民党。可这几年满清财政收入每年八千万两,支出却高达一亿两。这么巨大的财政口子今年也不会改变。洋人胃口素来极大,请洋人出兵相助,三四年之内袁世凯也没信心改变这个财政问题。没信心拥有能让洋人放心的财力。满清的关税现在就捏在洋人手中,袁世凯准备拿什么抵押?拿国土抵押,莫说全国上下不会同意。只怕北洋内部也坚决不会同意。

    思前想后,袁世凯发现未来三五年内,北洋与人民党决战的战略基础都没有成熟。不仅仅是军事战略,袁世凯一旦篡夺满清的权力,他甚至联合各督抚讨伐革命党的理由都没有了。说个不好听的,袁世凯与各督抚之间的互信,只怕还不如他和陈克之间的互信。北洋与人民党哪怕是拼到你死我活,但是袁世凯依旧觉得能相信陈克的话。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袁世凯就是这么很直觉的感受到了这点。

    陈克是主动前来要求合作的,没有害羞,没有扭捏作态,更没有漫天要价。就是在这个时间上死死扣住了袁世凯的命脉。一边是北洋入主中枢的绚烂未来,一边是与人民党两败俱伤之后的悲惨结局。现在连北洋军上下的态度袁世凯都无法完全把控。自己当时让冯煦当众说话或许不对,可是现在看来,即便是当时不让冯煦当众说话,人民党就没有办法私下鼓动北洋军么?

    人民党没有搞阴谋诡计,他们只是说了实话,而且在纷繁的未来中指出对北洋最有利,同时也是对人民党最有利的一条道路。

    想到这里,袁世凯总算是恍然大悟了。他的所有不满其实不是对现在发生事情的不满。而是他对陈克主导局面的极大不满。在未来长远的眼光中,袁世凯已经清楚知道自己不如陈克。1909年,陈克不过29岁。与现在得到的地位与掌握的实力相比,陈克年轻的甚至有些过份。袁世凯的祖父、父亲、以及叔叔伯伯,还没有能够活过60岁的。袁世凯不迷信,可对这个60岁魔咒很是在意。他1859年出身,今年正好50岁。再过十年,袁世凯就要面临60岁关口。那时候陈克不过是39岁的壮年……

    “这就是命啊!”袁世凯闭上眼睛喃喃说道。陈克的出现让袁世凯距离至尊的宝座只有这么一步之遥。在此之前,袁世凯甚至认为自己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实现这个梦想。可是就要达成目的之前,袁世凯才发现他其实想要的更多。他想要的是成为中国独一无二的领导者,他想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力者。其他人只能从袁世凯的权力之下得到权力,而不是像陈克一样,表面上依附袁世凯,实际上却有着与袁世凯等同的真正权力。

    在这种情绪的煎熬下,袁世凯突然反省起自己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这个疑问并没持续太久,袁世凯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的,我的确是太贪心了。”袁世凯年轻的时候读到皇帝们炼丹求道以求长生,心里头很是嘲笑那些人不知足。在那时候,袁世凯还年轻,未来远远大于过去。等到他自己面对自己这一生的梦想即将实现时,袁世凯发现自己也未必比那些皇帝强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袁世凯起身到了桌边,磨墨粘笔,思忖一阵,写了首诗“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一年前袁世凯被慈禧打击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准备好随时被撵回家的心理准备。那时袁世凯心灰意冷,幻想着自己当个渔翁,乘坐一叶小舟,在无人的野地里垂钓。现在回想起当时心境,这诗还是能做出来的。

    把这诗读了几遍,袁世凯心境逐渐平复下来。去了这浮躁心思,袁世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陈克就算是测算无疑又能如何?天意就是天意,袁世凯现在看似风光,其实前途依旧风险甚多。摄政王载沣再说不许宗室制造流血冲突,保不准宗室里头哪个家伙犯起二来,在紫禁城,在很多地方,想杀人都是能杀的。面对这种风险,袁世凯并不在意。诸葛武侯说过“听天命尽人事”,陈克再能未卜先知,可在他与袁世凯头上都有天意呢。而天意到底对谁眷顾些可难讲的很。

    想到这里,袁世凯把写好的诗扔在火盆中烧了,转头叫了亲兵进来,“传令,北上!”

    就在北京南郊,摄政王载沣最后一次尝试用满清的权力挽救满清的命运。袁世凯接到了摄政王载沣的诏书,被加封了诸多官职和荣誉头衔之后,摄政王载沣以袁世凯有“足疾”为由,强行剥削了袁世凯的权力。命袁世凯速回老家养老。

    载沣自己都不认为这道诏书真的能有效果。他知道袁世凯只要回到中央,借着各路朝廷中力量的支持,以及洋人的支持。载沣不可能斗得过袁世凯。

    这道诏书虽然蛮横无理,可是某种意义上也是和平解决问题的最后可能方式。载沣是表明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不善待大臣的恶名。但是他也不会再做更多无理要求了。满清历史上比这更恶劣的不善待臣下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皇权依旧,载沣这做法也未必谈得上过份。

    可是满清的皇权已经不再依旧。

    在众人的惊愕中,袁世凯恭恭敬敬的拜服接受了这道诏书。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北京。

