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涟漪的反应令车夫惊讶,车夫本以为就涟漪郡主定会前去查看,帮助百姓,却没想到,她听闻情况后只是平淡地回答了句。

    “是司马御史和右侍郎。”车夫答。他并非毫无根据地猜想,而是因郡主救过那妇人。

    “恩。”随意答应了句,便放下了帘子,回到了车内。

    因为车队停下,在车厢内的侍卫们都第一时间跑了出来,围在车队左右以做防护,其中保护的重点便是车队中央的几辆马车。

    徐姨娘见苏涟漪又回到车厢,倒了杯茶清口,却未外出查看情形,忍不住惊讶问,“郡主,这一次,您为何……不帮助百姓?”

    涟漪放下茶碗,拿了块帕子,用水壶中清水湿润后,轻轻擦面。“有时做善事,也要尽力而为,在我们能力范围内自是要帮,但若超出了能力范围而提供帮助,便很勉强。因要不断停下马车帮这几名零星的灾民,而扔下东邬城那么大的隐患不去解决,岂不是弃本逐末?”

    徐姨娘听罢,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

    苏涟漪放下帕子,眼中没有冷酷、也没有怜悯,唯有冷静。“有些话虽说出来很残忍,但这都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怨不得人。与其将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还不如仔细想想,如何自救。”

    徐姨娘与周姨娘相似一看,微微点了点头,“是啊。”这些,她们也都经历过,在深宅后院,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一个无硝烟的战场。

    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是司马秋白。在马车外的司马秋白犹豫再三,最终一咬牙,道,“师父,师父您醒了吗?”

    “醒了,御史可有事?”苏涟漪未撩车帘,便在车厢内说话。

    可以听出,司马秋白的心情十分悲愤,“师父,叶右侍郎竟命人将前来乞讨的灾民扔出官道,这……这……”

    “有什么问题吗?”涟漪问。

    司马秋白一愣,“师父,您……难道您认为叶右侍郎所做之事正确?”

    “那依你看,要如何做?”涟漪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地笑容。

    “自然是要慷慨解囊,帮助受苦百姓了!”司马秋白惊讶道。

    涟漪叹了口气,“这才刚入林州地界,这才是万千灾民的第一波,若我们停下救灾,恐怕两个月也到不了东邬城,在这说,我们所带得干粮够救灾的吗?我们所带的钱财够救灾的吗?难道我们要这回京城运出白银救灾?”

    苏涟漪一连串问题将司马秋白难住。

    涟漪继续道,“去往东邬城就好比完成一项任务,过程中会有无数诱惑,这些诱惑会展现出不同假象,攻击人内心的弱点,但你若禁不住诱惑而停下,那便无法达成事先定制的目标,也就是说——任务失败。当失败之时,你再一次次提中途发生何种事故、有何种原因,那也是狡辩,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是要停下救助沿途百姓,还是赶往东邬城拯救更多的百姓?”

    司马秋白愣住了,想想这十几名百姓,又联想到东邬城若真被邪教霸占后,为鸾国所带来得隐患,叹了口气,“师父,我知道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去前方看看事情处理的怎样。”

    “等等。”涟漪叫住了他。

    “师父?”司马秋白疑问。

    车帘挡得严严实实,车内再次传出苏涟漪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柔了许多。“你带着一些多余的干粮,待车队离开后,便扔给百姓。切记,不可逗留,不可靠近百姓,扔下干粮后,立刻快马追上车队。”

    司马秋白一惊,而后一扫之前那丧气,兴高采烈了起来,“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我代百姓们谢谢师父了。”

    涟漪叹气,“司马御史,一会你就会知道,这些逃难百姓们是帮不完的,若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是迅速赶到东邬城,平息掉纷乱的根源。”

    司马秋白此时哪能听懂,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师父。”说着,便策马离开。

    徐姨娘道,“郡主,妾身有一事不明。”

    “有何事不明?”涟漪问。

    “您怎么就知道,前方还会遇到求助的百姓?”为何所有事都仿佛尽在把握,难道涟漪郡主是先知吗?后面一句话,徐姨娘没问出口。

    虽没问出口,但苏涟漪多少能猜到她到底想说什么,便道,“因为这样的情景,我曾经遇到过。”涟漪叹了气,继续道,“东邬城与怀靖城还未平复时,我便与我弟弟驱车赶往怀靖城,沿途所遇的救助百姓,比现在多上很多,当时我每到一处驿站,都要大肆采购无数干粮,但即便如此,干粮还是根本不够用,到后来,自己的口粮都要一省再省。”

    “原来如此,”徐姨娘轻叹道,而后,看向苏涟漪的眼光带了一丝疼惜,“涟漪郡主,您……真是苦了您了,如此小的年纪,竟经历了这么多。”

    苏涟漪笑笑,“没什么。”而后,便不再语,不想再说话,闭目养神了去。

    ……

    正如苏涟漪所说,这一路上,车队即便可以忽视沿途求助百姓,但还是被一些贸然冲到官道的百姓拦下多次。

    司马秋白原本还是心软的,但到后期,因见得多了,也逐渐麻木开来。当彻底冷静下来,才真正理解苏涟漪的那一番话。

    终于,快马加鞭,经过了快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东邬城。

    ……

    已是下午,车队在官道疾驰,想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东邬城。

    就在东邬城即将关闭城门的前一刻,车队抵达。

    涟漪忍不住从车厢中钻出,抬眼望去,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东邬城,传说中的东邬城原来是这般!

    硕大的城池一眼望不到边,高耸的城墙威武雄壮,城墙上是威风凛凛的守城官兵,城门之大,让见识过现代无数建筑的苏涟漪都惊艳连连。

    她不知这座城到底容纳多少人,也不知这座城到底占地多少,满脑子只有反复一句话——太大了!太大了!

    东邬城若放到现代世界,足以申请世界奇迹!与这城池相比,任何古城遗址都如浮云,其给人的震撼,甚至可以与中国的万里长城相媲美。

    先不说那高耸入云的城墙,就说这城门,都给人以超级震撼!以宽两米的马车为一个单位,若城门皆开,足可容五十辆马车同时经过,这才是真正的军事重镇,这才是真正的弹丸之地,这才是真正的边界枢纽。

    身边往来之人的穿着已是不同,也许是民族不同之故,更也许根本不是鸾国人,甚至有些人带了白种人的体貌特征。

    与此同时,苏涟漪除了震惊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竟有如此大的城池外,更震惊这么一个易守难攻、固若金汤的城池,云飞扬到底是如何拿下的!

    非特殊时期,城门并非全开,但所开的小城门,也可够几辆马车同时并行。

    因为东邬城太大,城门太宽,城门间立起了若干栅栏,令一排排马车和行人可有秩序地接受检查。

    司马秋白策马到了苏涟漪身旁,“师父,看起来这城池井然有序,根本不像遭遇叛乱,更不像有邪教蔓延。”

    涟漪神色未变道,“最怕的便是这样表面光鲜、内里腐朽。当然,我们也不用太过悲观,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

    车队排着队,很快便到了车门口。有守城兵丁前来盘查,仔细询问是哪里人士,为何到东邬城,停留多久等等。而苏涟漪等人就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回答说是京城人士,几位姨娘回来探亲,姨娘们都是东邬城人,有凭有据。

    男丁们都是家丁侍卫,而苏涟漪身份更好解决,是徐姨娘的贴身丫鬟。

    这一点,徐姨娘起初是万般不肯的,但涟漪自降身价,因她知,若地位太高引人注意,很多事情便无法打探得到,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才如同泥鳅一般行动自如。

    有一人脱离了姨娘们的阵营,便是叶轩。因他除了商部的身份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叶家二少,在商圈太过有名,整个东邬城商会可以不认识皇上,但一定要认识叶轩,自是不能冒充家丁,于是,叶轩便以自己的身份入了东邬城,直接去了商会。

    车队顺利经过了盘查,入了城门。

    入了城门,苏涟漪的心却一下子落了下来,因入城前的还期盼着城内繁华,但如今看来,确实万分萧条。

    城内的路面甚至不如来时的官路,坑坑洼洼,可见已许久无人修缮。那路面虽宽,但有些地方甚至有了泥泞,别说一座大城,就连那小小的岳望县也不如。

    再看周边的商铺,大半都是关着的,有些是资金周转不开临时关闭,而有些则是连招牌都卸掉了。

    招牌对于商家来说万分重要,一块招牌往往从挂上之日起便一直到关店,若有人碰了招牌,别说老板,连掌柜都会与之拼命。

    但此时,很多家的招牌已彻底关闭,可见,再也没法经营下去。商人无法做生意,那便是断了活路。

    再看向那些开着的店,也往往门可罗雀,鲜少人光顾,想来就如同之前的情报,物价太高。百姓们买不起,而商人们因进货的本钱等,也无法降下物价。

    何况,就如同丁氏所说,东福王将这城里所有人洗劫一空,商人们也早就没了本钱,去远方重新置办货物。

    周姨娘是官家小姐出身,看着这惨淡景象,心有疑问,但因生性内向又不敢直接问苏涟漪,便轻轻扯了扯徐姨娘的衣袖,道,“我有个问题。”

    徐姨娘问,“什么问题?”

    周姨娘道,“刚刚那位右侍郎是叶家的公子,而东邬城也有叶家商会,以叶家的实力怎么会压不下物价?”

    徐姨娘闻此,笑了笑,“周姨娘,你不懂,无奸不商。”

    涟漪却摇了摇头,“不对,就是因无奸不商,叶家才应即刻调出大批货物到东邬城以牟利,而叶家同样太高了价钱,只有一种可能。”

    徐姨娘同样不解,“什么可能?”