    率先起来反抗的并不是军队,而是京城的警察。袁世凯既然知道了载沣的安排,他也自然不肯背上兵变的恶名。能有效威慑却又不是军队的只有警察。袁世凯一手建立的警察系统在这次马匪肆虐中承担了守卫京城的工作。他们历经艰辛总算是维持了京城没有大规模内乱。没想到平定了马匪的袁大人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对待,早就已经暗中商议好的人一带头,义愤填膺的警察们放弃了职务,走上街头开始游行抗议。

    平素管理京城的就是警察,他们亲自游行抗议,还有谁能阻挡。队伍所到之处,各个衙门纷纷关门。愤怒的警察抗议无门,干脆到紫禁城门口去抗议。紫禁城大门紧闭,卫兵们虽然不允许警察进入,却也不敢驱散。

    以警察抗议为先导,接着是各行各业组织起来一起抗议。北洋在京城势力雄厚,只要有人领头,对袁世凯“感恩戴德”的各界纷纷抗议请愿。要求朝廷收回成名,继续任用袁世凯。

    载沣就干脆躲在紫禁城中不出来。他就准备看看,到底这帮人能够耗多久。

    这帮人的确是准备耗下去了,他们不仅围堵紫禁城,更是围堵个宗室家。宗室知道自己惹了众怒,也不敢出门。

    接下来的几天里头,北洋军两镇新军包围了北京,却根本不入城。载沣被堵,任何试图传消息出去的人都被“各界群众”拦住不让走。以往他们遇到此事自然是对阻拦者狂施暴力,现在却只能陪着笑给“各界群众”解释,“各位爷,让让路行不行。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也不行!群众让这些人交出诏书,若是乱命的话,群众绝对不让这些人出去。北京的满清统制终于在北洋组织的“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头”完全成了一个个可怜的孤岛。

    不仅是北京城瘫痪了,官僚系统也瘫痪了。所有各部门可罗雀,在这场宗室希望利用满清威望来最后赌一赌未来的场地中,根本没有京城官员支持摄政王载沣。

    各国使馆团再次要求载沣结束这等“无政府”局面的时候,群众倒是给洋人让路。由于早就知道洋人的行动目的,“人民群众”甚至第一次给洋鬼子们叫好支持。

    载沣对此依旧置之不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北洋在中央实力雄厚,载沣是斗不过的。现在载沣要看的是各省督抚的意见。如果各省督抚联合起来反对袁世凯,袁世凯最终也会屈服的。

    这场北京的大围城坚持了15天之后,一直对此不置一词的督抚们终于拍法电报进京。第一个拍法电报是却是两广总督张人骏。张人俊并不是北洋一系,老头子还是颇为忠于满清的。但是这次,张人骏认为朝廷剥夺袁世凯官职一事是“乱命”。袁世凯有功无过,不该遭受这等对待。

    这封电报一发,其他各省纷纷相应,除了被人民党控制的安徽与湖北之外,大部分督抚都支持袁世凯。不支持袁世凯的,也只是沉默不语。

    载沣倒也朗利,见到已经是天下四分之三的督抚都支持袁世凯的局面,他坦然对裕隆太后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载沣随即以摄政王的身份发了诏书,“恢复袁世凯一切职务。”

    袁世凯此时已经回到了天津的家,在重重护卫中等待着这场他一手策划的故事最后结局。

    这道命令传到天津,袁世凯当即表示愿意为满清尽鞍马之劳。

    载沣随即下达了作为摄政王的最后一道诏书,“载沣辞去摄政王,归政太后。”

    虽然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政治家,载沣却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既然袁世凯已经在这场斗争中得到了全面胜利,载沣知道再继续斗争下去毫无意义。如果载沣依旧把持摄政王的地位,这个看似荣光的头衔在毁了载沣的同时,也会把宗室们带入可怕的深渊。

    1909年2月10日,作为胜利者的袁世凯重返北京。

    2月15日,在庆亲王奕劻的支持下,袁世凯撤裁军机处。

    2月18日,宣布建立过渡责任内阁。

    2月22日,公布内阁名单。庆亲王奕劻担任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当选内阁副总理大臣,内阁成员有外务大臣梁敦彦,民政大臣赵秉钧、度支大臣严修、学务大臣唐景崇、陆军大臣王士珍、海军大臣萨镇冰、司法大臣沈家本、农工商大臣张謇、邮传部大臣杨士琦、理藩大臣达寿。并以胡惟德、乌珍、陈锦tao、杨度、田文烈、谭学衡、梁启超、熙彦、梁如浩、荣勋分任各部副臣。

    自1861年时任曾国藩部下的李鸿章首先通过张树声招募了合肥西乡三山诸部团练开始,到1909年北洋正式掌握中央权力。48年间,北洋集团经历了太平天国,洋务运动,甲午战争,庚子事变,人民党造反,马匪肆虐直隶山东,满清顽固派反扑。

    尽管历经变故,北洋也分为李鸿章前北洋与袁世凯后北洋两大断层。这个集团中的干将们在1909年终于执掌了各部大权,压制了满清宗社力量,满清中央已经变成了北洋中央。

    在这个时候,有人欢欣鼓舞,有人顿足捶胸,有人举杯相庆,有人嚎啕大哭。北洋终结了满清皇权至上的历史,但是北洋所开创的局面会把中国带向何处,没有人能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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