    涟漪回过头,通过车窗看向在几家商户门外闲逛一般的壮汉,“我倒认为,是有人再控制物价,用武力。”

    徐姨娘大吃一惊,“武力?那是谁控制物价?”

    “也许是奉一教,也许是其他势力。”涟漪道,“东邬城自东福王接手后便一不是从前的东邬城了,到底有多少势力盘踞于此,我们不知。而这些势力,也许也是当地官府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黑白势力正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苏涟漪不知刚刚解放的上海是什么样,但当看到这座城市时,却忍不住想到上海那座城市。

    自入了城门,车队便已分散,每一位姨娘都分出了两名侍卫予以保护,其他侍卫便全部聚集保护徐姨娘。外人只会一位徐姨娘是最受宠的姨娘,但只有他们自己人知晓,这些人保护徐姨娘是假,保护涟漪郡主是真。

    按照周姨娘的记忆,先是找到了周姨娘的家。

    周姨娘家族世代为官,也许在京城不算什么大官,但在东邬城也算是有些影响,如今周家家主为周姨娘的嫡亲兄长,掌管官府的刑牢。

    周姨娘家流传几代的老宅,虽华丽,但却显而易见,近几年已无暇修缮,上好的木料已经蒙尘,守在门口的门丁也无精打采。

    周姨娘带着两名侍卫下了车,临下车,鼓了好半天勇气,终于对苏涟漪说了一句保重。实在是以苏涟漪的地位和作风,她不敢直接面对。

    离开了周家,便是最后这一批人的目的地,徐家。而未来一段时间,苏涟漪也会以徐姨娘贴身丫鬟的身份住在徐家。

    路上行人稀少,几乎没有衣着华丽之人,大部分人衣服上都带着补丁,可见生活之贫苦。

    “当年那么光鲜的周家都这番模样,真不知我们徐家……”徐姨娘说不出话来,唯有哽咽。

    涟漪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徐姨娘的手,“别担心了,人在便好,钱没了还可以赚。再者说,只要将东邬城的根本问题解决了,将国库中大量银两派下来,何愁无法翻身?”

    徐姨娘用帕子擦了擦泪,“谢谢您了,涟漪郡主,只要有郡主在,妾身什么都不怕。”苏涟漪就是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想来,其他人也是这般想。

    徐姨娘怎么也不懂,为何当初云家受迫害时,她在威武的元帅身上得不到安全感,却在这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身上得到安全感。

    涟漪突然一惊,“糟,百密一疏,竟将这么大的事儿忘了!”

    徐姨娘不解,“郡主,您忘了什么?”

    涟漪笑道,“我的穿着啊,我现在的穿着哪像是丫鬟?”

    徐姨娘打量了苏涟漪的衣服后,破涕而笑,“妾身说些实话,郡主不生气。”

    “什么实话?”涟漪问。

    “您穿的根本也不像个主子啊?实在是太素了。”徐姨娘道,又看向苏涟漪的发型,“衣服倒无妨,主要是这打扮。在东邬城,只有嫁为人妇才将长发盘起,未成婚的姑娘都梳着披发。”

    涟漪伸手摸了摸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这样啊,那我散开就是。”

    “妾身帮您。”徐姨娘立刻伸手去帮忙,而涟漪也未来阻拦,便静静坐着任由徐姨娘来弄。“徐姨娘,以后也别称呼我为郡主了,就叫……小涟吧。”为了避嫌,苏涟漪这个名字,她暂时也不会再用。

    徐姨娘手一抖,“这怎么行?太不尊敬郡主了。”

    涟漪无奈地笑了,“难道你希望人人都知晓涟漪郡主给你当丫鬟?此时情况特殊,别计较什么身份,在者说,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你是元帅的妾室,也算是我的长辈,昵称我为小涟,没什么不对。”古代人的阶级意识,是现代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徐姨娘闻此,心中暖暖,以两人的年龄,苏涟漪真可以做她女儿,可惜……她竟无所出,心中暗暗在想,可不可以偷偷将涟漪郡主想成女儿。“郡……小涟,头发已疏好,您……你看看。”说着,取了铜镜来。

    涟漪对着铜镜一看,惊讶地大睁眼睛,面前这个稚嫩可爱的姑娘……真是她苏涟漪!?

    如果说,从前盘着妇人发髻的苏涟漪是二十余岁,那此时的她,最多也就十五岁。

    徐姨娘的手是巧的,将涟漪浓密如海藻般的发丝梳理而下,在头顶之处,编了一些辫子,这些小辫子再彼此缠绕,形成一只小小的发髻,在发髻的与额头发丝的交界处,点缀了几枚银质的小簪,俏皮可爱。

    苏涟漪无刘海,徐姨娘便分出了四缕头发,耳前两缕,额头左右两缕,竟给人一种虚幻的美感,多了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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